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裴元的敘述,孫夫人伸手招了招。
魯弘附耳過來。「夫人?」
「曹苗昨天可與什麼人接觸過?」孫夫人低聲問道。「他是否一直與大虎在一起?」
「是的,幾個眼線都報告說,他一直與公主在一起,從未單獨離開西施舫,也沒看見他與什麼人接觸。」魯弘想了想,又道:「就算他想安排別人去做,時間也來不及。」
孫夫人嗯了一聲,轉了轉眼珠,輕輕笑了一聲,埋頭吃飯。
裴元也不敢多嘴,低着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粥。解煩營的伙食實在不怎麼樣,好在他的心思也不在吃飯上,等吃完才發現嗓子有點疼,暗自罵了一句。
吃完飯,孫夫人建議裴元與她一起進宮,向吳王匯報。這件事事關重大,涉及到解煩營和大鴻臚寺兩個部門,有必要讓吳王知道。
裴元一口答應。不管誰來負責,只要不讓他負責就行。
看着裴元一副恨不得在臉上寫出「與我無關」的神情,孫夫人打心眼裏看不起他。平時溫文爾雅,說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真遇到事了,卻慌成這樣。
這樣的人怎麼能做大鴻臚?
如果虞翻在,絕不會如此。
一想到虞翻,孫夫人又暗自嘆了一口氣。要說用人,孫權與長兄孫策相去太遠。孫策時代的重要謀士如今都漸漸邊緣化,虞翻被流放交州,張昭賦閒,反倒是諸葛瑾那樣的人得到了重用。
——
孫夫人趕到宮裏時,意外地發現太子孫登也在,諸葛恪陪在一旁。
看到孫夫人,孫登上前行禮。孫夫人欠身還禮。寒喧了幾句後,孫夫人看向諸葛恪。諸葛恪連忙上前一步,深施一禮。
「聽說左輔昨天在西施舫?」
諸葛恪含笑點頭。「夫人果然耳目靈通,無所不知。」
孫夫人不理他的陰陽怪氣。文武大臣中,沒幾個對她負責的解煩營有好印象,都覺得她的手下全是告密者、監視者、刺客,比校事署還可惡——校事署至少不直接動用武力。
「是你發現曹苗的拳式形似吳字?」
「是的。」諸葛恪笑得更加燦爛。他昨天晚上發現這個秘密後,連酒都沒喝,第一時間趕回去向孫登報告,又與其他人反覆商量,覺得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今天一早,又陪着孫登來請見。
這種好消息,當然要第一個報告。
孫夫人問起這事,自然也是同樣的意思。只不過她終究慢了一步。別的不說,曹苗在她營里那麼多天,她都沒發現這件事,可見女人就是女人,不夠聰明。
孫夫人看出了諸葛恪的得意,油然生起一絲厭惡。她對諸葛瑾印象不好,對諸葛恪也沒什麼好感,說不上什麼理由,就是討厭。想到魯弘說曹苗懟了諸葛恪,阿虎又重創了諸葛恪的隨從,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左輔以才捷著稱,與一個降人辯難而不勝,倒是不多見。」
諸葛恪頓時神情尷尬。孫夫人自然知道昨天晚上的事,自然也知道他出醜。這些事他可沒有通報給孫登,待會兒孫登追問起來,多少有點丟臉。
莫名的,他對曹苗多了幾分怨恨,對孫夫人的觀感也越發不佳。
「既是辯難,勝負在所難免。倒是夫人麾下女衛,隨曹苗出入西施舫那樣的場所,未免不妥。」
孫夫人不緊不慢地答道:「曹苗棄魏歸吳,我解煩營派幾個人隨行監視、保護,有何不妥?左輔身為太子友,當慎言慎行。尤其是天意這種事,可不能輕易下結論。」
諸葛恪雖然不服,卻也知道和孫夫人硬碰硬不會有好結果,識趣的笑笑,退了回去。
時間不長,殿中傳出口諭,命孫登入殿奏事。孫登向孫夫人行了禮,先進殿去了。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孫登告辭出殿,再次向孫夫人行禮,上車走了。
過了一會兒,殿中又有口諭傳出,孫夫人和裴元一起入殿,向孫權見禮。
孫權坐在案後,臉色不太好。他擺擺手,命人賜座,詢問來意。孫夫人不說話,裴元卻有些迫不及待,將費禕以孫夫人之箭自殺的事說了一遍。
孫權當即變了臉色,半晌沒說話,碧眼充血,紫髯吹拂,鼻息也跟着粗重起來。
費禕是蜀漢使者,是奉命前來談判,並出席他的登基大典的。在這個時候出現這樣的事,如何向諸葛亮交待?一旦處理不好,登基大典還能不能辦且不說,他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戰爭。
他怒視着裴元,氣不打一處來。費禕死在大鴻臚寺轄下的驛館,裴元身為大鴻臚卿,出了這樣的事,第一時間不是進宮請罪,也不是追查真相,反而去找孫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找孫夫人背鍋?堂堂九卿,一點擔當都沒有。
裴元伏地不起,大氣都不敢出,冷汗一層又一層,濕透了衣衫。以他多年的經驗,他知道孫權現在很生氣,隨時可能大發雷霆,甚至可能殺了他。
吳國大臣都知道,孫權平時待臣下有禮,一旦發怒,卻是個蠻不講理的人,而且記仇。
孫夫人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仿佛討論的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孫權眼神閃爍,眉頭越皺越緊。他長身欲起,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手指在案上輕叩了幾下。「孫卿,這件事涉及到你,你暫時就不要參與了,由裴卿先去查驗。」
「喏。」孫夫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心平氣和。
裴元剛要說話,孫權又說道:「費禕往來多次,他是什麼人,孤還是熟悉的,不像是輕生之人。裴卿,這件事恐怕另有蹊蹺,你要細心查驗,不要被人利用了,誤會了孫卿。」
裴元汗如漿出。
他聽出了孫權的意思,也明白了孫夫人為什麼這麼平靜。
朝中文武對孫夫人主掌解煩營向有微詞,如今孫權稱帝在即,不少人更是以女子為官不合古禮為由,議論紛紛,一心想罷免孫夫人。出了這樣的事,他們根本不相信費禕會自殺,反而懷疑這裏面有人栽贓陷害,目標直指孫夫人。
他一得到費禕自殺的消息就趕來報告,又拉上孫夫人,顯然有失穩重,甚至有同謀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