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九天第二十三章男子背書，女子扛劍（下）

朱大山又從私房錢里扣出了一些，交到自己手上，沒有找罵的說還錢的事，只是不再嘻嘻哈哈。

那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說：「朱丹鎮窮，人與人之間有不痛快不過站在大街罵一場，再惱點就打起來，也就雷大雨小，意思意思就算了。可你出了鎮就不是這樣，謀財害命背後插刀的小人大有人在，你且小心，聽一位老先生說『害人之心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有，防人之心卻是時時刻刻不可無的』雖然不符你聖賢書上寫的東西，可這是為人處世所允許的東西。以前年輕氣盛，以為朋友交一義字，不管其他，不懂猜忌。現在年齡稍大了才明白，義字分明是個五體投地腹內中空的人啊！文台，也別怪老哥兒太現實，我這就一粗人，不干點粗事不說點糙話還是粗人嗎？不是有『人各有姓，人各有性。天下百姓有萬性，故人人不同。』這句話麼？你娘我是不會幫你養的，我要你時時刻刻有個惦念，家有老母無人奉。好了，廢話就這麼些，聽進去的記住是我這張嘴說的就行，聽不進去的當耳旁風吧。」

自己也沒聽進去多少，只道多謝，只是把恩德記在心裏。?　??遠近小有名氣的弱人朱丹頭上還有未拆掉的白布，為此嫁人之後沒有進過多少次廚房的徐鄉魚每日給相公煮湯做飯，女子從叢林野豹到家養小貓的轉變讓人無法一時接受。

那個弱人也沒絮絮叨叨說一大堆，只是說：「好好干，現在在家我也能說上句話，你娘我來照看，你別擔心，一心做你想做的。」

這話顯然是打朱大山臉的，那個屠戶卻沒有生氣，因為日後每兩日就有人給樂文台的孤獨老母送去半斤上下的肉，也不要錢，只說是賣剩下的，沒人要就送這裏來。而朱丹也會隔三差五送半捆柴，沒有食言。?　??秀才窮卻不酸，沒說感激涕零，他日相報之類的話，只道了句謝，都一一記在心裏。往後，時刻告誡自己有親已老，有恩未報。?　??一聲「小二上茶」打斷了秀才思緒，只見一女子背劍而來。

端着剛做好的熱面的小二邊走便喊到「好嘞，客官稍等，馬上就到。」

女子往手裏呵着熱氣，跺着腳，左搖右晃，瑟瑟發抖。

那女子看見冒着白煙的面喉頭咽了口唾沫，兩眼盯着不放。

小二趕緊把面送給樂文台趕緊拎了熱水壺來，給女子倒了一杯，等到那個趕緊坐下的女子喝了半杯水後又主動倒滿，笑着問道：「這位客官，這天寒地凍的，最能折磨人，要不要些熱食暖暖身子？」

女子趕緊答了句好，小二笑意更甚問道：「客官吃些什麼？」

沒怎麼在山下吃過飯的女子也不知道飯菜名字，左右看了看，有幾個桌上都有酒菜，女子只想熱熱身子，也沒有品味酒菜的欲望。

起身走到正在吃麵的樂文台面前，臉上露出笑容，指了指秀才的面，說道：「小二，我也要這個。」

小二當即朝後面吼了一嗓子，後廚也回應聲。?　??女子也不回去坐那個沒暖熱的板凳，一屁股坐在秀才面前，盯着秀才吃飯。似乎喊到不太適應，樂文台越吃越慢，最後乾脆停下，尷尬笑道「姑娘那裏人士？」

依然盯着面的女子答了句：「峨眉，你呢，哪來的，幹嘛去？」

聽到峨眉的秀才愣了一下，聽朱大山說峨眉山上峨眉多，武藝不俗，似天上仙子。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個背劍的女子撇開姿色不說，就那背劍的樣子讓人好生羨慕。

樂文台說道：「小生朱丹鎮秀才樂文台，去京城趕考，希望搏得個光宗門楣的功名。」

女子終於移開視線，打量了下眼前的秀才，從小就喜歡詩書和史書的女子說道「秀才啊，你一定讀過很多書吧，會寫詞吧？你們讀書人要每天都寫字嗎？你們背那麼多書累嗎？」

樂文台啼笑皆非，天真的女子一連串問出這麼多可笑的問題，樂文台笑道：「姑娘對讀書感興趣？」

女子說道是啊，秀才問道：「姑娘看過什麼書？」

女子歪頭想了想：「有《金剛經》，《太上感應篇》，現在身上帶的是《孟子》，還有個劍譜，其他沒了。」

秀才一驚，女子讀的俱是經典，哦了一聲秀才便不再言語。?　??女子正要開口再說，小二呦呵一聲送來一碗熱面到女子面前。

女子也不顧熱騰騰的面，伸着頭對着吃麵的秀才問道：「樂秀才，你說說孟子與天下人說的『吾善養吾浩然正氣』是不是錯了啊？」

秀才放下筷子，坐正身子說道：「『吾善養吾浩然正氣』是《孟子》一書的精髓，如何錯了？」

女子悠悠說道：「你看，我們兩個顯然不是士族，也不是富人，每天奔波不過為衣食住行，如何能有時間去養浩然正氣？也就是說，貧寒之人難養浩然正氣，孟夫子只為士族貴族提出的浩然正氣豈不是狹隘了？」

樂文台又挺直了身子，雙手合攏放在腿上說道：「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天下百姓，皆是王民。萬民雖然有貧富只差，士寒之別，可終究不過是一生一死而已，天下眾人平平然一致矣！寒族雖寒卻有寒梅傲骨，士族多仕不乏曇開半日。氣無形，藏在心裏，浩然正氣是大氣，是正氣，無論貧富貴賤都能養此氣。道人說過小事便可得道，佛陀說過小人也可成佛。所以，浩然正氣貧寒人可養，吃喝拉撒時可養，陋室茅屋處也可養，這是我儒家不拘於小，不拘於陋的風采，不輸佛道！」

女子邊吃麵邊聽，興致勃勃，雖似懂非懂但頻頻點頭。

女子問道：「樂秀才，你說浩然正氣是什麼啊？」秀才想了想，說道「依小生所見，當是不偏不激不反之心，向上向善向好之意。」?　??女子喝完一口湯，舔了舔嘴唇，像個孩子，得意道：「哈哈，你先吃的，我卻在你之前吃完，贏嘍！」

秀才輕輕一笑，繼續輕嚼慢咽的吃飯，像個女子。

女子捧着腮幫，看着那秀才吃飯，喃喃說道：「不偏不激不反之氣，向上向善向好之意，不就是書生意氣麼？哈哈，孟夫子本來就是讀書人嘛！當然會有書生意氣了，怪不得怪不得……」

秀才心裏更加欣慰，有女子也會如此喜儒。

女子只顧自己哈哈大笑，旁邊桌上的客人紛紛側目，這個不顧形象的女子才收住笑聲。秀才吃完飯，正要掏錢，女子說了句本姑娘心情好請了你這頓飯。

說完蹦蹦跳跳結賬去了，沒了剛來時的瑟瑟可憐。

秀才背上書匣，小跑到女子身邊說道：「多謝這位姑娘慷慨，說了這麼久，還未曾知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女子可愛道：「我叫修雪，我記住你了樂文台樂秀才。」

秀才抱手告別，女子也學着樣告別說了句：「望他日有緣能再相見，到時你可要請我吃一頓飯了哦！」秀才笑着點頭。

然後兩人沒再寒暄，各自轉頭走開。?　??心中有事的樂文台走得很慢，想到遇見的幾人都是善良純樸的，哪有朱大山口裏說的小人。

可能是大山太悲觀了吧，樂文台想要變得樂觀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