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振謙棋藝不如沈宓,但比沈雁卻還略勝半籌,難得他不嫌棄她手拙,雖還惦記着劉嬤嬤她們那樁公案,但也沒有拒客之理。何況劉胡那樁事有黃嬤嬤她們在,也不必她操心。沈雁從善如流,讓人在菊架旁的陰涼露台處擺了棋盤,與他移步過去。
天香閣這邊,一屋子和樂融融,說不出的愜意。
沈夫人顯見是給足了誠意,奉上的茶果點心件件皆有來歷,有些是宮中賜的,有些是自家莊子裏種的,還有些是大姑娘沈弋親手做的,榮國公夫人看着這一樣樣讚不絕口。
一時見嬤嬤也帶着三姑娘沈瓔過來,遂又想起還沒見着沈雁,卻不知是如何樣刁鑽的一個人?可又不便出言讓人去請,否則倒像是等着人家姑娘來請安似的,顯得有倚老賣老之嫌,便就委婉地與沈夫人道:「不如也送些點心與二姑娘去罷?」
這裏魯夫人看看她,又看看沈夫人,與華氏笑道:「我看大姑娘三姑娘都在了,不如索性把二姑娘也一併請來。二爺的菊花雖然寶貝,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回頭要問起來,我來給她討保便是!」
華氏笑道:「有您討保,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到底不好自作主張,看向沈夫人,沈夫人微笑點頭:「正該喚過來給夫人們請安。」
便就喚了秋禧前去。
沈雁與魯振謙在院內酣戰了兩局,一勝一負,正待收棋,看魯振謙似有些心不在焉,便就說道:「魯三哥要是累了,咱們今兒就下到這兒罷?」
「啊不,」魯振謙擺手,連忙捉子入罐,說道:「我只是在想剛剛這局棋罷了。」
沈雁見他還要繼續,只好奉陪到底。
門口福娘卻引着秋禧走進來:「姑娘,太太派了秋禧姐姐來傳話了。」
沈雁抬起頭來。
秋禧笑道:「喲,魯三爺也在?」說着行了禮,然後與沈雁說了緣由。
沈雁有些遲疑,這一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她沉默的當口,魯振謙卻一掃方才的心不在焉,起身道:「既是沈夫人的吩咐,雁妹妹還是快去吧。」說完又道:「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正好順便給沈夫人顧夫人請個安。」
沈雁聽着這話,還有什麼好推辭的?便就起了身,讓福娘回房拿了扇子,與魯振謙步向後園。
從熙月堂到天香閣路途不算近,好在魯振謙對沈家也很熟,所以少了許多沉默之餘,還多了好些話題,沈雁本就是個不怕生的,又與魯振謙下過幾回棋,多少有些了解,這麼着沿着遊廊穿堂一路分花拂柳下來,並不覺枯燥。
沿着湖畔到了杏林處,就見得傍水的樓閣**香鬢影,並時有低淺的歡笑聲傳來,門口站着的丫鬟見到二人走近,遂進內稟報,等到他們到得門口,紫英就與先前那丫鬟一道出來了。
「二姑娘與魯三爺快請進。」紫英笑着打了門內珠簾。
沈雁一面走,一面借着扇子沖紫英眼神詢問,紫英笑着點頭,表示一切安好。沈雁這才放了心,先行繞過六開的蜀繡大錦屏進了內堂,停在瓶插的長枝大牡丹畔,略略環視了一圈,然後走到正中朝上首自家的幾位長輩行禮。
這套動作讓素日憊懶的她做下來,倒是也如行雲流水,讓人挑不出半點不當之處。
沈夫人面上仍然是和煦得體的微笑,她指着左首的顧夫人道:「快去見過榮國公夫人。」
前世里顧家與沈家並沒有這麼親密,雖然路遇也還是打招呼,但從來沒有正式通交。沈雁前世嫁去秦家之後倒是因着兩家都在中軍營擔職的緣故,在宴會場合見過顧夫人幾面,當然也沒有很親近的交談,但是對於這副面容,卻是一點都不陌生。
她走到顧夫人面前,福身道:「沈雁見過夫人。」
榮國公夫人自打她進來時目光便就投到她身上,許是還沒長開的緣故,論相貌比起她來沈弋更顯婉約,但是她行動之間那股落落大方,以及顧盼流離之間藏於眼底的那股慧黠,卻又更為讓人印象深刻。
在看到她之前,榮國公夫人從戚氏嘴裏聽過對沈雁的不少牢騷,戚氏是她的內侄女,縱使她知道她有些小心眼兒,可也難免受到影響。顧頌是她的嫡長孫,從小就被他祖父視如心肝,所以養成了幾分驕縱之性,對於屢次連累顧頌受傷的沈雁,她也是暗有微詞的。
可是眼下見着她,她心裏那股偏見忽而又消去了些,也許世子說的對,這姑娘並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當然,這還是初見,究竟如何還是得慢慢觀察。不過沈宓是沈家未來最有希望的傳承,顧家與沈家二房保持緊密聯繫,總歸是大大有好處的。
她含笑打量了沈雁片刻,從丫鬟手上的匣子裏取出一隻八寶攢珠的赤金鎖,雙手遞了給她,說道:「我聽說二姑娘頸上有隻相國寺長老開了光的項圈,於是備了這隻金鎖,雁姑娘用得着就用,用不着就拿着玩兒罷。」
這金鎖當然是特地預備的,不管沈雁討不討喜,終歸是沈宓的獨女,頭回見面,無論如何也是要給出番表示。
東西對沈雁來說並不罕見。她稱謝接過,進行禮貌性的細看。
她尚不知道顧夫人給沈弋的是什麼饋贈,但從兩家今日的鄭重來看,必然也是不輕。如今兩家期願互好的意思這麼明顯,如果她當它是尋常物事,那麼不但顧家會難堪,也會拂逆了沈夫人的本意。她可不願意因為這點小事招惹到她。
想了想,她笑眯眯解下自己脖子上戴的那隻金鎖來,將顧夫人贈的換上去,仰臉說道:「正好這個戴膩了,多謝夫人惠贈。」
大家倒是都沒有料到她會有此舉,顧夫人看着掛上了項圈的那隻八寶金鎖,臉上的笑容愈發和煦了,她笑着道:「姑娘喜歡就好。」又轉頭笑問戚氏:「我倒覺得只有雁姐兒這份從容大氣襯得上這隻八寶鎖!你們說呢?」一眨眼,從雁姑娘變成了雁姐兒。
戚氏哪有不贊成的份?打起精神與妯娌們附和。
沈夫人這裏也深深往沈雁投過來一道目光,華氏走上前來,攬着沈雁肩頭:「還要見過少夫人們。」
沈雁這裏一圈走下來,撈着了好些物事。
角落裏坐着的沈瓔不時地朝她望過來。
這裏魯夫人也招魯振謙上前見禮。榮國公夫人也贊了幾句,並回頭與戚氏笑道:「魯大人剛直耿毅,魯三公子這神態之間也大有乃父之風,倒是可讓頌哥兒與魯三爺多交往交往。」戚氏點頭稱是,一面也誇讚了幾句,與顧夫人各贈了其玉飾扇墜等物。
魯振謙退回來,在沈弋右首落座,喚了聲:「弋妹妹。」倒是沒在意另側坐着的沈瓔。
沈弋微微笑道:「魯三哥愈發有閒了,今兒竟這麼早下學……」
沈雁在來之前早有應戰措施,開飯前福娘適時地來稟說二爺派人回來找她拿被她借去的東西,請她回去,她板臉斥她不懂規矩,沒看見有夫人們在嗎?顧夫人連忙道着不妨事,並催促她回去勿要誤了二爺正事,於是名正言順地溜之大吉。
魯振謙倒是在沈夫人盛情挽留之下留了下來用飯,當然作陪的有沈莘沈茗。
這一趟茶會之後,沈顧兩家關係就近了,不但女眷們之間常相往來,顧家的爺們兒也時常上府里走動。這之中最快建立起交情來的,其實還是兩邊的孩子們。顧頌還有個弟弟,跟沈莘沈茗年紀差不多,很快就玩到了一處。
顧頌卻並不上府里來,大約有失他國公府小世子的身份。
沈雁自認內心滄桑與他們玩不到一處,但府里還有個與這幫小的玩不到一處的沈弋,在華氏三番四次地在她耳邊誇讚着沈弋是如何如何溫柔婉約之後,沈雁只好時不時地長房上溜溜,找沈弋下下棋,逗逗她養的大狸貓,或者討論下坊外又出了什麼好吃的零食,如此也好應付於華氏。
她前世與沈弋交往不多,三年後從金陵回來不久沈弋就出閣了,所以除了這些,沈雁並不知道與她還能聊些什麼。
沈弋嫁的是佟閣老的嫡長子,這是沈夫人在她十四歲時就定下的親事,沈雁的目的又不在於一定要嫁王公顯貴,兩者根本沒有過什麼衝突。就是有着沈宣做背後依仗而時常張牙舞爪的沈瓔,沈雁作為嫡女,又是長姐,也根本沒與她有過什麼碰撞。
當然,沈弋如今也時常地上熙月堂來玩。
季氏見着她們感情似乎與日俱增,便就問道:「我聽丫頭們說,雁丫頭在天香閣當着顧夫人和太太的面便把顧家賞的金鎖給掛上了,引得顧夫人好生歡喜,還在戚氏面前誇讚她,後來她缺席午宴太太也沒有計較,這麼說,她年紀小小的倒是很有幾分心機?」
沈弋嘆笑道:「雁丫頭是什麼人,她來咱們這裏這麼多次,母親還看不出來嗎?她當時就是不想惹太太不高興而已。顧夫人賞了我鐲子,我不是也戴上了?要是她有心出風頭,又何必拿二叔做幌子應個卯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