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沙海都像是孕育怪物的溫床,沙面不斷拱起、破裂,無數的生物從中鑽出,靈魂形態里,它們大都呈現着一種接近虛無的白色。
其中有的生命像是嬰兒,卻拖着長長的尾巴,在才一出現時便猛地跳起,張開滿口細小三角的利齒,把另一個剛鑽出的生物脖頸直接咬斷,而它的身軀卻也太小,在接連咬死了幾個魂態生物之後被一隻巨象般的蹄子踏成了泥漿,很快消失,而那擁有巨象蹄子的生物卻長着蜥蜴般的身軀,它在一腳踩死這個生有長尾的嬰兒之後,飛速游曳開來,在細沙地面上留下一連串巨大的足印。
氣海內,劍經之靈的驚呼聲傳了出來:「這……這是龍象啊……這種生命不該早就消失了嗎?它的象足做成的蹄鐵,據說是神國的使者出行才有資格使用的。」
伴隨着劍經之靈的驚呼聲,越來越多的生命在無邊無際的細沙中拱起。
無數的怪物之間也摻雜着幾個人形的生命,他們看不清具體的容顏,只是高速地掠動着,手持兵器,以人形施展着劍招在荒原上騰殺。
有帶着鐐銬的巨型屍人從遠處狂奔過來,有花瓣一樣的怪物長在地上,殺死任何臨近的生靈,有三頭怪鳥像是禿鷲一樣在天上飛着,像是想要躲避戰亂,卻被另一個猿猴般的生物攀着虛空而上,直接將它的三頭如擰麻花般擰斷了。
體內,劍經之靈的驚呼聲時不時響起,它一一介紹着這些生命,話語震驚不已。
「這好像是上古夸父族的,不過夸父族在那場煉屍之戰中早已死盡,沒想到還能在這看到。」
「這是烏月蒼鷲,喜歡從背後一擊啄破人的心臟,它的喙可以做成最鋒利的暗器。」
「這……這難道是三葉鱗魚?傳說中它會生出一片五彩之鱗,吞服下者,可以讓自己的境界瞬間來到嶄新的層面上……」
「……」
若視角掠過整片沙漠,此時便是江山萬里無主,群雄並起逐鹿的宏偉場景。
而在劍經之靈短暫的介紹里,寧長久也陷入了這場混戰之中。
一個巨型蝌蚪般的生命高速游曳而來,邊緣帶着靈魂態的電光,它看着很是稚幼,但滿嘴的鋸齒卻足以撕咬斷巨蟒的脖頸。
寧長久一邊拔出腰間的斷劍,一邊取出了那根堅硬的黑鐵樹枝,這是他如今渾身上下唯一的兩件防身之物了。
斷劍中,血羽君大聲地抗議着:「你悠着點啊,可別把劍折了。」
寧長久不理會它的死活,只是將靈力灌入劍中,令其按照劍原本的輪廓勾勒完整。
他足下用力,身子一側,在躲過那個蝌蚪的衝撞之後猛地劈下,瞬間將它斬成兩半,然後他施展靈巧的身法又躲過了一條地龍的伏擊,然後繞至它的背後,一躍而起,扔劍下刺,將它釘死在沙子裏,寧長久身子下墜之際,足尖又一點劍柄,身子躍起,將一條游過上空的羽蛇也斬成兩半,然後他身子回落,從沙漠中將劍拔出,身子前傾,拔劍橫掃,以劍氣清出一片空場。
「我明白了!」劍經之靈大喊着:「這些都是在這片沙漠裏死去過的生物,現在它們又被喚醒了!」
「有資格死在這裏的,很多都是神明的近親,身體裏流淌着神血……」寧長久也想到了這一點。
難怪這裏每一個出現的生命,都那麼古老而神秘,其中任何一個在外界重現,都足以引起極大的震動,若非如今它們是死靈態,寧長久也沒有辦法這般輕易地殺死它們。 那些生命想要繼續存在下去,必須殺死任何附近的生命,但這也會大量消耗它們的力量,沒有人知道,這片荒原上,還存在着怎麼樣的邪祟之物。
寧長久立下了一道道劍域,阻擋那些生靈的靠近。
天上的「月亮」正下移着。
這個沙漏般的空間好像並非是繞着中心旋轉的,而是以底部為中心轉動,這樣沙漏每顛倒一次,整個空間便會行進一段距離……它這是要去哪裏呢?
種種疑問籠上心頭,因為世界在不停翻轉的緣故,寧長久的許多法術在一個不穩定的空間也無法施展。
他也只好以身法不斷地騰挪轉移,時不時斬出一劍。
這片荒漠上依舊有靈魂態的生命湧出着,但是它們死亡的速度同樣極快,成片成片消隕着的靈魂之光像是一處處燃起的烽火,在不算長的時間裏,整片沙漠上較為弱小的生物,幾乎被屠殺了個乾淨。
「我知道了!」
劍經之靈再次大聲嚷嚷了起來。
「說!」寧長久直截了當道。
劍經之靈的聲音帶着些許驚恐,「我有一段本源的記憶!關於……嗯,我的來歷。」
「你的來歷?」寧長久疑惑。
劍經之靈驕傲道:「你們作為人這種卑微的生命,出生和嬰兒時期的記憶是空白的,但我不一樣,我哪怕出生之後,還能回憶起一些我沒有出生時的事情,也就是這卷劍經誕生的往事。」
寧長久一劍穿入一頭巨猿的喉嚨,擰劍一攪,然後身體身子猛然躍起,一把抓住巨猿的後頸,將其掄出,砸向一個軍團般密密麻麻爬來的蟻群。
他手腕一抖,再次用靈氣補齊了劍鋒上的缺口,向着魂靈較為稀薄的邊緣處撤去,儘可能地節省力氣。
劍經之靈道:「你可知道最初的,最為高深的劍法是怎麼創造出來的嗎?」
寧長久懶得回答他,反正他總會自己說下去的。
果然,劍經之靈等了一會兒等不到答案之後,自言自語道:「當時始祖挑選了一百個修為不俗的死士,讓每人修煉一本不同的劍經,三年之後,將他們一起投入荒山之中,只有一人可以存活下來,那人的劍術便是最強大,最利於殺伐的劍術。這才是真正的劍術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花里胡哨,華而不實,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劍經之靈頓了頓,傲然道:「當年那位劍士,殺死了所有的競爭者,而每他殺死的人,都只有一處傷口,那人所用劍術,便是天諭劍經!」
劍經之靈想要驕傲地大笑幾聲提提膽氣,又怕驚擾了那個猶在紫府沉眠的金烏,便只是乾笑了幾句,然後道:「如今這沙漠上的廝殺,應該也是選出最強者……唯有最強者,才能活到最後!」
寧長久道:「這是養蠱?」
「也可以這麼說。」劍經之靈點點頭,但總覺得這種說法欠缺點氣勢。
「那也就是說,有人在操控着我們?」寧長久問。
這個說法有些嚇人。
能引動滿沙漠的神血生物不死不休地糾纏廝殺,那麼那個人,該是何等地強大?
「無頭神?」劍經之靈皺眉。
寧長久無法確定。
按照白夫人的說法,無頭神早就死去了,而她就是一部分神骨衍生出的生靈。
可若非無頭神,誰又能創造出這樣包含着時間法則的領域呢?那輪月亮在不停地下降,在視野中不斷地擴大着。
沙漠間的廝殺也更加慘烈,整個世界將在不久之後跌落到另一個空間裏。
「寧大爺寧大爺,那隻鳥好像也是紅羽隼啊,都算是火鳳一族的近親,他鄉遇親戚,大爺要不手下留……」紅羽君嘰嘰喳喳的話音未落,寧長久伸出手,一把掐住了那隻俯衝而下的大鳥的脖子,用力一捏,然後直接以劍刺入,開膛破肚。
血羽君心想這絕對是在殺雞儆雞,它立刻悻悻然住嘴。
而那些殺死了附近生命的魂靈,都朝着「月亮」的方向跑去,仿佛想要在那月亮來到地平線的時候,第一個衝過去,如鯉魚爭躍龍門一般。
這是這裏生命的本能,某種意義上也是法則的體現。
寧長久沒有猶豫,也隨着那些魂靈的步伐,向着那輪空洞的月亮追逐了過去。
接着,寧長久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黑暗之中,有一個巨蟒般的身軀高高地拱起着。
黑色的巨蟒扭過頭,向着自己的方向望了過來。
「九嬰……」寧長久瞬間認出了它的身份。
它竟在這片沙漠中,以死靈之態再次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黑暗中,如此龐大的影子總是讓人看得犯怵,體內的劍經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罵道:「嬰魂不散啊。」
……
……
傘蓋般的藻井上,彩畫、浮雕華美而精緻,層層疊疊的斗拱精密地向外延展着,那些色彩富麗的畫卷,被燈火照亮,覆着一層瑩瑩的光澤,深邃而美麗。
藻井下是一座古典的宮殿。
那宮殿的陳設卻並不奢華,中央還顯得空空的,甚至極不合時宜地立了許多塊銘文石碑,石碑上吊着各異的神獸。
但與整座城市的荒涼相比,這座典雅而肅穆的殿堂便顯得尤為醒目,好似神明遺留下的明珠。
宮殿之外來了一批人。
人群中,男女各立兩排,男子身穿純黑衣裳,女子身穿純白裙裾,而他們的中間,一個白裳黑裙的少女順着人群一起走入了殿中。
少女的教養看上去很好,她只有十六七的樣子,此刻微低着螓首,眉目寧靜而清貴,腳步不急不緩,一直來到了大殿中央的一個石門前,然後她在門前的蒲團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
一個青白色面容的男子從中走出,誦念了一段經文。
接着所有人一起為少女祈福。
今天是斷界城的大日子。
每一個王族少女成年的時候,都必須從時淵之中召喚出一隻強大的生靈,一同抵禦城外入侵的變種邪魔。
他們約定的成年年齡是十七歲。
少女雙手合十,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很是平靜而自信。
所有人都對她給予了厚望。
但少女的心中,卻是另一番驚濤駭浪。
「救命啊……」
「唉,娘親讓我裝了這麼多年,我裝不下去了呀……」
「我哪來什麼王族血脈,這神靈你把我血放干我也召不出來呀……」
「嗚嗚嗚,坑蒙拐騙了他們這麼多年,今天暴露之後,我和娘親肯定會被一起絞死的……」
「明明還有這麼多愛慕我的人呢……誰能來救下我呀……」
「要不神靈爸爸您顯顯靈?女兒給你磕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