綏兒回到了西宮,隨後而至的是皇后和各位妃子送來的禮物,她帶給這個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後宮極大的震動和衝擊,勾起了無數平日無所事事的人的好奇心,以至於成為了這後宮中唯一的話題和談資,而昔日在宮裏發生的所有的事,包括李美人被害死的事和竇太后被禁的事,都如一片枯葉般被迅速的湮沒了,除了一些當事人心中還有着餘溫,在其他人眼中都不曾激起一絲浪花。
而這巨浪的結果,就是各種伴着好奇心和嫉妒羨慕的禮物和探望,源源不斷的流淌到了西宮,讓綏兒應接不暇。
綏兒沒有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忙。先是竇太后派鄭眾送來了一支鳳簪,精美絕倫,價值連城,並告訴綏兒這是當年對她的允諾,既然今天實現了,這簪便一定要送到的。相對於其他的禮物,綏兒倒是十分喜愛這支簪,仿佛世界裏突然有了家人的信息一般,帶給了她對於幼時生活的懷念,也帶來了對家人的想念。
皇后的禮物是除了一切珠寶首飾以外,便是春雲錦了。綏兒知道,這種錦產於蜀地,是用極難得的天蠶絲織成,即使是供品也是極難得的。當年劉肇曾許諾陰璃可以找匠作大將做任何事,其中便有了這一件春雲錦。只是她對於換衣服就如同每天換水一樣,必不可少,穿了一次,便失了興致,早放到了一邊。這時正好借來送給鄧綏當成禮物,在眾多的禮物中,顯得與眾不同,價值昂貴。
綏兒當然也喜歡這春雲錦,細細的織就,光滑閃亮,色澤艷麗,怎麼看都是難得的珍品,她倒不如陰璃那麼奢侈,好的東西。自然是知道珍惜的。
宋珺倒是沒有什麼禮物,對於她來說,自己的家人就當是消失了。她沒有陰璃那麼深厚的背景,也沒有綏兒超卓的身世。有的只是一個可能是個瘸子的兒子。但是她還是來看望了鄧綏,在她的觀念中,這樣一個女人,決不簡單,如果簡單了。就會很快的在宮廷中被湮沒得連骨頭都不會剩。
但是她沒有失望,從綏兒送給皇后禮物,到她的說話言語,為人處事,都顯示得與眾不同,又充滿了智慧。她的好奇心戰勝了她自己想獨處的念頭,她還是過來看了鄧綏。
宋珺的到來,同樣受到綏兒的歡迎,綏兒在今天的觀察中已經料到,宋珺絕對是這些妃嬪中最具智慧的人。最可怕的人並不是張揚得過份的人。而且深藏不露,背後動心思的人。於是她極其謹慎,又極鄭重的接待了宋珺。
宋珺仍舊帶着劉勝,那個小小的孩子已能把着東西一點點的走路,只是每次鬆開手都會滑倒,但是他還是堅持不懈的再次爬起來,又扶着東西站起來,再走路,再摔倒。
宋珺見綏兒的目光落到劉勝的身上,便笑道:「這都怪我。他剛過百天時出了疹子,我太緊張孩子就日夜抱着不鬆手,最後昏倒時,把孩子摔到了地上。摔斷了腿。疹子卻由於這一摔而好了,他的腿卻沒有恢復,一直是這樣的站不穩。每次看到他摔倒再爬起來,我的心都針扎一樣的心疼,但是還要忍痛讓他爬起來再試,做母親的總是希望看着一個健康的孩子。這也是一種病態的無奈。也許是上天對我宋珺的懲罰吧!」
綏兒倒不知道她害死李美人之事,只是這樣一個美麗又聰慧的女子,當着自己的面述說當母親的心酸,總是讓人感動的一件事。也便淚濕了眼睛,拉着她的手道:「綏兒還沒有孩子,但是綏兒知道母親養兒的不易,若是姐姐有什麼事需要綏兒幫忙儘管說,只要綏兒可以做到,決不推辭。」
宋珺的目光瞬間被點燃了下,又黯淡了下來,「你不知道的,我的身世背景都是極不受重用的小吏,宮裏所有的妃子都比我強,你又何必與我相比,沒的污了自己的心。」
綏兒溫和的說道:「姐姐,又何必輕賤自己,人的心不比別人低,身份又算得了什麼!」
宋珺忽然覺得綏兒很偉大,是那種一下子就可以讓人貼心的人,只是她已經小心翼翼的慣了,輕易又怎肯和人說實話,只得含笑道:「妹妹的心高雅,姐姐是不如了,只是告訴妹妹一句話,皇后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大度寬容,你自己事事小心着點。皇上雖說在前朝是殺伐決斷,政務清明的人,在後宮卻是兒女情長。他若是真心愛你,又何必封陰璃為皇后,這裏面的事,攪得一團亂麻,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沒事也會常來你這裏坐坐。沒想到西宮的景致如此的好。」
說完就抱了劉勝,對鄧綏揮了揮手,走了。
鄧綏愣愣地想着她的話,丟了魂似的,竟忘了去送,久久無語。
袁氏姐妹沒有來見她,只讓兩名宮女送了兩盒錦緞來,令外送來了時鮮的水果。綏兒謝過了後,那兩名宮女道:「稟貴人,我們兩位美人說,宮裏的姐妹都一般,別一個人吃得太多,分大家一些。」
這話說得如此明顯,讓綏兒臉上通紅。表面上是說水果,實則是說承寵一事。實際上自己根本還未受寵,卻讓這些人誤會着,又一再拿話調撥,竟也讓她無話可說。
快到吃晚飯時分,紛紛擾擾的事才結了,卻見蘇喚兒如春風一般笑着進來,卻是什麼也沒帶,連個跟從的人都沒有。蘇蘭兒忙迎了出去道:「喲,蘇宮人,這是怎麼着,也不帶個人來,若是在宮裏有點什麼事怎麼辦?」
蘇喚兒卻笑着道:「我姓蘇,你也姓蘇,怎麼我這膽子大,你卻小得如老鼠一般?」
原來蘇喚兒入宮後,曾見過一次老太貴妃,便也認得了蘇蘭兒,一見如故。蘇蘭兒笑道:「罷了,還是宮人的嘴巴厲害,我本是關心來着,卻好象是我的不是了。」
蘇喚兒對着殿內一努嘴道:「好位新來的貴人可在?」
蘇蘭兒一笑,「在,剛要吃晚飯,正洗手呢!」
「我去叨擾一下可好?我雖沒有這位妹妹美麗。卻喜歡別人美麗,也讓我好好的欣賞欣賞。」她愛開玩笑,對親近的人更愛說笑。蘇蘭兒只得笑道:「那就得問問貴人娘娘了,她這人性情好得很。你去試試看!」
蘇喚兒笑着進了殿,見綏兒已洗好了手,正坐在榻上用檀香珍珠護手,便笑道:「我看看美人的手,纖纖玉指。竟是這麼護出來的?」她的雙目靈動,笑竟盈盈,竟把鄧綏也逗得笑了起來,說道:「這位姐姐,才在殿上也沒來得及認,不知如何稱呼?」
蘇喚兒卻不理她這麼文鄒鄒的,直接坐到了她的旁邊,細細的打量她的眉眼,看得綏兒不好意思起來。
蘇喚兒也不認生,坐在榻上。晃動着小腳,和綏兒說道:「我叫蘇喚兒,是一名宮人,早就聽說妹妹是美如天仙的,今天在長秋宮一見你我就喜歡,我以後常來你這兒可好?」
綏兒見她直率得可愛,笑道:「你常來是我的福氣,我才入宮裏,誰也不認得,倒是你好。和我也不見外,若是喜歡,你天天來,我才高興呢!」
蘇喚兒卻搖手道:「不行的。皇上以後常在你兒,我不喜歡見皇上,偶爾來坐坐就是好事了。」
還有妃子不愛見皇上的,綏兒對這個蘇喚兒萬分感興趣,問道:「怎麼不喜歡見皇上?」
蘇喚兒似漫不經心,似有意的道:「沒什麼。見得多了,長秋宮好位可不好相與的。」
一句話綏兒已明白了,卻不能點破,只笑笑道:「我這裏要吃飯了,你可想吃些?」
「我正是要叨擾你一頓飯呢,有什麼好吃的?」她說着站起來搓着手笑着問。
「既如此,我們一起吃,你以後來了,都在我這裏吃,要是沒外人,我們就少喝些酒,可好?」
綏兒笑臉展開如一枝蓮花,看得蘇喚兒一愣,心中嘆道:「怪不得皇上喜歡,如此的可人,誰不喜歡呢?」
飯桌上,蘇喚兒也不客氣,該吃的菜一樣少都吃了個遍,只是她吃不了多少,便吵着吃飽了,綏兒只得讓蘇蘭兒惹人派人送她回宮。
綏兒命人撤下了宴席,天已經擦黑了,她終於又獲得了暫時的清閒。
這短短的生疏而短暫的兩天,充滿了好奇,敵意和討好的熱鬧,讓她心裏不平靜了起來。她到底要以一個什麼樣的姿態來迎接她接下來的每一天,也許她將面對的不是一條平靜而平坦的大路,而是充滿了危險和荊棘之從,她是嚮往還是退卻,這都是一個問題。
這就如同在她的面前打開了一扇從未開啟過的大門,而門內雖風光旖旎,景色絕佳,繁華若霧,卻沒有一點的誘惑。那些美麗的背後可能還是一把把,準備刺向她的短刀和利刃。
但是如果不去迎接這些,她可能就會在這深宮沉寂下去,在這寂寂的深宮裏終老而死,史書上可能都不會出現她的名字。
她坐下來,又拿起了《易經》,這是她現在最喜歡的一本書。她隨手一翻,看到了「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這卦象說否卦象徵閉塞黑暗,閉塞的黑暗局面下小人甚多,不利君子。此卦是說乾剛往外走,陰柔往裏來。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內陰而外陽,內柔而外剛,內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
綏兒低聲的笑了,看了看墮入黑暗卻燈火通明的漢室宮院,站了起來,對趙玉道:「玉姐姐,服侍我沐浴,去叫孫璫來,給我找一些書來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