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的破綻只是一瞬,卻被苦苦等待的曹苗抓個正着。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分析過無數劇本、無數人物的曹苗明白一個道理:每個人心裏都有執念。這個執念就是他的破綻。執念越強,破綻越大。
都督解煩營,負責孫吳的隱秘戰線,孫夫人的執念大概率與此有關。
那條孫權並非孫氏血脈的謠言並不僅僅是一條謠言,還有另外一層隱藏的暗示:孫策、孫翊都死於暗殺。這條暗示對別人來說意義不大,對專門負責這類事務的孫夫人來說,一定會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將她原本就高度緊張的神經壓迫到極限。
哪怕再小的事,只要涉及到刺客,涉及到孫權的安全,對她來說就是頭等大事。
解煩營——尤其是她統領的中營——兵力永遠不夠,人員永遠不夠精練。既然被她倚以重任的時沙都能出現重大失誤,其他人又怎麼可能不出錯?
這些都是孫夫人潛在的執念。曹苗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的敲打,找到那個必然存在的破綻,然後緊緊抓住,逼着孫夫人按照他的思路走。
誘捕魏國刺客當然是好計,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被動。
你永遠不可能知道魏國刺客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只能將大量的兵力部署在周邊。對兵力並不充裕的孫夫人來說,這絕非完美計劃。
曹苗對劉辰等人說,最多除夕之夜,孫夫人必然請他赴宴,底氣正來自於此。除夕之夜,孫權要大饗群臣,孫夫人不可能將兵力耗在這裏,一定會撤去埋伏,以保證孫權的安全為首要任務。
從昨天算起,滿打滿算,她只有兩天時間。
即使是這兩天時間,她依然是在冒險。萬一刺客趁此機會行刺孫權,哪怕沒能傷着孫權,只要驚動了大臣,就是她的重大失誤。身為女子,負此重任,她的壓力遠比一般人大。
孫夫人思索片刻,轉身打量着曹苗,嘴角似笑非笑。「曹君高明,出乎我的意料。」
「我雖然身體不好,卻不傻。」曹苗還以微笑。「更不敢以為別人傻,尤其是夫人這樣的女中豪傑。能讓縱橫天下的劉玄德心懷忌憚,夫人的威名早就如雷貫耳了。」
孫夫人臉色微縮,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哼了一聲。「曹君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曹魏也好,西蜀也罷,我們都不會掉以輕心。」
曹苗仰天大笑,甩了甩袖子,轉身慢慢走了開去。
孫夫人臉上淡淡的笑意漸漸散去,眼神變得冰冷。
——
詩彩影隱在大殿檐角的陰影里,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武昌宮裏的部署。
接到韓龍的消息後,她就開始準備,用了三天時間潛入武昌宮。這一趟並不順利,武昌宮雖然簡陋,警戒卻極嚴。解煩營在宮外繞行,繞帳營在宮裏警戒,殿中還有郎官當值,不管孫權到哪兒,身邊都圍着一群人,孫權本人更是刀不離身。
即使是長生堂的得意弟子,她也覺得這一趟任務過於艱難,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好在曹苗也沒指望她殺死孫權,只要她在武昌宮裏露個面,讓人知道有刺客就行。
這點並不難。
詩彩影看了看天色。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武昌宮裏還沒點燈,大部分地方都比較暗,能看到人影輪廓,卻看不清面貌。
詩彩影緊了緊手中的繩索,腳尖稍微用力,一塊已經被她事先撥松的瓦片沿着屋頂滑了下去,發出嘩嘩的輕響,落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摔成碎片。
原本安靜的武昌宮頓時驚醒,三個執戟郎中互相掩護,奔到庭中,背靠背,仰臉觀望殿頂。更多的人緊守崗位,嚴陣以待。守在殿門口的郎官最為緊張,他們並肩擋在殿門口,一聲大呼殿中郎中警戒,一邊挺盾伏身,做好了迎接衝撞的準備,兩個弩手迅速上弩,站在盾牌之後,手指扣在弩機上,隨時準備擊發。
詩彩影很快暴露在郎官們的視線中,她貓着腰,踩着屋脊飛奔,縱身躍下殿頂,一手拽着準備好的絲索,盪過殿門,一手舉起準備好的手弩,衝着正在關閉的殿門扣動弩機。
一枝八寸長的鐵製弩矢激射而出,射入大殿。
幾枝弩射從不同方向射來,卻沒能射中詩彩影。他們都以為詩彩影會落地,所以預先朝着她可能落地的方向射去,沒曾想詩彩影落到一半,又盪了起來,如肋插雙翼一般,飛上了另一側的殿頂。
他們能看到的,只有詩彩影掉落的青色頭巾,還有一頭飛舞的金色長髮,也有人眼力好,驚鴻一瞥,看到了詩彩影雪白的面龐。
只聽到屋頂一連串的輕響,等他們趕到時,屋頂已經空無一人。
詩彩影消失了,正如她的出現,毫無蹤跡可尋。
正在殿中聽取丞相顧雍奏事的孫權看着離他不到一丈遠的弩矢,臉色鐵青。刺客居然潛到了他的面前,這是解煩營、繞帳營的重大失職,負責解煩營的妹妹孫夫人更是無法推卸責任。
顧雍淡淡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鐵矢,慢慢捲起奏章。「至尊,臣且告退。」
孫權擺擺手。「顧相,毋須緊張,你繼續說,這些事自有人處理。」
顧雍應了一聲,卻不說話。孫權命人去傳孫夫人。時間不長,孫夫人便匆匆趕到。孫權也沒多說什麼,當着顧雍的面,命她立刻徹查此事。
孫夫人不敢怠慢,跪倒請罪,承諾全力以赴,確保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孫夫人隨即出殿,一面命人上殿查看,一面召集郎官們了解情況。郎官交上了撿到的青色頭巾,匯報各自看到的情況。聽說刺客是一個有一頭金髮的女子,孫夫人嗅了嗅頭巾,聞到了似曾相識的體味。
她隨即帶着人趕到湖心洲,二話不說,將曹苗等人圍了。
「認識這個嗎?」
曹苗看看孫夫人手中的青色頭巾,知道詩彩影已經按計劃行動。他面不改色,接過頭巾看了看,又還給孫夫人。「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
「熟悉這個味道嗎?」
「什麼味道?」曹苗一臉疑惑。孫夫人再次遞過頭巾。曹苗沒有接,只是俯下身子,就着孫夫人的手聞了聞。「這是……夫人用的薰香?很不錯。」
孫夫人勃然大怒。「休得貧嘴!你的侍女在哪兒?」
曹苗打量了孫夫人好一會,無聲地笑了。「她們在公主身邊。夫人,你是懷疑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