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學生會出了這樣的事情,朱文圻的心情難免惡劣許多,等傍晚吃完晚飯,南大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後,朱文圻也懶得那麼早回宮,正好寧濟邀請,朱文圻便乾脆跟着後者到他家做了次客。
寧濟家住在城中心區,倒也臨南大不遠,要是住在城西的話,想要上學這齣行費用就不菲了,需要乘坐那種可以容納八人的雙馬驅動的公共馬車。
等到了臨近的街巷,朱文圻把自己的車輅留在了巷子外,跟着寧濟倆人步行回的家,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宿,推開兩扇年久已經有些腐朽氣味的木門,而這扇木門最顯然的,還是中心區域用白漆畫的一個圈。
內里一個大大的拆字。
城中舊城區改建的項目已經立了項,馬上就要動遷蓋新樓,釋放土地佔有區域,以此容納更多的郊村百姓入城。
推開門就是一個室內院子,很小也很簡陋,沒有什麼太多其他的物件,也沒有養什麼雞鴨之類的家禽。
小院子連着幾間廂房,寧濟邀請朱文圻到正堂上座,一百多尺的正堂也就擺着幾件簡單的家具,而在靠近裏屋的位置還有着一張低矮的案幾,上面放有報紙。
這還是朱文圻第一次來到這種環境,他也坐不住,就在這陋室里來回走動觀瞧,也能隱約聽到一陣織機的聲音。
「我母親在裏屋織紗。」
寧濟解釋了一句:「我母親是紗廠的女工,也買了一台紗機在家,下了工到家就會在家裏自己做,每隔幾天會有專人來收,賣點錢。」
「令尊呢?」
朱文圻坐到案几旁邊的馬紮上,抄過那份報紙看了起來,這是一份最新的求是報,標題就是醒目的一句。
「二五計劃總結大會即將在京召開。」
這一期的底版還有應天府的行文,關於城中舊城區改造的相關政策內容和動遷補償條款。
「這個點,我父親應該是去給人送煤球呢。」
寧濟拿了一盤有些粗糙的糕點放到案几上,又給朱文圻倒了一杯白水,而後陪坐到後者的身邊介紹着自己家裏的情況。
「他白天跟人跑工地做工,晚上就拉一車煤去送煤球,過冬了嘛,天冷很多人不願意出門去採買,我爹他送煤上門,能多賺兩個跑腿錢。
我下面還有一個弟弟,現在在童學上學,入了冬來回上下學不方便就辦了寄宿,雖然沒有學費,但寄宿費得出。」
朱文圻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接寧濟的話,因為他倆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倆小伙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沒多久,院子的門又響起,一個中年男子滿身披霜的走了回來,他的臉凍得有些紅,皮膚也有些寸爛,但整個人的精神頭特別好,一進院子就吆喝起來。
「婆娘、兒子,俺回來了。」
喊着嚷着走進正堂,男子便看到了朱文圻,微微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更加熱絡三分。
「喲,來同學了,你好你好。」
倆小子都站了起來,朱文圻張張口,頓了一下後也笑了起來:「叔叔好。」
「坐坐坐,別客氣。」
男子脫下身上的大衣,很是熱情:「我去洗把手,哦對了你們吃飯了沒有,沒有的話,我出門給你們買只燒雞啥的。」
「叔叔不用客氣,我們已經在學校吃過了。」
朱文圻回應道。
等男人洗完手回來,朱文圻身邊的寧濟便介紹了一句:「爹,這是咱們南京學生會的朱會長。」
男子錯了下神,稍稍有些緊張起來。
會長啊,那應該也是個官吧。
一念及此,男人瞥到朱文圻面前的白水,趕忙跑進裏屋翻出自己珍藏的茶葉,拿出一個瓷杯泡上,端放到朱文圻的面前,搓手道:「您喝茶,有什麼慢待的地方多見諒,俺們這地方簡陋,讓見笑了。」
這下倒是讓朱文圻有些坐立不安,趕緊起身連告不敢,一老一小倆人好一頓客套才算雙雙落座。
「叔叔太見外了,我跟寧濟是同學,又同在學生會工作,天天朝夕相處無異於手足兄弟,此番冒昧叨擾,往帶了禮,倒是失了禮數,還望叔叔莫要見怪。」
「不敢不敢。」
倆人又磨嘰了一番才算相互坐定,男人搓着手,臉上帶着憨厚的笑:「俺在家常聽濟兒說起他在學生會的事,這小子沒個德行,怕是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的事。」
朱文圻瞥了一眼寧濟,算是知道後者並沒有把自己皇子的身份說給他老爹知曉,這到還算不錯。
「寧濟現在是學生會的組織幹事,很多南京學生的活動都是他組織的,包括前幾個月搞得南大運動會,有寧濟在,我省了不少心。」
「是嗎,嘿嘿。」
男子臉上笑的更燦爛了,再看向寧濟的時候,一臉的讚許和驕傲。
「剛才我倆還在這聊天聊到叔叔您呢。」
朱文圻找着話題:「寧濟說您晚上還在送煤,這數九寒冬的,挺不容易吧。」
男人連連擺手:「輕鬆的很哩,跑個幾步路,送百八十塊煤球,就能多賺個七八十文,一個月下來又多增收好幾兩銀子,拿來買兩身冬天的棉衣都夠了。
加上俺白天跟人在工地做工,加一起一個月賺的錢,比以前種地那陣多了不知道幾倍,這不馬上過年了嗎,俺明天就跑李屠夫那買兩個臘腸,還能再買些肉骨和魚,過個豐年了。」
朱文圻聽得頻頻點頭:「那就好、那就好,這麼說起來,現在叔叔家這日子過的很不錯呢。」
「是哩。」
男子憨厚一樂:「現在這日子,俺像濟兒那麼大的時候哪裏敢想,莫說吃肉了,一年到頭能吃一頓漂油腥子的菜湯都不得了,哪像現在,月月俺那小兒子回家的時候都能給他做一頓紅燒肉吃。
報紙上說得好,擼起袖子加油干,這日子總會越過越紅火的。」
這話說的朱文圻樂了起來:「叔叔這可不地道,寧濟雖說現在大了,你也不能偏心么兒啊。」
男人撓頭:「濟兒爭氣考上了大學,平日裏學校管飯都在學校里吃,說的頓頓也有肉,俺就想把錢存下來,等將來給濟兒娶門媳婦。」
倆小子都沉默了一陣,朱文圻嘆了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叔叔也是操心的狠吶。」
「應該的、應該的。」
男人倒是說的簡單:「他是俺兒子不是,再說了他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將來出了學校一身本事得好好報答皇上、報答朝廷那麼多年的栽培大恩,哪能把心思放在這些瑣碎事上,存錢娶媳婦啥的有俺呢。」
看着眼前這個簡單憨直的男人,朱文圻又想起了自己的老爹,心裏一陣百感交集。
臉上擠出一絲笑來,朱文圻轉移了話題。
「來前我看叔叔這門上噴了一個拆字,是要動遷了是吧。」
一聽說起動遷這事來,男人笑的更熱烈了。
「前兩天剛簽的字,估計過罷年能出了正月,就該拆了。」
「拆遷款和遷後安置的條款都還合適嗎。」
「合適的很。」男人不迭的點頭:「俺們家連院子一共一千六百尺,一比一的賠付,新樓蓋好就搬進去,我打算選兩間八百尺的,我跟婆娘帶小兒子住,留一套給濟兒將來成親用。
過渡的這段時間,衙門口也給了安置費,一尺地一年給十文錢,一千六百尺就是十六兩銀子,租房過日子啥的綽綽有餘,還能剩不少呢。」
看來無論是什麼時期,拆遷這種事總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好事。
朱文圻跟男人又聊了一陣,眼見天色已經很晚了,也不再多待,起身告辭。
寧濟父子倆一路送到門外,臨走前朱文圻頓足扭頭。
「誒寧濟,我差點給忘了,明天是明超聯賽的冠軍決賽,咱們去看吧。」
寧濟先是一陣嚮往,而後又猶豫起來。
「這個...」
看到寧濟這番作態,朱文圻恍然大悟,差點忘了一張冠軍決賽的球票眼下都炒到了大幾十兩,別說寧濟這種家庭了,就算擱一般的公員家裏,也不能支持孩子去進行這麼奢侈的消遣。
「沒事,你忘了我有專門的看球區,你跟我一道不用買票。」
朱文圻大包大攬的包了下來:「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叔叔,我先走了,您留步早點休息。」
說完話,也不多做耽擱,揮手告別,一路出了胡同口,才鑽身進了等候多時的廂車。
夜幕下,幾名遊蕩的漢子出現,護送着馬車踏上返回皇宮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