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成都氣候最是宜人,青城景色更甚。
張道玄蹙眉撇了一眼師侄李星雲的雲房,日上三竿了依然緊閉着,心中有些不滿。
今日凌晨的時候,李星雲才風塵僕僕地趕回青城,這一睡就眼看着過了晌午。
作為修行之人,這種情況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現的。
道家最講養生,晨生暮收才是正路子,通俗來講,這人就應該順天應時地早睡早起。星夜兼程熬夜趕路什麼的於修行是實有損耗的。
師侄在忙些什麼,老道士大致是知道的。
那是他的一種修行,老道士也理解。
只是,李星雲此時的這種狀態讓老道士有點擔心,因為李星云云游在外的時候他看不到,是不是也是這種是晨暮顛倒的狀態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張道玄覺得應該點醒他。
玄學中人能看到(推算出)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如果透露出去,說起來是有干天和的,一般專事風水堪輿窺天機的玄學相師總少不得五弊三缺。
李星雲能用自己的本事賺很多錢,但這些錢除了生存所需,之外全部都捐了出去,用這種積德的行為來減輕他要擔的因果。
這本來是沒什麼的,只是在老道士看來,李星雲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李星雲這才洗漱一新從雲房走了出來,方來到天井,就見師叔負手而立,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師叔,早啊。」李星雲笑着跟師叔打了聲招呼,不過看起來師叔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早?再過倆時辰都可以用晚膳了。」
「呃……沒辦法,明天是師父的忌日,我只能星夜兼程了。」李星雲當然知道師叔為什麼不滿,蓋因自己的這種行為跟修行的法門是相悖的,於是,趕緊解釋一番。
聽他這麼說,張道玄的臉色稍霽,點點頭道:「不是常態就好,你在外雲遊的日子也不短了,該回來好好清修一下,定定心思,總這樣在外漂泊,也不是長久之計,你不是相師,不要總去做那些相師幹的事情。」
「師叔,是這樣的……」
李星雲很早之前就在全國各地跑,也是不大不小地創下了一些名頭。
他的批命准、風水佈局也是厲害,很受一些老闆的追捧。
而玄學界的圈子並不大,誰厲害誰撈,很大程度上都是「客戶」的口口相傳。
就像當初他無意間送了楊瑞一句話,應驗了之後,楊瑞就給他推薦了吳建斌這個大客戶,而後又有鄭鑫海,再之後,也因為楊瑞特殊的命格讓李星雲好奇,幾個人倒也成了朋友。
類似的情況,在李星雲身上也是不少的。不過,卻沒有人跟楊瑞一般能引起他的興趣罷了。
跟他們,李星雲也不過就是「生意上」的往來。
你迷茫了,我給你批命,或者給你做個穩妥的風水局,然後你給我錢,我拿這些錢去給貧困的山區蓋學校,讓更多的窮孩子能上的起學。
這……也算是一種各取所需吧。
前段時間,李星雲以前的一個客戶就把他推薦給了一個台灣的老闆。
看在對方出價不菲的份上,李星雲跑了一趟台灣,在辦完事情收完錢之後,還順道去台南天壇廟走訪了一番,跟當地的道家名宿請教了一番。
在台灣的時候,李星雲收穫頗豐,日子也過的飛快。
只是當他想起師父忌日的時候,返程的時間就緊張的多了,更不巧的是,從台南直飛成都雙流機場的航班他給錯過了,只能先去北京然後轉機回家。一來一去等他趕到青城山就已經很晚了。
「唔……也算你有心,以後,就不用再出去了吧?」
聽師叔這麼說,李星雲卻有些為難了。
「師叔,您久不入世,有些世俗的東西也不是您想的那樣,再說這個建學校的事情……我還有很多計劃沒有完成,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張道玄蹙眉道:「不是僅為修行麼?」
「我這也是修行啊。」
李星雲很想說,做好事是會上癮的。
他自己樂不樂意給人批命看相做風水局?實際上跟問一個普通人,你樂不樂意上班是一樣的。如果能在家躺着,誰還樂意去朝九晚五地上班?還不是生活所迫?
實際上,每次給人批命,做風水局都是十分耗費精力的事情。
做數學題還費腦細胞呢,更不用說那些更為複雜的命理推算。
李星雲雖然不會因為迫於生活去做一些相師的事情,但是賺了錢,蓋學校,看着原本荒蕪的土地上,一棟棟教學樓拔地而起的那種成就感已然讓他無法自拔。他不會在意他投了錢之後,其中會不會有人中飽私囊,那不是他的問題,只要有人敢伸這個手,不需要他去做什麼,自有天罰。
只是他也不能跟師叔說,做這種事情上癮啊。
「上癮」這個詞,不論是做什麼,只能說明李星雲入了樊籠。
這對講究「出塵」的道家人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但李星雲不在乎,或者可以用自己道行還淺來做託詞,他始終覺得,那是他實現自己價值的一種方式。
嗯……或許以後他的想法可能發生轉變,變成一個正統的修道中人,但是現在,他並不覺得入世有什麼不好,也不覺得師叔這樣做一個單純的方外人有什麼好。
可能旁人不求不做,才更符合道家的「無為」,但李星雲總覺得主動做點什麼,才是正常的吧。
這也是一個年輕人的正常想法呀。
「修行大道三千,不可專尋旁門,你本就不是相師,不可捨本逐末。」張道玄說的可謂語重心長。
奈何李星雲實在有點聽不進去,卻也不好反駁,只是面上點頭答應。
表示把手頭上的幾個在計劃中的學校建好之後,再安心修行。
用他自己的話來解釋,給人批命做局,賺的錢可能不夠一所合規格的學校所需,但是兩個的話,就會有剩餘。
有了剩餘他又不能自己把錢揣兜里,於是只能再去「干一票」,但之前的情景又會重現……這就成了一個讓李星雲「無奈」的循環。
他只能去賺錢,蓋學校,再賺錢再蓋學校……
這頓「歪理」把張道玄給氣樂了。
指着李星雲的鼻子說道:「豎子!即便你沉迷風水相術,以你現在的道行,就不怕馬有失蹄?」
張道玄的主旨還是希望李星雲能安心修行,其實不管他做什麼,修行還是主要的。
哪怕他是想要專精風水堪輿相術批命,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那也得時時精進一下自己的「業務水平」吧?
在老道士看來李星雲那三腳貓的功夫出去給人做局,名氣小的時候真的無所謂,他也有一定的真本事,效果是一定會有的,且肯定會很不錯。
但是,一旦他名氣大了,尋他做局的人「檔次」也會越來越高,這看起來是件好事,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卻未必如此。
客戶的「檔次」越高,要求也會越高,所求之事的難度也就越大。
現在人家大多是找他做個風水局,那麼,有人要找他改命呢?
到了一定身份高度的「客戶」找他改命,李星雲就算說改不了,人家能信?
說白了,他們是方外人,有本事不假,但這個世界之大,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一旦開罪了大人物,那種因果,他李星雲擔的起否?
到了那種情況,就是「劫難」了。
「但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沒錯過。」
見師叔質疑自己的「業務水平」,李星雲是很不服的。
嗯……雖然他說的沒有錯,也正如他說的那樣,至少目前為止,不管是給人批命也好,做風水局也罷從來都是順順噹噹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被眾多客人追捧之下,他自己的心態已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張道玄見師侄「膨脹」至廝,冷笑一聲,反問道:「沒有錯過?之前那個改名的事情怎麼說?」
「這個……」
李星雲也沒想到師叔居然會翻老底,瞬間臉色一紅,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見李星雲語塞,張道玄口氣一緩,說道:「鄭鑫海改名的事情,你就不擔因果了麼?看看你現在整日奔波,我說你無心修行你可有話講?」
「呃……」
「這不是因果?」
張道玄繼續逼問了一句。
李星雲的臉色漸變,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真如師叔所說的那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好好修行,只是按照慣性不斷的接生意,賺錢,蓋學校。他自認為自己是在積德,是在修行。
可實際上真的是這樣的嗎?
他沉默了。
鄭鑫海那件事,嚴格來說他是要擔因果的,李星雲自己也清楚。
奈何「醫不自治,相不窺己」並不是說說而已,有道是當局者迷,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已經開始擔因果了啊。
「師叔……我……」
張道玄見李星雲還想解釋什麼,遂擺擺手打斷了他,說道:「現在定下心神,安心修行便好,莫要再做一些無謂的事情。」
此時此刻,李星雲是已經心服了的。
奈何老道士一句「無謂的事情」,就有點拱李星雲的火了。
如果說他整天出去接單子給人看相,那師叔說自己不務正業他就認了,以後改就好了呀。
但問題是他接單之後,卻是將收入都做了善事的。
這也能叫無謂的事情嗎?
火氣一上來,李星雲覺得自己所做的那一切,瞬間被師叔否定,不管是在情感上,還是心理上,他都沒有辦法接受。
「好吧,鄭鑫海那次就算我學藝不精,饒了個彎路看走了眼。但是,楊瑞呢?那人你也說了,哪種命格萬中無一的對吧?二十年的大運,反正我是沒有見過的,那師叔你怎麼說?」
李星雲梗着脖子,一臉的不服氣。
張道玄見李星雲如此,微微蹙眉,那種惱羞成怒的狀態在他成年之後就極為少見了。
如今見到,若說出自他本意,張道玄是不信的。
面對這種情況,其實張道玄是有兩種選擇的。
要麼,好言相勸,他相信以李星雲的心智也肯定能理解和接受;要麼,就直接摧垮他的心理防線,讓他直接清醒過來。
前者,溫和但見效慢,後者粗暴,或許還會有後遺症,但卻是最有效果的。
張道玄略一思量,心中就有了定論。
見他拿楊瑞說事,老道士對那個有奇怪命格的青年也是很感興趣的。
大致上,李星雲說的沒錯,那個叫楊瑞的青年的確有着二十年的大運。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大運年,且都以十年為單位。
只是普通人在大運年,多指平平安安沒有災禍,若無人指點,甚至自己都很難意識到。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有人喝了酒抱着僥倖心理開車回家。
若是在大運年,即便各大路口都有交警查車,他所走的路或許就真的沒人查。
可如果流年不利,哪怕他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路,被詭異地查到也沒處說理去。
當然,這種行為本身就於理不合,是會損運勢的。
言歸正傳,在大運年,不管做什麼事情,基本不會有太大的坎坷,順利總是主旋律。
楊瑞本命弱,出生在一個極為普通的家庭,但是運道之旺,老道士都覺得很罕見。
如果他的命再好一點,讓他父母的格局再高一些,讓他的起點再高一些,那他日後或許很可能成為眾所周知的知名人物。
但即便本命弱,他卻有着長達二十年的大運。
而在他的大運之年,又能碰到可以相輔相成的貴人,雖然他日後不見得顯達人前,卻絕非一般普通人人能比的。
在給鄭鑫海改名那件事的時候,他也看過楊瑞的八字,只是……
「二十年的大運就能保證他二十年順利無憂?你是真的算對了嗎?」張道玄面色一整,說道。
「有錯麼?」
「有沒有錯,你自己再重新推算一下的好,遠的不說,且看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