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奇來到嘉德殿,他不知道竇太后為什麼找他來,心頭又是感慨,又是惆悵,恍惚如對夢寐,還夾着有點神秘的恐怖。看天色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陰了。大塊大塊的雲濃淡不一,在廣袤的天穹上緩緩移動。本來就是晦月日子,此刻顯得更加黯黑。陣陣西北風掠過,襲得身上起栗,滿園的楓樹像無數人在暗中拍手譁笑,高樹婆娑搖動,叢莽像暗潮一樣波伏浪涌,御園內的各宮室中燈光闌珊,連門口的燈籠都明滅不定。一片喧囂中鬼影幢幢,異樣的詭異陰森。
王銀兒從內園中接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左天奇,見他一雙眸子分外的明亮,高大的身材如一座巨塔般,給人以極安穩的感覺。額頭寬闊,一雙濃眉微微皺着,看不出他心裏想些什麼。
左天奇的父親左聖,是一位御史,名收左聖,便是因為諫言竇氏一族而獲罪被誅殺。自己當時被乳母帶着投奔了父親的舊友,才逃過了一劫。而兩個妹妹卻不知所終,這一切都是拜竇家所賜,如今,雖然竇氏一黨被消滅,但是竇太后卻依然在宮中起着舉足輕重的地位。畢竟她是皇帝的生母,出於孝道,皇上也不可能處決自己的母親。而他,或象他一樣的人,就只能等着那最後時刻的來臨。但是老天的懲罰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王銀兒來到他的身邊,他尚且沒有發覺,只不說不動,站在前院的天井裏出神,一陣哨風微嘯着撲身而來,左天奇打了一個寒顫,才注意到了王銀兒。
「姑姑,是太后叫我來的,我叫左天奇,是衛尉寺丞。」他恭謹有禮的說道。
「別怕,我是太后的貼身女侍。我叫王銀兒,你叫我姑姑也對,皇上就是這麼叫我的。在外面站了許久了吧,這天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風大氣涼,別生了病,眼瞅着要下雪了。來,跟我進來,太后有話要和你說!」王銀兒帶着他向正殿走去。
左天奇不敢四下看。只低頭跟着王銀兒進來殿內,只感覺熱風撲面,殿內的四個暖爐,將殿中烘得暖暖的。竇太后穿得十分得體,大紅黑地的袍服上繡着各種獸的圖案,由於有些熱,她將領子壓得低了些,十幾個婢女站在兩側,殿內的燈光通明,顯得如夢如幻。讓左天奇感覺如在仙境一般。
「臣左奇拜見太后千歲!」他跪倒磕頭,頭垂得低低的,他一個外臣,深夜入了太后的宮裏,事事都要小心。
「左大人請起,不必客氣,賜坐。」竇太后語聲和緩,柔和動聽。
「謝太后!」左天奇站了起來,卻不敢就坐,仍舊站立着。叉手抱拳問道:「請問太后,連夜找臣來有何事?」
竇太后打量了他一下,見他眉目十分清秀,越看越喜歡。大約也思慮過,眼睛在燈下幽暗得發綠,額上也起了一層皺紋,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哀家請你來,是想徹底調查一下宮內的靈芝案。這件事,有關皇室的聲譽,不可以馬虎!」
靈芝案,是在鄭氏帶藥入宮案之後,發生的另一件事。由於陰璃被禁,宮裏的事就得靠竇太后親自打理。只是她身體一入冬,便咳疼發作,大部分的事情就落到了大長秋鄭眾和王銀兒的身上。
原來按照宮例,每到入冬,便會由太醫院派太醫為各位妃嬪查看身子,調配滋補的藥品,而靈芝是最不可缺少之物。
靈芝俗稱靈芝草,古稱瑞草,有益心氣,益肺氣,補肝氣,益精氣,堅筋骨,利關節,之效。是滋補強壯,扶正固本的珍貴藥品。
由於宮中女子眾多,陰氣太重,所以冬食靈芝便成了成例。可是,今年太醫們去藥局取用靈芝時,卻發現大量的靈芝已變成了樹舌,只有少量成色極差的還有,又檢查其他藥品,都有少量的丟失。便稟告了私府令樊離,樊離負責宮中的庫存重要財物,如此已嚇得面無人色,這是天大的事情,便又報告了大長秋,自領責罰。鄭眾也覺奇怪,出入宮禁時都要接受盤查,宮中的物品如果丟失,是不可能運出去的,可是事實就是,珍貴的藥材丟了。饒是他精有幹練,耳目靈動,也難測機妙,只得將藥局中的所有宮人抓到黃門僕射處審問,卻至今問不出消息。
眼看着已入了冬,新采的靈芝要到明年才會有,今年已是不可能了。各宮的妃嬪已開始用藥了,鄭眾也開始着急,只得稟告了竇太后處理。
說到這裏,左天奇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他心裏盤算了起來,此事離奇,追回靈芝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若是自己追查,真不知道如何結案,便猶豫起來。
竇太后見了笑道:「哀家也不是有意將這麼難的案子交給你處理,只是這裏頭的事可能牽涉極廣,也可能是宮內的一個小小的駐蟲,但是這一個小駐蟲也會損壞了大樹的根,所以不得不查。我已令大長秋鄭眾,光祿勛盧龍澤,還有你,三司會商解決。不管最後結局如何,都不得不查,這段時間就辛苦你們了。」
竇太后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轉過了他的身子,走到門口,看着殿外的亭台間模糊不清的樹影搖曳,更顯得殿內的光亮非常,她低低的聲音響起,「左卿家,國家有典獄司,宮裏的事卻管不着,你來吧,將來,會有更好的前途等着你呢!」
左天奇離了宮苑,由於他在京城沒有府第,便暫時藉助在鄧家在京中的舊宅,這所宅子很少使有,只有兩個僕從打理。他也不拘禮,與那兩個僕人比鄰而居,吃住都在一起。兩僕人見他為人溫和,待他也很好,每晚他下了職,都會備好飯食等他。今天他回來得晚了些,僕人鄧冊便問道:「大人,今日回來得晚了,莫不是宮裏有什麼事?」
「哦,沒什麼,太后吩咐了一些事下來,你們還在等我沒吃飯嗎?真是不好意思。快,一起吃點。」左天奇趕忙招呼鄧冊,鄧四吃飯。
晚上,天上終於飄起了雪花。沸沸揚揚的,映着夜的清冷,左天奇輾轉難眠,覺得自己一個人在京中,又沒有個商量的人。不免傷感,突然想到李夏大哥或許可以幫幫自己,便披衣坐起,牽馬出了門,向城外奔去。
入冬後,李夏找來匠人將綏兒的小棚加固用泥加封,此時炭火的暖爐映得棚中極暖,鄧綏和趙玉已在自己的棚中睡下,李夏洗了洗腳,將水倒了。躺到塌上,剛要睡,卻聽到馬蹄聲響,一陣涼風忽地掠起,紙糊的窗子響了兩聲,他一驚,忙穿好了鞋子,穿衣帶劍而起。推開門看時,卻是左天奇牽馬站在三個棚子的中間,似在猶豫是否打擾。便放了心,笑道:「天奇,怎麼這麼晚來此,若不是出了什麼事?」
左天奇站着沒動。剛才見棚內的燈光都已熄了,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唐突,見李夏出來,便道:「李大哥,是天奇冒昧了,我只想着找個人商量。卻沒有想到天已交更了。」
綏兒和趙玉也被他驚醒,點燃了燈火,左天奇更覺報歉,直道:「又驚醒了小姐,天奇太魯莽了。」
卻見綏兒推開了木門道:「是天奇哥哥吧,進我這裏吧,這裏還暖和。玉姐姐和李大哥也醒了吧,都進來吧,天奇哥哥連夜前來,定是有什麼事的。」說着把門又開得大了些。
李夏一笑,指着綏兒的門道:「去吧,把馬栓好!」
待三人進了門,見綏兒已端正的坐好等着,頭髮衣服都整理得整齊,似乎並未睡下一樣。三人坐下後,趙玉打了一個大呵欠,「天奇哥,你不是入宮當了大官,怎麼晚上來這兒啊,哈,是不是想我們了?」
左天奇苦笑道:「天奇是被皇上封了官,卻是一個管理宮中衛戍的副職,各位可知道宮中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綏兒笑道:「天奇哥哥,你儘管說,我們都聽着。」
左天奇便把入宮後的鄭氏私帶藥品案和靈芝案都講了出來,他為了讓眾人明白,便講得十分細緻,把當日的情況都講得十分明白。
趙玉聽得發呆,如聽故事一樣,只覺得驚駭之餘,十分刺激。李夏面上帶着一絲冷笑,不置可否,綏兒一直微笑聽着,時而問一兩句。
待左天奇說完,李夏道:「宮中黑暗真如戰場,你死我活一般,天奇,你的意思是?」
「我明天就要和鄭眾,盧龍澤會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竇太后不找衛尉徐大人,而是找我一個副職呢?」左天奇皺眉說道。
「天奇哥哥,竇太后自那天在宮門後見到你,是不是又接見了兩次,都是無關緊要的事?」綏兒問道。
「正是,第一次,問我陰貴人處撤防之事,其實當時皇上已下過了旨意,我已照辦。第二次,是問我宮中出入的情況,但是這些事,完全可以不問我的。」
綏兒看着燭火,微微笑了笑,「天奇哥哥,竇太后其人,曾有過男寵,你可聽過?」
「什麼?」左天奇變了臉色,「你是說他看中了我!」
「起碼是喜歡,竇太后寡居,她當政時便對相貌堂堂的人加以重用,時常召見,綏兒私下以為,就是這樣。」鄧綏笑道。
「這個老母狗,把我左天奇當成什麼人了,便是與她沒有不共戴天之仇,天奇也決不會與這種天怒人怨的老女人行苟且之事!」左天奇氣得臉上通紅。
「所以!」鄧綏頓了頓,「天奇哥哥,你要小心,她給你的這個差事,有兩個作用。第一,宮中失竊,確是大事,如果破案,自然功大,她升你的職,你對她自是感激,她也可以藉機示好。第二,案子無據可查,破不了,她也可以藉機找你去,時時看看天奇哥哥英俊的相貌。呵呵,但是之後,如果天奇哥哥不買她的賬,那麼,她就可以拿破不了案之名,除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