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塔尖區,羅斯柴德爾大廈。
「羅斯柴德爾先生,我們的回望一號探測衛星傳回的最新畫面顯示,籠罩在我們母星表面的大風暴已經趨近於結束,雖然電磁環境依然惡劣,但就人類遺留在地下的避難所已經開始在地表進行重建活動了。」
一身黑色西裝,紳士形象的西蒙尼羅斯柴德爾坐在好像王座一樣的椅子上,搖晃着手中天然水晶雕鑿而成的水晶杯,2009年年份羅塞柴德爾私人酒莊釀造的紅酒散發着帶有石墨,黑醋栗,甘草和樟樹的香氣。
當年紅酒行會給這個年份紅酒的評價是酒體豐滿,經典優雅,純正精緻,單寧柔順且口感圓潤。
而考慮到地球上先後經歷了玩家戰爭和天啟日這樣的災難,能順利保留到現在的09年份的紅酒彌足珍貴,也許它只能在鳳凰號這樣的『世外桃源』中被尋覓到了。
向羅斯柴德匯報情況的管家毫不懷疑,他手中這一瓶紅酒,足以在中層區買下一套最少十立方米的公寓。
但此時這珍貴的紅酒,正被面前的西蒙尼羅斯柴德爾浪費着,他雖然使用了玩家戰爭前最新的電子意識上傳技術,但卻依然無法做到如同上帝一般隨意操縱人類的靈魂,以至於他的電子意識無法被裝入那些精雕細琢出來的克隆體內,只能使用這具看起來很像活人的純義體身軀。
他根本沒有味覺,也不具備消化功能,之所以能在這裏品紅酒,是因為在腹腔內額外加裝了一個廢液槽,將自己平日所飲用的生活用水全部排出去。
類似奢華而毫無意義的義體零件在西蒙尼身上還有很多種,包含但不限於一根賽博丁真,芬芳識別系統,眼淚分泌裝置,皮膚加熱功能,以滿足西蒙尼羅斯柴德爾的日常社交活動。
而對此,他那個逆子納雷扎諾唯一的評價是,你tm的把自己搞成了一根人型按摩棒!
西蒙尼羅斯柴德爾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那麼大的情緒波動了,但那一次他還是氣憤的將納雷扎諾的電子意識存放裝置斷了網,關了他整整三百天的禁閉。
儘管西蒙尼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那個不成器的納雷扎諾所使用的,融入了一些玩家技術的電子意識上傳技術比他的要先進的多,所以納雷扎諾身上保留了更多的人性,他才是羅塞柴德爾家族的未來。
西蒙尼之所以費盡心思給自己打造這麼一具素體,並不是因為他閒的無聊,也不是為了維持所謂的羅斯柴德爾家族的體面,羅斯柴德爾家族擁有整座鳳凰城,他想讓誰不體面就能讓誰不體面。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西蒙尼的人性正在不可抑制的衰退,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甚至連憤怒和欲望都已經無法維持了,這讓他感到好吧,他希望自己能感受到恐懼和絕望,但事實就是他對這兩種情緒也同樣沒有太多的感受。
同樣貴為羅斯柴德爾家族的成員,但遠在拉格朗日點,且使用了更早版本電子意識上傳技術的貝利納羅斯柴德爾,已經在十七年前就完全變成了冰冷的機器。
與其說他是貝利納羅斯柴德爾,不如說它是名為貝利納羅斯柴德爾號的自動運行空間站,冰冷冷的執行着來自西蒙尼的各種指令,並且只能反饋給他最基本的交流。
西蒙尼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長時間,但他已經在竭盡全力的維持自己身上那點所剩不多,屬於人類的部分。
不斷在自己豪宅里舉辦宴會,遊走於那些所謂的社會名流中,和他們一起開懷大笑,浪費着被平民視為生命的食物和水,在珍貴的優質空氣環境中燃放煙花,再到和女人,男人,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情人徹夜狂歡,等等,等等
但當所有與會者都在這放蕩中入睡後,西蒙尼卻還如同宴會開始時那樣宛若行屍走肉,毫無感覺。
至於納雷扎諾,他當年是個廢物,現在也依然是個廢物,有時候西蒙尼覺得自己之所以還在苦苦支撐,沒有徹底變成冰冷冷的機器,就是因為哪怕在最冰冷的算法中,他也很清楚將羅斯柴德爾家族交給納雷扎諾的唯一後果就是榮耀盡失,威嚴掃地。
然而納雷扎諾依然是西蒙尼是自然人時所留下的後代,他對納雷扎諾有一種莫名的責任感,這種感覺在西蒙尼是人的時候也許不過是一個念頭,轉眼間就能掐滅,但在他被升格為電子意識後,卻成了他繞不開的『只讀數據』,讓西蒙尼難以就這麼放棄納雷扎諾。
實際上在納雷扎諾剛被上傳到鳳凰城時,他的電子靈魂幾乎是一團亂麻,無法形成完整的人格意識,一直到西蒙尼將那團亂碼逐一理順,並剔除了最後納雷扎諾所經歷的死亡畫面後,他才勉強能稱得上是一個『人』。
但缺少了部分信息的電子靈魂是不完整的,在之後的日子裏,西蒙尼曾多次試着將這部分被他剔除的記憶數據放回納雷扎諾的電子靈魂中,所得到的結果卻依然是一次次的崩潰。
它已經成了納雷扎諾的『心結』,讓他無法成人,也無法超脫,而現在為了羅斯柴德爾家族,西蒙尼需要他的兒子去解開這個心結或是就這麼直接消散。
而他則會開啟羅斯柴德爾家族的基因種子庫,在自己徹底歸於虛無之前培養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通知納雷扎諾,讓他來見我。」在傾聽完管家匯報地球的現狀之後,西蒙尼面無表情的說道。
「好的,先生,不過您恐怕需要給我一點時」管家面露難色,剛說到一半就被西蒙尼打斷了:「他在下層區,47號甲板,hj-15儲物倉庫中,那裏現在應該叫鬥獸坑,我要在半個小時內見到他出現在我面前。」
「好的,先生。」管家鬆了一口氣,就這麼轉身離開。
而此時在下層區的鬥獸坑中,納雷扎諾正衣裝革履的待在vip包廂里,近距離期待着一場血腥廝殺。
他現在所用的這具素體,是經過基因優化的克隆素體,這些基因優化基本都都是參考了來自紅武士類型超人類的基因,所以他本身其實算是個半吊子超人類,在下城區完全可以說是橫着走,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而所謂的鬥獸坑,這是下城區特有的說法。
在鳳凰城這座奉行極端資本主義的太空巨構中,總有些人會因為各種原因陷入財務危機,進而破產,無力維持自己所在的階級,而這時他們往往面臨着兩個選擇——
一個是穿上厚重的宇航服,駕駛着只有最基本維生裝置的採礦船,忍受着難以想像的寂寞和危險在附近小行星帶開採礦物,以期待自己將來有一天能還清所有債務,回到自己所在的階層。
另一個則是脫下自己的衣服,用自己僅有的生命和尊嚴,向這座城市的『擁有者們』獻上最後的演出,僅使用冷兵器和那些通過基因技術復活的史前猛獸血腥搏鬥,搏取一個奇蹟,一朝翻身成為故事裏的主角。
而可笑的是,在這兩個選擇中選擇後者的人數比前者要多數十倍,總有些人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去採礦,卻有能力用長矛和劍齒虎搏鬥。
納雷扎諾是這裏的常客,擁有觀景位置最好的包廂,這間包廂就坐落在鬥獸坑底層,沒有密不透風的防彈玻璃,電磁力場等等,有的只是一張鐵絲網,將鬥獸坑裏的一切和他隔絕開來。
他在這裏能感受到那些角斗者的絕望和恐懼,能聞到那些史前猛獸有些刺鼻的體味,如果絕殺位置離得比較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液潑灑在自己皮膚上時的滾燙。
納雷扎諾覺得整座鳳凰城就像一座搭建在虛空中的樂高城堡,充滿了謊言與虛妄,唯有這裏能讓他感覺到生命的鮮活。
此時在鬥獸坑內,一個大腹便便的男正努力表現出自己最後的男子氣概和勇氣,揮舞着手中的長矛和盾牌,齜牙咧嘴的試圖恐嚇不遠處的史前大貓。
那是一頭漂亮的劍齒虎,體長三米左右,體重接近半噸重,有着強壯的頸部肌肉,發達的下頜,長而彎曲的上犬齒,前後都有鋒利的刃嵴狀結構,金黃色皮毛上因為沾染了鮮血,而顯得有些駁雜。
但鬥獸坑的觀眾們都能清晰的看見,劍齒虎毛髮上的花紋是一張惟妙惟肖的人臉,而臉的主人正是納雷扎諾本人,這隻劍齒虎是他訂購的,只需要加一點點小錢就能得到定製皮毛花色的效果。
至於鬥獸坑中的另一方的主演,也是納雷扎諾親自送進去的,雖然他是個廢物,但那也是羅斯柴德家族的廢物,單從能力上而言他比很多所謂的精英都強得多。
所以只需要在金融市場上小小的尋覓一番,納雷扎諾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標,然後一步一步佈置陷阱,最終引誘獵物掉自己的陷阱,而後就有了今天的場景。
一場獨屬於屬於他的鬥獸表演!
一方是因為破產而走投無路的男人,一方是價值十五萬鳳凰元的定製款劍齒虎!
當然為了讓這場遊戲樂趣更多一點,讓雙方更有鬥志一點,納雷扎諾決定每一場比賽加一些賭注。
所以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位於納雷扎諾包廂左側的小門突然打開,一個穿着性感鏤空盔甲的少女被人一把推進了鬥獸坑中,那是男人的女兒,納雷扎諾差不多是用同樣的手段,將這頭小鹿趕進了陷阱,而後收割了獵物。
納雷扎諾不喜歡做好事不留名,所以當男人發出怒吼,並從劍齒虎身上的圖案找到罪魁禍首時,納雷扎諾癲狂的笑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會在這樣的場合,感覺到一陣陣歇斯底里的興奮。
但顯然眼下這樣的場景,讓納雷扎諾陷入了難以逾越的快感中,他必須要用成癮化合物和女人來發泄自己心中的激動和恐懼!
於是當男人勇敢的向前主動赴死吸引劍齒虎,卻依然沒能保住身後的女孩,雙雙被撕成碎片時,納雷扎諾終於在一激靈中,得到了震撼靈魂的滿足。
而滿足之後則是空虛,在這種空虛中納雷扎諾經常會被一道模糊的身影所驚嚇,那道身影總是帶着黑色火焰而來
當管家有些費力的在納雷扎諾的包廂中找到一處乾淨的地方立足時,納雷扎諾終於打了個冷顫,突然從睡夢中驚醒,而後就這麼隨手撿起了一張用過的紙巾在自己臉上胡亂擦了一把,皺着眉頭看向管家。
納雷扎諾知道,那是他父親身邊的人,那台老電腦就喜歡這種舊時代的格調,穿着燕尾服一絲不苟的英倫管家,可笑極了。
但考慮到他父親依然掌握着對他的生殺大權,所以納雷扎諾是懶洋洋的問道:「今天找我又是什麼事兒?那台老電腦死機了不成?」
「納雷扎諾先生,您的父親要在半個小時內見到您出現在他的辦公室,您現在還有12分鐘零37秒。」管家一絲不苟的傳達着西蒙尼的意志,就這麼站在納雷扎諾面前,每隔十秒提醒他一次時間。
納雷扎諾最終還是坐了起來,就這麼不情不願地跟在管家身後,坐上了直通鳳凰城最頂層的專用電梯,當電梯開啟又關閉的瞬間,無數人都嫉妒的看着這一幕。
鳳凰城原本是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城市,本不該有上下前後左右的分別,但其內那些骯髒的資本實體卻硬生生用人為的方式,將整座鳳凰城劃分出塔尖,中層以及下層之分。
此時的納雷扎諾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即將迎來怎樣的變化,但西蒙尼已經準備好了一艘足夠大的返航船,足以讓納雷扎諾能在返回地球後成為一方霸主,直接參與到牌手們的牌局中去。
西蒙尼沒時間等待納雷扎諾慢慢發育了,所以打算讓他一把搏個大的,要麼活得輝煌,要麼死的乾脆,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