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文奎的調研組當晚,劉江就面色陰沉的回到知府衙門。
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今天的接待,雖然鎮江幾項工作朱文奎都表現出了讚許和認可,但最後指出來的問題,對劉江而言,殺傷力可比否定還要嚴重。
如果鎮江不能落實朱文奎的指示,那就是犯了最愚蠢的政治錯誤。
意味着,劉江的政治生命也該到頭了。
「召集全府主官、各處處正來會議室開會。」
現在的劉江哪還有心思回家摟嬌妻美妾睡覺,他甚至連正經飯都吃不上兩口,拎着倆飯盒就坐進了會議室,乾脆邊吃邊等。
也沒讓劉江等太久,半個時辰不到,知府衙門的同知、參政(前文改制之後,這兩個位置屬一府副職,職務統稱姓氏後綴稱府官。)以及鎮江府十二個處的處正全到齊了。
「府尊,可......」
同知黎景源剛開口,就見到劉江抬手,便知趣的緘口不言,在後者的左下手首位落座。
後面陸續進來的官員也都紛紛向劉江見禮後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直到最後通政處的處正走到劉江身旁。
「府尊,人都到齊了。」
說罷了話,伸手將劉江面前的飯盒收走,續添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嗯。」劉江這才輕咳一聲,掃視左右兩側同僚、下級。
「這個點請諸位來,是研討大皇子殿下剛剛交代下來的指示,各位同本官一道商議一下,該如何去做。」
開門見山起了頭,劉江就把之前朱文奎說的話,原話一字不漏複述了一遍,末了添上自己的意思:「時下,我鎮江亦即將步入工業大府的隊列,雖然說在咱們鎮江,還沒有出現過工人罷工、鬧事、集會、遊行之類的惡劣事件,但亦要未雨綢繆,時刻警醒自己。
殿下的指示非常好,工人有冤屈、百姓有冤屈本就應該找衙門伸冤處理,幾千來一貫如此,自己私下來商議聯合叫個什麼事。
更別說動不動來一次罷工了,一罷工,不僅影響生產,還影響國家的建設與發展,所以,咱們必須堅決將工會、同鄉會這些個堪稱隱患炸雷的組織提前取締掉。」
一群人左右相顧,沒想到劉江召集為的是這麼件事,當下里,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只有戶政處的處正周良皺起了眉頭。
這個周良是個年輕人,才二十五歲,前幾年從南京大學畢業後參加省考,是當時南京的省考狀元,又去北京參加國考入翰林院,隨後直接來到鎮江做了戶政處的處副,今年剛剛轉正。
因此,周良是學生會的成員!
這邊劉江一說要取締掉工會組織,周良瞬間皺起了眉頭。
畢竟,鎮江離南京才一百里。
周良從不認為,朱文圻這個二皇子真箇落勢的鳳凰不如雞,隨着工會力量的壯大,周良和很多曾經的學生會成員,如今走上仕途的中下層官員,又重新燃起了鬥志。
二皇子黨,絕不會就此落幕的退出歷史舞台。
人生大起大落再過稀鬆平常,說不準哪天就該大皇子落下塵埃,二皇子也未必沒有機會搖身一變乘六龍輦進文華殿。
有了這虛無縹緲的目標做支撐,人就有信心和向心力。
對於劉江想要取締掉工會的想法,周良很快就出口表態反對。
「府尊,下官斗膽,覺得工會之事不必如此大動干戈吧。」
會議室首位之上,劉江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睨了一眼周良,鼻翼微動輕輕哼了一聲。
「本府何曾大動干戈,這是在未雨綢繆,若是哪天咱們鎮江出了一次類似湖廣、山東那般的事件,知府衙門讓幾百幾千號工人給堵住大門,且問你傳將出去,是不是貽笑天下。」
「這事豈可一概而論?」周良不服,辯論道:「便是沒有工會、沒有同鄉會,自古以來若是地方公衙審斷不公、橫徵暴斂,亦會有百姓聚集圍堵伸冤訴苦,所以湖廣、山東的事件跟工會本身沒有任何的關係,純粹是因為審理不公,讓百姓、工人心中有冤。」
「放你娘的屁!」
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出現了,作為一府主官,正四品的朝廷大員,劉江竟然直接在會上拍桌子罵了娘。
「你算什麼東西,有資格來說湖廣、山東的案子審理不公?
湖廣漢陽工人死亡案,湖廣通判司、都察司兩法司覆審了兩遍最終定案,這案子鬧大了之後更是進了大理寺,那也是按照大明律律法審定的,司法過程全然無過錯不當之處。
山東濟南大案,更是驚動中央,內閣先後派了兩次工作組,更對山東布政使司衙門進行了政治審查,拿出來的最終結論證明山東公衙無任何過錯,是蓋了內閣公章明示天下的!
你跟我說,湖廣、山東存在審理不公的行為?周良周之其,本府看你是狂妄沒邊了,你比內閣還有權威不成!」
一番怒斥,末了的大帽子再一蓋,頓時壓的周良啞口無言。
湖廣、山東的案子具有中央最終的審斷,尤其是山東大案,那是蓋了內閣首輔許不忌大印的。
說這兩案存在審理不公,往輕了說是想翻案,往重了說,不是反內閣是什麼?
妥妥的政治立場有問題。
周良啞了火,劉江顯然還沒出氣,被一個年紀輕輕,小小的處級官員公然頂撞,讓劉江面子上很難下台。
站起身指着周良的鼻子,劉江繼續批評道:「更何況,若沒有這麼個類似的組織存在,一人蒙冤,自有一家報冤,何至於裹挾從眾?
這些個所謂的工會、同鄉會,就是打着報團取暖的幌子,目的無非是裹挾民意好迫使工廠主、商人、地方衙門把他們那些個合理、不合理的訴求全部滿足罷了。
我大明是法治的大明,該如何審斷案件,自然有法律條文一字一句不敢偏差,若是誰窮誰有理、誰人多誰有理,那還要法律幹什麼,要我們這些官員幹什麼。
所以,取締掉工會組織,只有利而無任何不妥。」
眼瞅着劉江佔據了上風,周良有些心慌,兼其年少輕狂,身上多少還有初出校園的稚嫩,便開口想再勸一句。
「府尊,此事大可不必如此的。」
「啪!」
一聲耳光打的脆響,也讓會議室一片雅雀無聲。
所有人都傻了,尤其是周良。
因為這一聲耳光,就是劉江扇他臉上發出的聲音。
堂堂一府知府動手打人?
「不知尊卑。」
劉江動完手自己也有些心慌,但面上慍意仍重,坐回位里喝一口茶。
「現在本府知會你一聲,你被停職了,滾出去!」
作為鎮江知府,停一個處正,這還真是一句話的權力。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干預,哪怕是作為副手的同知、參政也不行。
因為這只是停職,不是褫去公員身份。
如許不忌那般,別說一部尚書了,就是同為一品的內閣閣臣,許不忌急了眼也敢把那人直接就地停職。
首輔和輔臣,一字之差天壤懸殊。
內閣首輔能是正一品嗎,那叫超一品。
周良捂着臉,委屈的兩眼裏面淚水蓄積,到底是年輕,哪受過這般氣。
張張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甩身離開了會議室。
身後,響起了劉江的聲音。
「取締工會的決議,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