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別路雲初起
老者的臉瞬息間變了顏色,臉色蒼白,但是他還是坐在馬上沒有動,只是用眼睛盯着鄧綏,看她如何反應。
鄧綏見到河湟方向的聲音傳來,心中已有計較,她知道定是烽火台發現了異兆,鄧訓擔心她的安危,才派人來救。
她從容淡定,美麗如嬌艷的花朵般的小臉上,帶着一種高傲冷峻的笑:「爺爺,綏兒說的沒錯,父親已發現異狀,派兵來救了。綏兒可以為你算算時間,我的護衛們誓死而戰,你想要全數打敗他們,沒有一個時辰是做不到的,即使你做到了,我還有這些願為我而戰的月氏人,沒有半個時辰,你想殺敗他們也是做不到的。而我的父親,在一個時辰內一定會趕到,你的人馬經過大戰,必會疲勞不堪,怎麼打得過我們大漢的威武之師,所以你必敗無疑。」
她的口氣沉甸甸的,帶着一種巨大的威壓,讓已方的鬥志更盛,而敵方卻開始出現了慌亂。
老人的神情古怪的起來,但是他是帶隊的首領,不能先自慌亂,如果他先亂了陣腳,仗還沒打起來,自己的屬下就得四散逃避了。
「哦,小娃娃,好大的口氣,你就確定我的騎兵會收拾不了你們這群烏合之眾?」他自己下了一個台階,打算讓自己的兵士振奮起來。
鄧綏將目光向四周掃視了一下,臉上如花朵般盛開了。「我肯定!你們必敗。」
「唔,什麼理由?」老人訝異的問她。
「你們的兵士雖然顯出了勇猛之態,但是你們輕敵,這是大忌,我的士兵人數雖少一些,但是他們早已嚴陣以待,為生死而戰,你們首先便輸了氣勢。再者,我們的士兵是父親的護衛,配備了大漢朝最精良的武器,和最好的戰馬,而且是小月氏人的武士中挑選出的佼佼者,你們卻良莠不齊,所以你又輸了第二場。如此,你還覺得你可以在短時間內打敗我們嗎?」她字字清晰,分析得頭頭是道,讓老者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紫,竟不知如何接口。
這個時候,河湟方面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已看到一團黑紅色踏雪而來,勢如破竹。
此時,鄧綏已完全掌握了局勢,老者的心一會提到峰頂,一會跌落到無比恐怖的深淵裏,緊張得密密的汗珠順着臉上滾落下來。
鄧綏向老者微笑道:「敢問爺爺,你們可是燒當羌嗎?」
「不錯,我是燒當羌迷唐的伯父號吾!」老人說道。
「老人家,我們大漢從來都是善待胡人和羌人的,你看看這些小月氏人,他們若不是感我大漢的恩德,又怎會以死相報?你也是久經風雨的老人了,你難道還看不到,投降大漢才是你們的前途,歸順大漢才會讓部落的子民得以安寧嗎?迷唐,好大喜功,以卵擊石,屢戰屢敗,除了讓部眾受苦,妻離子散,痛失親人,還會得到什麼嗎?」
見號吾低頭不語,她又接着說道:「大漢朝以禮和孝治天下,不忍看你們骨肉分離,來吧,歸順大漢,定會讓你們平安的。」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溫柔平和,如春風拂過每個人的心底,淡淡地蕩來蕩去,卻洗淨了每一個靈魂。
燒當羌的隊伍中已有人下馬,而且越下越多,已難阻止。號吾長嘆一聲道:「罷了!」說完也從馬上下來,帶領全體部眾,齊對鄧綏施禮道:「小姐,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智慧,我燒當羌人差之千里。號吾今日帶部眾投降,從今以後歸順漢朝,與眾胡人和羌人,同歸大漢管轄。」
鄧綏笑着從馬車上下來,走向前去。李夏嚇得臉如死灰,若號吾是假投降,小姐不是有危險?但是鄧綏卻用目光制止了他,大步向號吾走去,將他扶起,笑着道:「李將軍不肯讓我來,我卻信你一言九鼎,是大英雄,決不會自食惡言對吧!」
號吾哈哈大笑,這一頂高帽子,蓋得他心裏舒服。轉眼間,漢朝軍隊已到,鄧訓滿頭大汗,頭髮鬍鬚卻結了一層冰晶,待趕到之時,卻見鄧綏與號吾攜手來見,大為吃驚。
等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又聽號吾一連聲的稱讚自己的女兒,心裏是又高興又後怕,把小女兒摟在了懷裏,唏噓不已。
號吾帶領一部分兵士迴轉,將家屬全部接回,自此,八百餘戶從塞外而降,鄧訓喜不自勝。
迷唐聽說號吾帶隊歸順,勃然大怒,準備襲擊河湟,報仇雪恨。綏邊將軍盧上綸建議,不如先發制人。於是鄧訓便徵發湟中的秦人、胡人、羌人的士兵四千人,出塞在寫谷襲擊迷唐,殺死並俘虜六百多人,繳獲馬、牛、羊一萬多頭。
第二年的春天天,迷唐又想回到老地方從事耕種,鄧訓於是徵發湟中六千人,命令長史任尚統率,縫皮革做船,放在木筏上渡過黃河,襲擊迷唐的帳下武士,斬殺俘虜千人。又乘勝向北追擊,恰巧任尚等人夜間被羌人攻擊,於是自願隨從的羌人、胡人併力打敗偷襲的羌人,前後殺敵一千八百多人,抓獲俘虜二千人,繳獲牲畜三萬多頭,迷唐部落差不多全被消滅殆盡。
迷唐於是會集他剩下的部眾,遠遷營帳,西去一千多里,以前歸附於他的各小部落都背叛了他。燒當羌落頭領東號前來叩頭請罪,其餘部落也都叩塞門前來繳納人質。
自此邊疆平順,鄧訓安撫接納前來歸附的人,漸漸樹立起自己的威信。他讓守邊的士兵,各自回歸原郡。只留下不帶刑具的犯人二千餘人,分散邊關屯田,幫窮人耕作,修理城郭堡壘。
此時竇憲的北征匈奴也取得了大勝,正率兵鎮守武威,他認為鄧訓通曉對付羌人胡人的好辦法,上書朝廷請求派鄧訓與他同行。鄧訓一口婉拒,他與馬氏交情頗深,當年馬氏一族,被竇家陷害至死,所以他堅決不肯與竇家為伍,也因此沒有受到牽連。
邊境已定,家中的老祖母幾次來信,想讓鄧綏回去。鄧訓無奈,雖捨不得女兒,也只得忍痛割愛,送女兒返京。
路途遙遠,他派了李夏護送,又將小月氏勇士中的十人混入隊伍中,暗中保護鄧綏的安全。
臨行之時,鄧綏鉛華不施,素衣簡髻,來到父親的面前,跪倒告別,才看了父親一眼,便覺得心酸不已,不忍也不敢再去看。父親已老了,在這邊疆苦寒之地,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但覺此去不知何時再復相見,心中淒楚難耐,淚珠順着玉雕般的面龐滑落。
「父親,綏兒此次回京,不能再照料父親,你要保重身體,不可太過操勞,常給綏兒寫信,省得家中惦念。」
鄧訓撫着她光滑的秀髮,自覺悵然若失,卻強顏歡笑道:「綏兒,父親職之所在,自然得守土衛國,你在家裏也要照顧好祖母和母親,若是出嫁時,父親定會從河湟,飛馬奔回,送綏兒出閣。」
鄧綏淡然一笑:「父親,綏兒知道了,你要保重。左天奇此人要強,你可以提拔他為左右手,也讓自己少了一份操勞。」
「你在這裏,幫了父親不少的忙,邊境的安定,綏兒是大功一件。我的小綏兒也該回到府中,當個繡花的小姐,可不能再隨父親東征西戰,風餐露宿了。」鄧訓牽着鄧綏的手,抱她上了馬車,眼底深處閃過了一絲不舍之色,仿佛瞬間划過天空的流星一般。
時近中午,陽光越發明亮,亮得人睜不開眼睛。鄧訓為綏兒放下車簾道:「綏兒,一路上的盤纏足夠用了,你要聽李夏兄長的話,他久歷江湖,所遇事情也多,自會照顧你周全。」
鄧綏自車中的窗口探出頭來,心裏沉沉密密的痛,無盡無休的難捨,淚水再次陰濕了雙眼,耳邊父親的殷殷囑託還在,卻如影子一般在心頭蕩滌,如春風般,攪得一汪池水都亂了。
只拉住了父親的手,不知為什麼,總感到此時一別再難相見,莽莽天涯,離別無期。心中酸楚難盡,一時竟無語了,默然沉寂,卻遲遲不肯吩咐起程。
李夏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側,對鄧訓施了一禮道:「義父放心,我會照顧綏兒,安全抵京的。」
鄧訓長嘆了一聲,揮了揮手,「走吧,現在是陽春三月,越到中原,天氣越好,正是春暖好時節,綏兒的衣物要給她增減,她自小雖不常生病,卻也嬌慣異常,我雖對你放心,卻也擔心她的起居,一切都要小心了。」
趙玉從車中探出頭道:「大人放心,此事交給玉兒,小姐一定沒事的。」
「走吧!」鄧訓拍了一下馬頭,對車夫道:「不必着急,慢慢趕路,小姐累了就休息一下。」
馬車向前緩緩而動,鄧綏含淚回頭望着父親的身影漸遠,心中的不舍更甚,用衣袖輕試了眼角,才縮回了頭,輕輕地念道:「郊原古陌,煙色漫天,群山落照里,眼見背影杳杳,長袂茫然,湮沒於天際,從此天涯相隔,不知何時相見。此時春寒料峭,更有一聲胡笳相送,如此蒼涼。燕燕子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說罷掩面長泣。
鄭綏自此與父親分別,再未相見,兩年後鄧訓病死於任上,時年五十三歲。官吏百姓和羌人、胡人愛戴他,早晚來哭吊的每天有幾千人。戎人習俗:父母去世,以悲哀哭泣為羞恥,都騎着馬歌唱叫喊。等聽說鄧訓去世,沒有人不大吼長號,有人用刀子割自己,又殺死自己的狗、馬、牛、羊,說「鄧使君已死,我們也一起去死吧」。先前鄧訓任烏桓校尉時屬下的官民都奔走於弔喪路上,以致城中人都走空了。官吏抓住他們不讓走,並寫狀子報告校尉徐偽。徐偽嘆息說:「這是深情大義呀。」便釋放了他們。於是烏桓家家為鄧訓立祠位,每有生病,就在鄧訓祠位前祈禱求福。
公元105年(元興元年),漢和帝因為鄧訓是皇后鄧綏的父親,派謁者拿着符節到鄧訓墓前,賜策書追加封號,追封為平壽侯,諡號敬侯。皇后鄧綏親自哭祭,文武官員大舉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