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大劇院。
沈浪以前覺得自己和這些觀眾們是不一樣的。
以前的他覺得這是一個充滿藝術與學識的殿堂,所有的觀眾都文質彬彬,藝術涵養豐富,張口閉口世界名著,素質極高……
至於沈浪……
連一個《藝術學概論》都能掛科,毫無藝術細胞的衰仔,怎麼可能和他們一樣?
但是,直到上一次,當他站起來的剎那,他才發現原來其實大家都一樣。
自己毫無任何藝術細胞,啥都不懂,整個人處於根本反應不過來的懵逼狀態。
然後……
這幫觀眾們也處於懵逼的狀態,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比自己更呆。
這個世界總有那麼多偽裝起來的,附庸風雅的人……
沈浪發現他們也會破口大罵,他們也會趁着沒人注意公眾場合吐痰,他們也會沒素質地臉紅脖子粗,甚至還會偷偷的把餐巾紙塞進椅子縫隙裏面……
雖然,不能說他們不懂得欣賞,但無非就是懂多懂少而已……
有區別嗎?
大家都是一樣的道貌岸然。
……………………………………
「音樂是很神聖的東西……」
「我曾經窮困潦倒,在俄國的街頭,拉着小提琴,追逐着神聖的音樂藝術……。」
「後來,周圍都是數不清的聲音,這些聲音在告訴我,你很窮,你沒錢,你雖然高傲,但你一無所有……」
「後來,我低下了頭,放下了所有神聖的東西,走進了那家劇院,遇到了那個抽着雪茄的胖子……」
「十年以後,我成為了「交響樂大師」,我擁有曾經所有的一切……數不清的金錢,數不清的榮耀……」
「我開始麻木,因為,我站在台上,台下永遠都是掌聲,或許有幾次瑕疵與失誤,但沒有人知道,畢竟,誰會覺得我這個大師會犯一些低級的錯誤呢?除非真正的大師,否則普通人根本就不會懂一個蚊子扇翅膀的聲音頻率的,就算他們聽出來了,他們也只會覺得自己聽錯了,只會在一片掌聲中跟着鼓掌……」
「我擁有一切,我覺得自己很快樂,我偶爾會想到從前……偶爾,會莫名其妙地孤獨……」
「後來,我遇到了兩個人……」
「我突然醒了,仿佛,心臟重新回到了曾經的跳動……」
「我失去了,對音樂的誠懇與認真啊!」
「……」
演奏會尚未開始。
契科兒獨自一個人呆在房間裏面對着鏡子默默地自言自語。
他的公關團隊很強大!
那一次本該造成轟動,但最後各大媒體卻很少能看到消息。
交響樂本來就是小眾藝術,再加上娛樂這個圈子裏各種各樣的新聞層出不窮……
最終……
他依舊是那個權威的赫赫有名的交響樂大師。
甚至,那一次失誤,也變成了故意有人找茬……
但是,他終歸是明白自己錯了。
如果想要成為真正地大師的話,就要用心去演奏好每一場音樂會。
雖然很多人不懂,但,終歸是會有人懂的!
當契科兒照完鏡子以後,他整理了一下髮型,隨後推開了門。
「契科兒先生,準備好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了。」
「四號vip的位置坐人了嗎?」
「坐着了。」
「哦,好!」
契科兒在助理目瞪口呆的狀態下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刮掉了鬍子,同時也洗了臉,身上甚至散發出了一絲少年的感覺。
隨後,他拿着指揮棒,一步步走上那閃耀的舞台上。
對着所有人鞠了一躬後,他抬頭剛好看了一眼vip位置上的那三個人。
他轉過身……
指揮棒徐徐地落下。
……………………………………
「契科兒的鬍子呢?」
「啊?鬍子怎麼不見了?」
「鬍子呢……」
「這……」
「怪怪的……為什麼感覺……」
「別吵……」
在觀眾的一陣譁然之中,契科兒演奏起了一首新的交響樂。
不遠處的小提琴聲音響了起來……
仿佛,一個流浪者正在街頭,追逐着那虛無縹緲的夢想……
孤寂之中,又透露着對未來的嚮往。
秦瑤靜靜地聽着。
「這是契科兒曾經創作的第一首曲子,名字叫《野籬笆的春天》……」
沈浪聽到這首曲子以後眯起了眼睛,仿佛已經確認什麼東西一般,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最終,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秦瑤轉過頭奇怪地看着沈浪,總覺得沈浪想幹什麼……
至於陳雨彤則一聲不吭地看着刮掉鬍子的契科兒背影陷入了深思……
「秦瑤,你聽出了什麼嗎?」
「我?」
「旋律方面,以及樂器節奏,各方面都沒有任何問題,和之前那場演奏會比起來,完全是兩個概念……當然,這首音樂本來就是契科兒對自己曾經那段經歷的致敬,裏面還帶着如夢如幻一樣的述說……」秦瑤輕輕地回答道。
「我聽出了非常誠懇的歉意……還有,許許多多契科兒想對我們說的話……」
「啊?」
秦瑤轉過頭不可思議地看着沈浪。
而陳雨彤也呆呆地轉向沈浪。
「還有……邀請!」
在兩女的目光之下,沈浪盯着舞台,笑得越發燦爛了。
「你不是不懂交響樂嗎?」陳雨彤非常奇怪。
「嗯?」陳雨彤愣愣的,還以為沈浪是天才,一時間真的被沈浪給唬住了。
至於秦瑤則深深地看了沈浪一眼,專心地聽起了交響樂。
……………………………………
一波一波的旋律,仿佛海上的波浪一樣,在偌大的劇院裏迴蕩着。
觀眾們認真地聽着,時不時點點頭,不管懂還是不懂,反正都是偷偷看着旁邊點點頭以後他們也點點頭,一副無比欣賞的模樣,甚至有幾個人聽着聽着,眼眶就濕潤了。
仿佛,感同身受。
vip座位席上。
「像個笑話,這不是悲涼的曲目。」秦瑤默默地搖搖頭。
「他們來我們劇組,演一個角色沒問題……」沈浪卻摸摸下巴看着那些感動到不行的觀眾們。
演技這麼好,來這裏噹噹龍套豈不是浪費?要不……
跟這幫人聊聊夢想?
音樂會終於到達了尾聲。
在一陣無比熱烈的掌聲以及幾個「文藝青年」淚流滿面之下,觀眾們一一離開現場。
vip三個人站了起來。
「演奏環節有瑕疵的地方嗎?」沈浪小聲地看着秦瑤。
「很完美!」秦瑤搖頭「應該是契科兒音樂會最完美的幾次之一。」
「很好,那走吧。」
「出口不是在這裏……」秦瑤看着沈浪離開的方向頓時很奇怪。
「去聊夢……嗯,不對,去談合作……」
「???」
…………………………………………
「契科兒先生……」
「你好,沈先生,這位應該是秦瑤小姐吧……」
「是,你好!」
「……」
後台,契科兒靜靜地看着沈浪和秦瑤。
眼神閃過一絲複雜。
翻譯坐在旁邊很吃驚地看着契科兒,又看了看沈浪三人……
事實上,從咖啡廳偶遇的時候,他就覺得契科兒怪怪的。
「契科兒先生,我聽出了你的誠懇,也聽出了你的甦醒……恭喜你,你距離真正的大師又近了一步了……」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沈浪率先看着契科兒說出了這句話。
「你聽出來了?」契科兒瞳孔閃過一陣莫名。
「嗯,聽出來,我記得一句話,真正的大師,永遠都需要一顆學徒的心,上一次演奏會上,我聽到的只有麻木和茫然,你的指揮,以及你的音樂仿佛失去了活力一樣開始沉眠……」沈浪看着契科兒認真地看着。
「沈先生……你還聽出了什麼?」契科兒聲音似乎帶着一絲確定。
「對生命的嚮往,每一曾經的自己,都有一個極為美好的夢,你以為的風花雪月,實際上,並不是夢……我聽出了你很孤獨,但這種獨孤並不是陪伴,你不需要陪伴,你只需要認同,但這種認同,又不是那種虛假的掌聲以及虛假的眼淚……音樂,本身就是萬千變化的東西……」
秦瑤盯着侃侃而談的沈浪,眼神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陳雨彤同樣呆呆地看着沈浪……
這人,有點東西?
至於契科兒,則無法掩飾心中的那一絲顫動。
「沈先生……還有嗎?」
「還有很多東西……」
「沈先生,我資料沒錯的話,您應該是一名學生吧?」
「不,我其實是一名導演……」沈浪推了推眼鏡。
「哦?」契科兒一愣。
「契科兒先生……我覺得,我們可以合作……」
「合作?」
「是!我覺得,你今天的樂章仿佛跳動的小精靈一樣,擁有着生命,每一個音符,都擁有着渾然天成無可替代的獨一無二感,我仿佛聽到了音樂裏面的喜怒哀樂,同時,我也從裏面聽到了一個個故事,而我,是一個寫故事的,同時也是一個拍故事的人……」
沈浪推了推眼鏡,聲音之中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真誠,這種真誠伴隨那無時無刻仿佛在暗示的聲音,仿佛直接把契科兒拉進了他的領域之中……
「嗯?沈先生,你好像什麼東西掉。」
「咦?合同怎麼掉出來了……我記得沒帶合同的啊?」
「……」
………………………………
天黑了。
「一起共進晚餐嗎?」
「不了,契科兒先生……」
「那,太遺憾了,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回國了,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了……」
「我會去你的國家找你的,那時候,我希望可以看看你口中的那個地方……」
「隨時歡迎!」
「再見,契科兒先生……」
「再見,祝電影大賣!」
「謝謝!」
沈浪在陳雨彤目瞪口呆下,拒絕了契科兒一起吃飯的邀請,帶着幾份合同從裏面徐徐地走了出來。
或許,她這輩子都忘不了,沈浪在面對契科兒這樣的大師的時候,完全是佔據了主動侃侃而談……
沒有羞怯,沒有自卑,仿佛身上帶着奇怪的光輝一般,絲毫看不出任何不專業……
他們聊了很多東西。
聊到了童年,聊到了契科兒的家鄉,聊到了街邊燈光,孤寂的夜晚……
如果,不是陳雨彤手機響起來的話,他們可以聊很久很久……
她發現,在這場聊天之中,沈浪佔據了主動。
身份完全不對等的兩人,卻完全沒有那種拘束感……
仿佛,一堆相見恨晚的老朋友。
「沈浪,你不是不懂交響樂嗎,為什麼你……」陳雨彤終於忍不住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秦瑤也看着沈浪,她也非常想聽到沈浪的回答。
「我確實不懂交響樂,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
「我懂人心……」
「??」
「他很孤獨,他需要人認同他的努力,畢竟,成為真正大師的路本身就是孤獨的……」
「……」
「當我在咖啡廳遇到契科兒的時候,我就開始分析他的性格了,之後我在網上查了很多關於他的資料,然後一直從他的成長經歷來分析和排除他的性格特徵,並判斷他的目的,他為什麼會邀請我參加他的音樂會……」
「……」
「其實,我有賭的成分。我跟契科兒聊得第一句話就是賭,他的各方面性格推測我也是在賭,不過很幸運,我賭成功了,然後,從他的眼神之中,我更加確認了接下來我們要聊天的方向……並且,按照那個方向來……」
當沈浪很認真地跟兩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
秦瑤沉默地看着別處。
而陳雨彤卻感覺一股毛骨悚然感襲遍了全身……
這是一個怪物!
「所以,你又免費拿到了他的幾首原創音樂授權?」
「秦瑤,我沈浪什麼時候免費拿過別人的東西?」沈浪突然停下來盯着秦瑤。
「不是嗎?」
「說話要講證據,你看到合同沒有,合同上面寫着什麼字?」
沈浪看到秦瑤那一副平淡到仿佛看穿一切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人格受到了質疑,隨後二話不說就拿出了合同,指着上面的「一人民幣」授權,義正言辭地瞪着秦瑤。
「……」
「一塊錢也是錢!和免費完全是兩個概念好嗎?搞不好未來,這會成為一段佳話呢?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沈浪嚴肅地說道!
旁邊的陳雨彤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莫名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