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會選擇先與大哥商量。」韓稷道,「當初這天下都是你們一寸寸打下來的,可見只要聯合你我大家之力,並沒有做不成的事。我們謀定而後動,就算成不了事,起碼也要保得我們自己身家性命在。
「說起來,我們幾家都多多少少與陳王有過牽扯,而陳王的冤案總像是插在我們心中的一根刺,使得我們時既慚愧又擔憂,因而倒不如就此將這案子給平了,日後咱們這些曾經與陳王府有過牽連的人也能從此落個定心丸吃。」
顧至誠聽到末尾心下一動,「你想怎麼平?」
韓稷正面望向他,幽幽道:「如果在宮裏能順應民意,還陳王一個公道,咱們自然是來文的,倘若執意不隨,那麼趙雋也出不來,與其讓江山落入楚王鄭王之手,那咱們還不如來武的,再次替這萬里江山重新尋個主人。」
顧至誠倒吸一口冷氣,心下卻如有萬馬在奔騰。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會從行事向來最有分寸的韓稷口中說出來,這要是傳到疑心病重的皇帝耳中,韓家這就是滅門之災!可是他又不得不服韓稷這番話,相比起他們認命地從鄭王楚王二中選一的消極做法來看,韓稷的做法明顯要積極主動得多。
試想陳王案子若不翻過來,皇帝哪天腰板硬了,便同樣以這樣的方式來對付他們呢?
畢竟,他們比起別人,手上還多了道炙手的兵權不是麼?
「這事你跟你父親說過不曾?他知不知道你探冷宮這事?」他上前道。
「不知道。」韓稷凝眸望着他,「至今為止,我也只告訴了大哥一人。」
顧至誠再次深吸了口氣,咬牙方使自己冷靜下來。居然連他老子都沒告訴,那他到底是要幫他保密還是不幫他保密?
他懊惱地看了他一眼,沉哼道:「你真是膽大包天!」
韓稷笑起來,「可是我知道,大哥的膽子也絕對不小於我。你會支持我的,是嗎?」
若不會支持他,便不會在西華門替他擔着放人的罪名攬到自己身上了。若不會支持他,便也不會在捉他進來之前將人全部驅逐出去還插上了大門。
所謂兄弟。便是如此,不見得一定要盡剖心跡,危難時刻總會不期然地遇見真心。
他不會怪他為什麼陳王蒙冤之時他們不曾出手相救,也不會怪他們這麼多年從未曾提及過陳王的點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連他自己都無法果敢地站出來揭竿反朝,又哪來的立場去要求別人對一個呈過去式的領袖毅然追捧?
到底他們都有家有室,幾個人會願意為了沒有結果的申訴而賠上合府老小的性命?
何況,他們本就是追隨趙氏而起的家。
顧至誠圓瞪雙眼,屏息着望了他半晌,終於泄了氣。
其實不是韓稷有這樣的想法,他自己也早就想過,大周江山是各家先輩們共同打下來的,不是趙氏一人之力所得。如果他最終還是辜負了天下所望,連一份安穩富餘都給不了當年替他浴血奮戰的功臣們,又憑什麼繼續佔着這帝位不放?
皇帝借龐定北鬧事之機對董家大行斥責,皇后以及鄭王楚王屢次對顧家行撩撥之事,宮宴上皇帝又親自下場察看韓家丫鬟對質的腳印,這些都說明皇帝對於他們幾家已有些騷癢難熬。
如果趙雋能夠順利登基,仁愛天下,自然是最好,可誰都沒法保證這當中沒有意外發生,如果連趙雋也指望不上。或者他們在行事的過程中反被皇權所威脅,那他們難道就坐以待斃不成?
不坐以待斃,那就只有一個法子,重新再推舉一個新君上位。
他們有兵權。有人脈,有實力,只要能齊心合力,推翻掉如今的王朝,並不是那麼難的事。
趙家羅織罪名誅殺陳王,本就已有違天道。
所以韓稷的話看上去不忠不義。但實際上又是避不過去的一個選擇。
在積疣難除的情況下,只有這樣做才能更徹底地恢復天下清明。
他深吸了一口氣,斜眼睨着他,「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看準了哥哥我會站在你這邊,所以當日才會選擇讓我來放陶行他們?」
韓稷笑道:「我向來最是欽佩大哥的恩怨分明。」
顧至誠哈哈大笑起來,「算你有眼光!」說完一派神清氣爽,拉着他在桌旁坐下,又道:「那你先來說說你有什麼想法,咱們接下來又該如何行事,對了,要不要把這事跟董二薛三他倆通通氣?到底人多力量大。」
韓稷沉吟道:「我眼下對碧泠宮那邊還沒有十分的把握,最好是確定在趙雋的情況之後,我們再行與董二哥他們碰頭的好。我打算再找個機會悄悄進宮一趟,但宮宴之後宮禁明顯又嚴了,我眼下也找不着門路進去。」
顧至誠想了想,說道:「眼下風聲緊的很,當然不宜再進去。無論如何,咱們都要以安全為上。」又道:「你真的不打算跟你父親通個氣?」
韓稷笑了笑,「還是等有眉目了再說。」
顧至誠望見他眉間那抹郁色,點了點頭。
屋裏二人說得暢快,院門外站着的顧頌等人卻是急壞了。
他也不知道顧至誠因什麼事把韓稷惱成那樣,韓稷可是打小從病里過來的,也不知道經得起幾處他那般捶打,心裏十分着急,卻又不敢闖進去,不過站了半晌聽得屋裏並沒有打鬥的聲音傳來,一切靜悄悄地,才又逐漸放了心下去。
榮國公夫人也知他們交情甚好,定不會鬧得無法收拾,等了片刻也就與戚氏回房了,只着顧頌在此盯着,有什麼動靜再及時去報。
顧頌也不敢走動,就在門下蹲着。
韓稷這裏與顧至誠說完了正事,自顧自沏了杯茶喝着,便就站起身道:「我還有點事去沈家,就先告辭了,大哥有什麼情況,隨時來尋我便是。」
顧至誠疑惑道:「沈家正忙着呢,你去他們家幹什麼?」他可不覺得他跟沈家有多熟。
提到這個,韓稷臉上便禁不住熱了熱,他回頭微笑道:「上次雁姑娘托我帶點治眼睛的傷藥,我今兒正好帶來了,給她送去。」
顧至誠更是疑惑:「你跟雁丫頭很熟?」
韓稷不敢再造次,正色道:「不熟,就是上次在宮裏審那暗襲的案子的時候,她順便問了我。」
顧至誠提他提起才又想起這事來,既然暗闖冷宮的人是他的人,後來他又那麼趕巧去了西園子裏替繡琴辯護,想來那辣椒水十有八九 就是繡琴所潑無疑了。既是這般,他不免就沉下臉來:「雁丫頭可真是受委屈了,如果那碗辣椒水真跟你們家有關係,你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韓稷凝重地道:「大哥說的是,所以繡琴早已被父親下令處死,然後我也特特地求了藥給她送過來,想着再當面向她賠個罪。」
顧至誠點頭,忽又想到繡琴自己應沒這個膽子敢去沖沈雁下手,既是鄂氏的人,難道這事還是鄂氏指使的?可鄂氏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心裏生了狐疑,但這到底是人家私事,而且韓稷該認的都認了,他也怎好再追根問底。
便道:「那你去罷。中午就在這裏吃飯,我讓你嫂子去弄幾樣你愛吃的菜。」
邊說邊與他並肩走了出去。
本是要問他需不需要找個人引路,到底他是外男,直接去尋沈雁恐怕難以得見。但想想他既是去當面賠罪的,這件事又不能讓旁人知曉,也就罷了。
顧頌正等得心焦,忽聽院門一開,他們倆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不由怔在那裏。
「你還站着做什麼?你稷叔中午在這裏用飯,你快去讓你母親準備些酒菜。」顧至誠對兒子道。
顧頌壓着滿肚子不解下去了,不過只要他們倆沒打起來,便就萬事大吉了。
韓稷先隨顧至誠去上房見過了榮國公夫人,再從顧家西側門這邊往東邊的沈府走去。
他知道沈家這幾日極忙,她也沒多少時間出來,於是直接到了平日裏兩府常往來的東南角門下,跟門房遞了話,說是韓公子有東西轉交給沈二爺,請沈姑娘派人出來接收一下。
門房不疑有它,照話去了碧水院。
因為完全沒想到生下來居然是龍鳳胎,而雙生子脈象本難確認,辛乙事先也沒透個訊兒,所以孩子的衣服鞋襪什麼的都只準備了一份,沈雁又不願讓弟妹用外頭現買的,於是正在屋裏給小六小四縫小枕頭。
聽說有「韓公子」來找,立時聽明白怎麼回事,心想這小子膽兒可真肥,竟然還敢尋到她家裏來!但既然來了,也不妨見見。便把針線放下,跟沈嬋道:「我去瞧瞧就來。」
順手拿了團扇出門,一路從人少的廡廊到了東南角門下,透過虛掩着的門,只見韓稷果然背抵着牆站在巷子裏,雙手環着胸,作若有所思狀望着地下。回頭看了眼門房已將門掩上,遂就咳嗽着,徑直走到巷子拐角處。
韓稷見到她時兩眼便是一亮,緊接着不由自主地笑起,跟屁蟲似的隨她去了那背人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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