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苗百無聊賴地躺在廊下的胡床上,想着怎麼苟活的時候,曹爽來了。
曹爽是天子心腹,又是正使,雖然他沒有要求別人跟着他,卻沒人敢不來。於是,一向門庭冷落的小院突然間門庭若市,站了一大群衣冠楚楚、薰香敷粉的官員、士子。
貴客登門,一向沉穩的青桃也有些慌。曹爽不是普通客人,總不能也讓他們站着。可是院裏一向沒有客人,坐席都沒幾張,更沒有配得上天子使者的坐席,急切間哪裏找去。
青桃、紅杏慌得手足無措,團團亂轉。曹苗躺在胡床上,一動不動,反倒有些煩了,一拍胡床。
「青桃,安靜待着。打擾我午睡,小心抽你一頓鞭子。」
青桃漲紅了臉,不敢吱聲,束手站在一旁。
曹苗翻了個白眼,翻了個身,背對着曹爽。大概是覺得背後有點癢,又敲敲胡床,伸手指了指。青桃雖然窘得無地自容,卻不敢違拗,上前為曹苗撓癢。曹苗很過癮,連聲大呼。
「爽!爽!再重點,面積再大點。唉呀,真爽!」
眾人面面相覷,一道道目光飄向曹爽。這是當面罵人嗎?直呼曹爽之名已經很過份了,還加上了曹爽的父親,大將軍曹真,這大王子不僅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但凡正常點,都不會這麼做,太失禮了。
曹志神情尷尬,咳嗽一聲:「要不……」
曹爽擺擺手。「允恭不必拘禮。說起來,我雖年長几歲,卻與允良同輩,當年還曾一起玩耍。看到他這樣,我心裏也不好受。」
曹志含糊地應了兩聲,退在一旁。曹爽上前,費力的俯下身子,輕聲說道:「允良,還記得我嗎?」
曹苗睜開眼睛,打量了曹爽一眼。「你誰啊?」
曹爽圓圓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我是曹爽啊。那時候在鄴城,我們一起爬金墉城,我總是落在後面,他們都不等我,還笑話我,只有你願意和我一起,還記得嗎?」
曹苗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他對眼前這個胖子印象不錯。眼神清澈,笑容真誠,雖然動作不太靈活,卻也不像弱智。如果不知道歷史結局,他很難將這個人和葬送了大魏江山的那個敗類聯繫在一起。
想到這一點,他越發覺得重任在肩,沉甸甸的,生活也有了目標。
一定是曹操請我來管教這群敗家子的。
曹苗坐了起來,一邊示意青桃繼續撓癢,一邊打量着曹爽。「原來是你啊。幾年不見,你又胖了不少。」
曹爽笑得更加燦爛,眼睛眯成一條縫。「我也沒辦法,祖傳的。你還記得我阿翁嗎?他現在更胖了,騎馬都找不到合適的坐騎,只能坐車。還經常頭暈目眩,發作起來就只能躺着,天下名醫都請遍了,錢也花了無數,一點用也沒有。」
曹苗心裏咯噔一下。他知道曹真也沒幾年了,而且是病死的,卻不知道是什麼病。聽曹爽這麼一說,這是肥胖導致的三高啊,別說是現在,二十一世紀都沒法根治,只能控制。
「那你可要小心點,別跟你阿翁似的。」曹苗伸手拍拍曹爽圓滾滾的肚皮,哈哈一笑。
曹爽挪了過來,在胡床邊坐下,結實的胡床被壓得咯吱作響。「允良,有辦法治嗎?」
「有,就看你捨得捨不得。」
曹爽拍着胸脯,一身肥肉亂晃。「只要能讓我瘦下來,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你。」
曹苗咧着嘴笑了,盯着曹爽又白又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家所有的家產。」
曹爽臉上的笑容不變,眼中反倒多了幾分笑意,似乎對曹苗的回答並不意外。兩人四目相對,凝視了片刻,曹苗面不改色,曹爽卻有些心虛,垂下頭,手撫着大腿,沉吟了片刻,重新抬起頭。
「允良,家父雖蒙先帝與陛下信任,爵封邵陵侯,官拜大將軍,小有資財,如何能與允良為藩室相提並論。你若能為國出力,為陛下分憂,陛下必有賞賜,大將軍府的那點家產又算得了什麼。」
曹苗聽出了曹爽的言外之意,但他面不改色,只是靜靜地看着曹爽。
曹志卻變了臉色,熱血上頭。他聽懂了曹爽的意思——或者說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意讓曹志出仕,而且要重用他。這不正是父王曹植一直以來翹首以盼的事嗎?父王多次上表求自試,現在終於有了回音,雖然陛下想用的是曹苗,而不是曹植本人。
曹志屏住了呼吸,生怕曹苗聽不懂,錯過了這大好機會,連連給曹苗使眼色。
曹苗恨不得一腳將曹志踹出小院。這娃怎麼這麼天真,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曹爽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明白。陛下猜得不錯,曹苗十有八九是病好了,只是裝瘋。什麼武皇帝託夢,什麼內丹術,都是他們父子編出來的謊言。這樣的事並不罕見,史書上多有記載,他們見得多了。
曹植老奸巨猾,矢口否認曹苗痊癒。曹志露出了破綻,卻因為年齡太小,不足為證。現在只要曹苗承認,這件事就算確鑿無疑了。到時候是重用還是嚴懲,全看陛下的心情。
曹爽的隨從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曹爽的真正來意,但他們對曹丕、曹植的恩怨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曹爽這句話背後的玄機,一時間人人屏息,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干擾了曹爽的使命。
托多年研讀劇本,分析劇情養成的思維習慣,曹苗很快就明白了曹爽這張看似人畜無害的笑臉背後所藏的殺機。如果他被皇帝拋出的誘餌所惑,答應出仕,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富貴,而是災難。
想活下去,他不僅要瘋,而且要更瘋。
「昭伯,你還像十年前一樣笨。」曹苗無聲的笑了起來。「不,應該說,你比十年前還要笨。」
曹爽笑容不變。「哦?」
「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當然是命重要。」曹爽笑得更加燦爛。
「我記得十年前,你父親還能縱馬馳聘,射鷹逐兔。十年過去,他連馬都騎不了。你覺得他還能活幾年?如果他死了,你能挑得起這副重擔,守得住這份家產?」
曹爽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我豈敢與家父比肩,只能盡心盡職,侍奉陛下。」
「夏侯玄不通軍事,只會清談。夏侯尚一死,只能由司馬懿接掌荊襄軍事。你比夏侯玄更廢,連清談都不會。你父親若是死了,誰來接掌關中軍事?將來大司馬再死了,又由誰來接掌揚州軍事?」
曹苗抬起手,用力拍打着曹爽的胖臉,啪啪作響。「到了那時候,你怎麼侍奉陛下,才能讓陛下安睡?又怎麼守住這份家產?死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