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裏現在還好吧?」雲之磊問了一句。
「哎呀,雲老,你問這個幹嗎?他家裏的那些個破爛事情,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嗎?」雲朝朝頗為不滿地攔在了前面。
「我沒問事情,我就是問問,」雲之磊看向潮長長,「你爸爸媽媽現在還好吧?」
雲之磊會有這樣的關心,並不奇怪。
不管是潮一流的一躍而下,還是贏曼而的雙重割腕,都是新聞熱點。
別說是省內,就算跨越了好幾個省的,也都有所耳聞。
這樣的好奇,誰都會有,但一般不會直接問出來。
雲之磊一開口就這麼問,讓潮長長有些意外:「您認識我爸爸媽媽?」
潮長長的心裏有很多疑惑。
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還蠻重要的。
至少能讓他知道雲朝朝一開始對他的態度是來自哪裏的。
「你媽媽我沒有見過,你爸爸的話,也不算太認識吧,有過那麼一面之緣,也好多年了。我們這種製造業的,和你們家那些後來轉做第三產業的,也是沒有什麼交集。」雲之磊回答得很詳細。
本來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我們家最早也是製造業,後來才轉型的。」潮長長接話。
「這我知道,你們家以前是做盒子的。」
「什麼盒子?」雲朝朝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信息。
「就紙箱嘛。咱們用來裝織帶的那種大盒子之類的。」雲之磊給寶貝女兒解釋了一下。
「啊?我們家用的包裝箱是他們家的?怎麼沒聽你說過啊?」雲朝朝驚訝得不輕。
「沒有。沒用他們家的。這不才說不熟嘛。要用了就可能是很熟的合作夥伴了。」雲之磊想想又加了一句:「其實最近這些年倒是用着的。」
「那你怎麼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小姑娘明顯有點生氣。
因為是和自家老爹說話,生氣的時候也是嗲凶嗲凶的。
「我們家早就產業轉型了,你爸爸後來用興和包裝的紙箱的時候,肯定和我們家已經沒有關係了。興和包裝應該是在我還不記事的時候,就已經轉讓出去了。」潮長長不明就裏,還以為小姑娘是真的生氣了,就幫着解釋了一下。
「對,是這麼回事。要都在製造業的話,後來和你爸交集肯定還多一點,就不會只有一面之緣了。」雲之磊也跟着解釋了一遍。
「雲老,你老提他們家幹嘛啊?你嫌人家不夠煩啊?」雲朝朝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我這不是」雲之磊明明是在緩和氣氛。
「不是什麼啊不是,你就給我吃個雞爪啊,還騙說有好多好吃的呢。」雲朝朝繼續嗲嗲地凶着。
「這不一桌子嗎?哪裏只有雞爪了?」雲之磊把一大堆食盒,往雲朝朝面前推了推。
雲朝朝並不滿意:「可你就給我夾了一個雞爪啊。」
「那你自己是連夾菜都不會了?」雲之磊在帶點無奈的笑意下,給雲朝朝夾了一塊釀豆腐。
「有雲老在,雲寶就不會了。你在家連火都不讓我開,我不會夾菜,有什麼奇怪的?你給我夾塊麻油鴨吧。」雲朝朝把自己的碗,遞到了雲之磊的面前,等待投餵。
雲之磊依言照辦,又覺得雲朝朝這會兒表現得有點誇張:「就你這樣,剛還好意思說別人四體不勤?」
「我為什麼不好意思?誰家的寶寶不是老爸餵大的?」
雲朝朝和雲之磊這一唱一和的,看得潮長長有些出神。
誰家的寶寶都是老爸餵大的馬?
他好像就不是。
打從有記憶開始,潮長長都是自己吃飯。
尤其是小時候,一兩個星期也不見得能和潮一流還有贏曼而吃上一頓飯。
後來到了寄宿學校,就更是什麼事情都要自己來的。
哦,對,還有葛媽。
潮長長最初的生活自理能力,僅限於自己吃飯。
洗衣服啊,收拾床鋪啊,一類的事情,他都是不會的。
他三歲就會自己一個人吃飯,算得上是一件厲害的事情。
到了七歲上小學,還是只會自己吃飯,生活自理能力,就有些不夠看。
還好,有葛媽。
比起追憶往昔,潮長長這會兒心裏更多的還是疑惑。
雲朝朝是高二才以績優生的身份來到yc國際,就算是從那一天開始算認識,也是一個挺新的,沒有什
麼交集的同學。
如果雲之磊和潮一流,之前也不算認識,那為什麼雲姚織帶會沒有顧忌地收留他這麼一個老賴?
以雲之磊對雲朝朝的寵愛程度,不是應該和雲朝朝說,讓她離自己遠一點嗎?
現在還叫他一起吃飯。
這是為什麼?
潮長長和雲家婦女吃了一會兒,斯念就把電話給回過來了:「我問過了。律所都還在,律師有幾個是已經不打官司了,但他們的徒弟什麼的,都還在。聯繫起來沒什麼問題。我爸說,行業和國家的支持也很重要。最好不要單打獨鬥。牽個頭,然後聯合應訴,才會比較多快好省。」
「那我開個免提,你和我同學還有她爸爸說一說?」潮長長徵求了一下斯念的意見。
「這種事情,電話裏面哪說的清啊?我去找你吧。剛好我也好幾年沒有回yc國際看看了。」斯念想來是真的處於高考後、出分前,極端無所事事的無聊期。
「我沒在yc啊,我在省會這邊。」
「你趕緊給我個定位,我去找你,不管你在哪兒,天涯海角都行。」
斯念的話,給潮長長一種,已經拎着包,隨時準備出發的感覺。
「你真的要來嗎?我現在這邊,環境有點不太好。」潮長長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明一下情況。
斯念還沒有回答,雲朝朝的不滿,就提前一步到來了:「哪裏不好了?」
潮長長趕忙解釋:「我當然是覺得哪兒都好,就是怕我同學沒搞清楚狀況就來了。」
「長長啊,你說的家裏準備應訴的同學是女的啊?」斯念先前對潮長長說的同學性別,並沒有了解。
「嗯,對。」潮長長不覺得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就我這邊是工業區,也沒有酒店什麼的,你來了可能也沒地方住。」
「那你住哪啊?」斯念問。
「我就住廠裏面。」
「工廠宿舍啊?」
「對,工廠倉庫宿舍。」
「那不挺好的嗎?我就在yc的那一年是住宿舍的,之前和之後都沒有機會,我剛好可以重溫和你同寢的舊時光。」斯念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介意的意思。
「這不是學校那種宿舍。」潮長長想着要把情況描述清楚,不能等人來了,才發現完全沒有辦法接受。
「我一個從小在工廠長大的人,我會不知道工廠宿舍什麼樣嗎?」斯念不以為然地反問。
「那行吧,你來看看,要是受不了的話,就趕緊回去。」潮長長沒有再堅持。
「我們這種糙着長大的,哪有你潮大少爺那麼多毛病啊。」
「我」潮長長想說他已經不是少爺了。
但似乎也必要一直和自己的前室友強調這一類的事情。
他家是個什麼情況,都不用打聽,直接從媒體就能知道。
張嘴說出一個字之後,潮長長停頓了好幾秒,才改成了:「我等你。」
告別過去,其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有些過去,不是你想告別就能告別的。
這麼多年,潮長長一直養尊處優,從家境到學習,都無可挑剔。
他不想面對過去,最本質的原因,是不想被同情,不想面對偽善的嘴臉,不想聽得到虛偽的藉口。
潮長長一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有點矯枉過正了。
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攀高踩低。會在自己的朋友跌入谷底的時候,不拉反而踩上一腳。
葛媽在他出事只是是怎麼對他的就不用說了。
從盧境碩到斯念,這些出現在他過去生活裏面的人,既沒有對他惡語相向,也沒有避如蛇蠍。
潮長長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堅決到連電話號碼都直接換掉了。
是因為水淼淼的反應影響了他?還是那些全憑想像寫出來的偶像劇看多了。
當然,還有和雲朝朝和雲之磊。
一個因為和他的一話之緣,和一個因為和老爸的一面之緣,就伸手把他從泥潭深淵裏面拉出來。
連旁觀的人,都覺得他是有希望的,那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盡力。
努力不一定能行,但只會在一旁自怨自艾,就肯定不行。
雲朝朝定定地看着潮長長把電話掛了,也不說話,就這麼意味深長地盯着。
潮長長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是不是有踩雷的風險。
一回憶,還真有:「啊,不好意思,剛忘了先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了。」
他都和斯念約好了,才想起來,現在不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
「我剛說的那個同學,說想要過來看看是什麼情況,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他想過來這邊,可以嗎?」潮長長徵求雲之磊和雲朝朝的意見。
「當然可以啊。你同學什麼時候到?要不要我去高鐵站接?」雲之磊本就好客,更不要說是一個要來提供幫助的人。
「他說給個定位他自己就能過來了。應該是不用接,我回頭等他出發了再問他一下。」潮長長剛還沒有來得及問斯念準備怎麼過來。
「那等他來了,我們換個宿舍吧。」雲朝朝加入了聊天。
「啊?」潮長長沒搞明白雲朝朝為什麼提議換宿舍。
「啊什麼?你那邊還能再放下一張床嗎?不換宿舍,你是讓你同學打地鋪嗎?你是不是腦子忘到那個國家了,要不要去拿回來一下。」雲懟懟又上線了。
「要不還是去家裏吧,家裏地方大。」雲之磊又一次打圓場。
潮長長的同學是來幫忙的,雲之磊怎麼都不好讓人住在倉庫。
「雲老。你有沒有搞錯呀?你是想讓我一下帶着兩個男同學回家住嘿?」雲朝朝第一個不想回去。
她連一頓泡麵都還沒有吃上,怎麼能就這麼回去了。
被殃及了一下的雲爸爸解釋道:「我這不是想着家裏還有陳姐和李叔,你們不管是出去玩還是回家吃飯,都比較方便嗎?」
「我這還趕工呢?玩什麼?你還想不想收回投資mkfairwill的成本了?」雲朝朝當然不能把自己對泡麵的狂熱表現出來。
「行,那爸爸聽雲寶的。」雲之磊妥協了。
住哪兒的問題解決了之後,雲朝朝就開始關心另外一個問題。
「你那初一的同學。」雲朝朝眨着眼睛看向潮長長。
「怎麼?」潮長長立刻給出了回應。
「帥嗎?」雲朝朝問出了自己好奇的問題。
「嗯帥,特別帥!他們溫州水土養人,不僅帥,皮膚也好。」潮長長從來都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這樣啊那挺好,我就喜歡養眼的帥哥。」雲朝朝笑了笑。
看起來是高興的,但好像又不那麼高興。
「嗯,絕對養眼,高高瘦瘦的,名字也好聽,叫斯念,等他來了,我好好給你們介紹介紹。」潮長長這話,說的不帶一絲勉強。
「行!你吃雞爪嗎?」雲朝朝問。
「吃。」潮長長有點木然地回答。
「吃你就夾啊,愣着幹嘛,還等着我給你布菜嗎?」雲朝朝又笑了笑,這會兒比剛剛看起來要更高興一點。
「沒沒有。」潮長長拿起之前雲朝朝推到他面前。那罐一直沒有動過的啤酒,一口氣灌下去一大半,才拿了筷子:「我口渴,我先喝一口,就夾。」
「自己一個人喝多沒意思,來我們把這一聽給幹了。」雲之磊舉杯。
潮長長就這麼一下喝了一整罐啤酒。
潮長長是有酒量的,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好不好。
以前潮一流偶爾也會叫他喝酒,那會兒他還未成年,喝酒多半都是走個過場。
今天這麼直接灌,肯定是沒有過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忽然就一陣心慌加口乾舌燥。
感覺不灌點東西下去,就不知道要怎麼把話順下去。
心裏面堵堵的,有點不太舒服,但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