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契丹女
半下午的時候,天放晴了,稀薄的日光透過重重疊疊的雲層,將光線鋪滿了庭院。
凌青菀和石庭在屋裏說話,蓮生坐在一旁,守護着他們。
石庭今天沒有痛,只是特別冷,怎麼也捂不暖。
午後的光陰溜得特別快,不過片刻的功夫,已是黃昏。銀紅色大濃流蘇的窗簾之外,半樹斜陽似錦緞紛披。晚霞將金色的光芒籠罩庭院,虬枝就批了件金色的外裳,華麗穠艷。
「派些人守住這院子!」凌青菀眼瞧着時辰不早,該起身回家了,又一遍叮囑石庭。
她覺得石庭太自信了。
這院子不守住,下次再有人進來,應該怎麼辦?凌青菀不敢想像。
「嗯。」石庭懶懶應了一聲,眼帘半垂,要睡着的樣子,聲音輕柔虛弱。
「我明天再來看你。」凌青菀道。
石庭立馬睜開了眼睛,說:「你再敢帶毒蠍之類的藥物給我,我就要翻臉無情了!」
凌青菀這幾天,翻遍了古醫書,想尋個驗方可以救活石庭。她昨天翻得一個驗方,說將二兩的大毒全蠍研磨碎了,不用煎湯,直接拌在飯里咽下,可以治療情志上的疼痛。
全蠍的確有通絡止痛的作用,可是石庭這病,完全用不上,還噁心。
凌青菀哄了他半天,他才把那全蠍給吃了。
現在胃裏還難受。當時凌青菀哄石庭吃,安檐就坐在一旁,無動於衷,石庭都氣死了,這兩個人合夥欺負他!
「好,不帶。」凌青菀從善如流。
這些天,石庭還是挺樂觀的,只要有三分精神,他都會撐起七八分,和凌青菀逗趣。甚至還會說些情話給凌青菀聽,故意氣安檐。
安檐就會冷冷瞥他一眼,然後繼續裝聽不到。
但是凌青菀明白,石庭這是把這段時光當最後的日子來過。
對自己的病。石庭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將什麼都看得很開。
心放寬了,他的情緒也好轉了很多。
「回去吧。」石庭瞥了眼窗外,艷紅的夕照落在屋子裏,仿佛花開絢麗。竟有幾分繁華熱鬧。
石庭的心情不錯。
他在等死,等待的過程中,一切都沒有沒意義。然而,很多微小的事,又很有意義,那些平時沒有留意過的一草一木,佳人一顰一笑,全部映入了石庭的眼帘。
比如這夕陽,石庭頭一回覺得瑰麗嫵媚。
石庭心情不錯,對凌青菀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不必過來,要不然家裏交代不了。你要是找到了什麼古藥方,派人送來就行了。」
「我有分寸,你不用擔心。」凌青菀道。
石庭覺得她沒什麼分寸。
她要是有分寸,就不會這些天,天天守在這裏了,都不歸家了。
石庭也懶得說什麼了。
凌青菀回家之後,一直有點沉默,她似乎陷入了沉思。想的事情太多了,讓她看上去很恍惚。連大哥喊她她都不曾聽見。
「菀兒?」最終,大哥在她的頭上輕輕敲了下。
凌青菀這才留意到她哥哥站在身後,笑着叫了聲大哥:「今天回來這麼早?」
凌青城點點頭,笑道:「快過年了。我該準備的事都準備好了,所以回來早。」
凌青菀頷首。
「好幾天都沒遇到你,娘說你最近比較忙,忙什麼呢?」凌青城問她。
他的語氣很是不經意,但是問完之後,立馬目光炯炯盯着凌青菀。似乎想從她臉上尋出蛛絲馬跡。
「不忙什麼。」凌青菀道,神色微黯。
凌青城看了她幾眼,見她似乎不打算解釋,不知何意,笑笑不再追問這個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娘說,蕊娘的事你不同意?」
凌青菀不置可否的嗯了聲,不想多談。
凌青城沉吟片刻,道:「認真說起來,我也覺得不是很妥善。蕊娘她畢竟不是在咱們家裏養大的孩子......」
他覺得蕊娘的身份,疑點實在太多了,不適合將蕊娘推到風口浪尖去。
以安檐父子的地位,遮掩蕊娘的身份是容易的。只可惜,服侍過蕊娘的人,一個也不能留,到時候要死人的,這點叫凌青城不落忍。
「這些無關緊要,只要他們想讓蕊娘進宮,自然可以遮掩。」凌青菀淡淡道,語氣里有點嘲諷。
明明是進宮為後,極大的富貴,簡直祖墳冒青煙的好事,怎麼到了凌青菀口中,就變成了凌家賣女兒一樣?
凌青城也不甚明白。
「你和四弟的口吻倒是一樣。」凌青城無奈道。
他們兄妹倆往正院去,準備去給景氏請安,然後在路上遇到了凌青桐。
凌青桐和往常一樣,從來不沾家,到處跑。
「二姐姐!」凌青桐追上了凌青菀和凌青城,然後暗搓搓的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似乎有話想單獨跟她說。
大哥就笑了,道:「你們倆神神秘秘的,還瞞着我?」話雖然這樣說,大哥並沒有為難他們,繼續往前走,去了母親的院子。
大哥總是像個慈祥的長輩,將他的善解人意無限給弟妹們,很寵愛他們。
「怎麼了?」等大哥走遠了,凌青菀才問四弟。
凌青桐神色焦慮,看了看四周的下人,沒人留意到他,他就悄聲對凌青菀道:「二姐,你帶着你的行醫箱,跟我出去一趟,可好?」
天色已晚,天際的晚霞已經散去,庭院被夜幕籠罩,燈籠昏黃的光鋪蓋在他們身上。
凌青菀躊躇片刻,說:「都這麼晚了......」
「二姐姐,求你了!」凌青桐急促道,「再不走坊門就關了,咱們更加出不去。」
冬夜來得比較早,天黑了還沒有起更,所以城裏尚未宵禁,出去還來得及。
凌青桐說了個「求」字,讓凌青菀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當即道:「好。你等等我。」
她立馬回去把石庭的行醫箱背了出來。
凌青菀讓小丫頭給景氏留了個句話,就和凌青桐出門了。
馬車已經等在門口。
車夫駕車,沒有小廝和丫鬟跟着,直接往南而去。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是誰生病?」凌青菀問凌青桐,「我都跟着來了,還不能知道嗎?」
「是......是我的一個朋友。」凌青桐道。
「什麼朋友?」凌青菀又問。
應該是前世的朋友,而非現在今生的。家裏除了凌青桐,沒人知道。
「你見到就知道了。」凌青桐道。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說,「她高燒不止,不讓請大夫,我只得求你了......」
凌青菀點點頭。
她沒有再問是誰。
馬車一路往南,都快到了昭池坊附近,這才慢慢停下來。
凌青桐對車夫道:「你去老宅吧,回頭再到這裏來接我們。」
「四少爺,這黑燈瞎火的,只怕不妥吧?小人回去沒法子跟太太交代啊。」車夫有點膽怯。
凌青桐掏出一個銀錁子,大約有二兩。給了這位車夫,說:「天寒地凍的,你去昭池坊買些酒吃。回頭太太問起,就說我們到了老宅。」
這車夫有點嗜酒。
他猶豫了下,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也說:「你拿着吧!」
車夫就連忙接了,歡天喜地給凌青桐道謝,然後驅車走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
臘月底的夜晚,沒有半點月色,碧穹繁星點點,似黑絲絨盤子裏託了無數的珍珠。流光溢彩。
直到車夫消失在視線里,凌青桐才拉了凌青菀,姐弟倆沿着坊牆的牆根,摸索着往前。
雖然到處黑黝黝的。視線適應了濃郁的黑,倒也勉強看得清楚路。
「還有多久?」凌青菀悄聲問凌青桐。
凌青桐噓了聲,示意凌青菀別說話,繼續往前走。
寒意四涌,凌青菀雙手露在外面,已經凍僵了。她好幾次差點跌倒。都是凌青桐攙扶着她。
這裏和昭池坊只隔了兩條街,凌青桐非常熟悉,甚至哪個地方有坑窪,他都知道。
他們繞過了兩條街,然後宵禁的鐘聲響起,已經關了坊間的大門。
凌青桐帶着凌青菀,繞到了一處坊牆的後院。
有個小小的洞,掩蓋在矮矮的冬青樹叢中。扒開之後,足以容納身材嬌小的女子和孩子。
凌青桐先爬了進去,凌青菀緊隨其後。
爬進去之後,凌青桐才發現,他們所出的並非坊內街上,而是一處後院。
「這是尼姑庵,去年鬧鬼的時候尼姑們都逃走了,現在荒廢着。」凌青桐低聲對凌青菀道。
他這麼一說,凌青菀毛骨悚然,緊緊拉住了他的手,道:「你這死孩子,半夜帶我來鬧鬼的廢棄庵里,是要嚇死我!」
凌青桐就笑了。
他把凌青菀領到了一處房舍面前。
點燃一盞孤燈,凌青桐用一個油污的燈罩蓋住,儘量隱藏光線。
這是柴房。
柴房的西邊角落,堆着好些破舊的褥子。
凌青桐扒開那些褥子,裏面躺着一個人。凌青菀定睛一瞧,竟是個女人。
她吃了一驚。
這是個年紀比凌青菀大的女人,約莫二十四五歲,一頭濃郁的青絲,此刻全部散下。這女人長得深目高鼻,不太像中原人。
這女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正在發燒,雙頰堆滿了紅潮,唇色卻是蒼白。
她口中喃喃自語,似乎在說着什麼。
凌青菀側耳一聽,頓時大驚失色。
這不是中原的官話或者方言,而是契丹語:這昏死的姑娘,在高燒之後,夢囈着她的阿媽。
她說:「阿媽,我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