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對曹纂說,從現場勘察的情況來看,你那幾個被俘的部下都被司馬懿殺了,屍體還在河邊。
這說明什麼問題?說明司馬懿沒打算將他們當作人證,去告發你。
當然,幾個穿平民的衣服的山賊,就算被人指認是大司馬府的部曲,大司馬府也可以否定,說他們已經叛逃,這件事與大司馬府無關。
除非司馬懿抓住更有說服力的人,比如曹纂本人,讓大司馬府無從抵賴。既然曹纂跑了,這個辦法就行不通,司馬懿只能捏着鼻子認慫。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未嘗不是一個和解的機會。司馬懿陰了曹休一回,險些氣死曹休。曹纂偷襲了司馬懿,重傷司馬師,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以後是不是要繼續傷害,那是後話,至少眼前扯平了。大家各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尤其是對司馬懿來說,他現在既沒有報復的理由,也沒有報復的實力,讓步認輸,保存實力,等待翻身的機會,也是一種選擇。
既然他不敢翻臉,那你去探望一下有什麼不可以?一是確認司馬懿父子的傷勢,二是表現一下大司馬府的氣度,主動示好,消除誤會,免得其他人無病猜疑。
當朝大司馬與太尉互相爭鬥,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對朝廷名聲不利。
曹纂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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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休披着一件單衣,坐在席上,由侍女餵湯。經過近一個月的休養,他已經恢復了大半,背上的傷也收了口,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
曹纂跪在他面前,將整件事的經過一一說明,最後又說明了曹苗的建議。
曹休一直沒說話,直到一大碗肉湯喝完,侍女收拾了餐具離開,他才淡淡地說道:「三倍的兵力圍攻,還打成這樣。德思,你平時都學了些什麼?只會與人私鬥嗎?」
曹纂苦着臉,不敢說話。還在戰場上時,他就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可能要倒霉,這才親自上陣,強行突破司馬懿的防線,做最後一博。也是他運氣好,正好看到司馬師來督戰,一個突擊,重創了司馬師,算是挽回了一點面子。
打傷司馬師後,他也曾想順勢擊破司馬懿的防線。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司馬懿太穩了,守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給他突破的機會。如果不是他見機快,迅速撤退,損失會更大。
曹休批評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沒發火,沒抽他兩個耳光,已經很難得了。
這其實可以理解為,曹休心裏還是很滿意的,只是礙着做父親的尊嚴,不肯說得太明白。
「不動如山,侵掠如火。司馬仲達有名將之姿,不可小覷啊。」曹休雙手扶案,手指輕輕叩擊着案面,沉吟片刻。「這樣的人,若是光明磊落,能為朝廷效勞,自是朝廷的柱石。若是有才無德,心思陰暗,絕非國家之福。德思,取紙筆來,我要上書陛下。」
曹纂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紙筆。曹休坐在案前,輕輕挽起衣袖,嘴角歪了歪,挑起一抹得意的淺笑。「小豎子,想做壁上觀,哪有這麼好的事。我非把你弄到軍中不可,不去也得去。」
——
芳林園。
天子負手站在一塊青石上,看着清澈的溪水蜿蜒流過,小魚在水中游曳,倏忽不見,心情莫名舒暢。
「皇叔。」
正在一旁的案幾後就坐,準備作賦的曹植聽到天子的呼喚,立刻放下筆,走到天子身邊,躬身行禮。
天子托住了曹植的手,輕輕拍了拍。「皇叔,再過兩個月就過年了,允恭的婚事準備得如何?」
曹植躬身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是現在有些麻煩。太尉遇襲,允良的婚事怕是又要拖一拖。這長兄未婚,幼弟自然要等一等,否則難免被人笑話,影響朝廷臉面。」
天子轉頭看了曹植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他沉默片刻,又笑道:「太尉遇襲這件事,皇叔怎麼看?真是山賊嗎?」
曹植看看四周,見隨侍的人都在遠處,這才低聲說道:「京畿之地,哪來那麼多山賊。只不過太尉有難言之隱,推說是山賊罷了。陛下,諸葛亮駐兵漢中,孫權又蠢蠢欲動,朝中重臣生隙,非國家之福。」
天子點點頭。「太尉還是識大體的。皇叔,你去太尉府看看吧,看看太尉傷得重不重。如果不算太重的話,婚事就接着辦。我聽說,允良對太尉之女還是滿意的嘛。」
天子說着,忍不住笑了起來。
夏侯序已經向他詳細匯報了曹苗與司馬果相親的經過,對曹苗嫌棄司馬果笨這件事,天子覺得很有趣。他當然不相信夏侯徽、司馬果是蠢笨之人。這兩人,他都是見過的,尤其是夏侯徽,絕對是女子中的翹楚,就算是很多男子都不如她聰慧。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笨?除非是她們自己裝笨,或者曹苗又出壞主意整她們,以便拒絕聯姻。
他越是想拒絕,越是要繼續,看你究竟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只有他成了司馬懿的女婿,安排他去揚州,在大司馬麾下聽令才能讓人放心。
曹植看到了天子的神情,心中暗自嘆息。不管曹苗怎麼表示無意於朝堂,天子可以任他胡鬧,卻不會對他放鬆警惕,這個坑是越掙扎陷得越深,找不到解決之道。
曹植應了,又請示了天子對太尉的慰問標準,要賞賜哪些東西。正說着,黃門侍郎鍾毓匆匆走了過來。曹植見狀,立刻閉上了嘴巴。
鍾毓走到天子面前,躬身施禮。「陛上,中書省收到消息,蜀大將諸葛亮犯邊,包圍了陳倉。」
天子聽了,轉身和曹植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又笑了。「看來被大將軍料中了,諸葛亮還真是出兵陳倉故道。噫,書生為將,好紙上談兵,不足為患。」
曹植說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諸葛亮此時出兵犯邊,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報年初覆敗之恥,還有與孫權呼應的意圖,不可不防。」
天子轉身對鍾毓說道:「太傅身體可好?他在關中多年,熟悉地理。如今關中多事,正當求教於長者。」
鍾毓淡淡地說道:「謝陛下關懷。臣父在城外小住,不在城中。臣父當年雖曾奉武皇帝遺命,持節關中,奈何多年不問軍事,怕是給不了陛下什麼建議。」
天子眉頭微皺,神情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