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魯弘等人能以女子為官,在解煩營任職,都是拜孫夫人所賜。
孫夫人就是她們眼中的神,至少在她們這些女衛眼中如此。是她打破了成見,身體力行,讓人們見證了女子的力量,被迫接受現實。她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懷疑孫夫人,更別說指責孫夫人。
在曹苗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這樣的場景。
忽然之間,這一切都被打破了。她們意識到,孫夫人並不是無所不能,更不是所向無敵。
孫夫人離開時的腳步,毫無往日的穩健,確鑿無疑地坐實了她們的感覺。
對她們來說,這個打擊比時沙、時諾被人伏擊致死帶來的衝擊更大。
一時間,魯弘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孫青看了過來,眼神同樣彷徨。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孫青說道:「你安排她們登記,我進去看看夫人。」
魯弘默契地點點頭,轉身安排人登記番商帶來的香粉。孫青快步走進後堂,一眼看到孫夫人站在中庭一角,正看着花圃里的幾株花草出神。孫青心生詫異。庭中雖然種了花草,可是孫夫人向來不看,她甚至反對種這些花草,幾次打算拔掉。
今天這是怎麼了?
孫青放輕腳步,走到孫夫人身後,輕聲喚了一聲。
孫夫人微微側身,看了一眼孫青,悄悄將手中花瓣扔在地上。「今天外出,有什麼收穫?」孫夫人淡淡地說道,聲音平穩,只是掩飾不住疲憊。
「今天隨公主出巡,巧遇麋芳。麋芳臉色不佳,心事重重,身邊的騎士也是人人披甲,戒心甚重。」
孫青將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尤其是曹苗的表現。說到一半時,魯弘進來匯報,她派去追查馬車轍印的人回來了,找到了馬車,但是沒找到車夫,聽說是今天休息。
馬車是魯氏產業,專門為外地來的游士、學子或商賈提供車馬租憑賃。
孫夫人沉吟片刻。「找到那個車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魯弘應了,轉身正準備走,又被孫夫人叫住了。「出巡時,你陪在車旁?」
「是的。」
「車裏可曾發生什麼事?」
魯弘眨了眨眼睛。「公主答應了曹苗殺全大娘。曹苗說,他會做得天衣無縫,不讓公主為難。」
「仔細說說。」
「夫人,我……沒聽全。」
孫夫人瞅了魯弘一眼,嘴角微挑。「你們這幾天跟着曹苗,進步不小,卻也不知不覺地中了他的圈套,對他言聽計從,喪失了自己的判斷,像頭蠢牛似的,被他牽着鼻子走。是得是失?」
魯弘、孫青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沒進番市,他已經和屬下接上了頭,在我的眼前傳遞消息。如果進了番市,我們還看得住他嗎?他逃了,也就罷了。若是公主被他挾持了,後果如何,你們想過沒有?」
魯弘、孫青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身在解煩營,就不能輕信任何人,更別說他還是一個魏國降人。魏國宗室,聰明絕頂,身手高明,尤其是擅長操弄人心,還有幾個我們至今不清楚的手下。這樣的人,是不是為間的最佳人選?我為什麼讓你們倆人配合他,你們不清楚嗎?」
「夫人教訓得是。」魯弘、孫青連連叩頭。「是我等辜負了夫人的栽培。」
「起來吧。」孫夫人轉過身,看着花圃中的一朵花。這朵花剛開了一半,卻已有凋零之相。「曹苗說得對,你們經歷的挫折太少,心性還不夠成熟。這次就當作教訓,以後多留點神。」
「喏,謝夫人。」
「魯氏車業的事,悄悄派人查,不要惹出太大的動靜。魯大都督於我大吳有功,不能辜負了他的後人。孤兒寡母,我想不出魯氏有叛變的可能,定是有人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魯弘贊同孫夫人的意見。魯肅已死,其子魯淑年幼,魯家只有倚賴吳王才能在武昌立足,沒有與麋芳或者蜀國勾結的動機。
「麋芳可能也只是顆棋子。」孫夫人又淡淡說道:「他害死了關羽,又導致夷陵大戰,蜀漢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人多如牛毛。諸葛亮不可能讓他歸蜀。這只是一計,孟達就是麋芳的前車之鑑,只是麋芳太蠢,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看不破,活該被人擺弄。你們繼續追,看看曹苗究竟在耍什麼花樣。」
魯弘、孫青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喏,夫人高明。」
孫夫人揮了揮手,魯弘、孫青起身離開,腳步放得很輕。
孫夫人看着眼前那朵花,一動不動。
微風吹過,花枝輕擺,一片花瓣緩緩墜落。
——
曹苗站在院子裏,仰首望天。
知書在一旁安慰那個嚇壞的小胡姬。小胡姬叫觀音兒,是番市海倫香粉店的小婢。今天隨店主莫里到解煩營來送香粉,路上遇到一個胡姬,托她將一隻銅管送給曹苗,為此送了她一塊蜀錦的手帕做報酬。她愉快的接受了這件委託——這種事很常見,萬萬沒想到險些遭遇殺身之禍。
如畫站在一旁,孫夫人安排來的兩個婢女遠遠地看着,不敢近身。
孫魯班快步走了進來,見院中氣氛不對,她連忙放慢了腳步,又打了個手勢,示意隨行的婢女留在院外。她走到知書面前,將幾盒香粉遞了過去。
知書起身致謝,孫魯班擺擺手,又指了指院中的曹苗。知書苦笑,搖搖頭,低聲說道:「一回來就這樣,也不知是怎麼了。」
孫魯班抿了抿嘴唇,輕手輕腳地走到曹苗身邊,伸長脖子,看了看曹苗的臉。曹苗瞥了她一眼,手一翻,亮了一隻銅管。孫魯班一看就知道是剛才孫夫人想要的那隻銅管,同時也看出銅管上的封臘完好無損,顯然還沒有打開過。
「你想要嗎?」曹苗淡淡地說道。
孫魯班手指動了動,又縮了回來。「我信你。」她擠出一絲笑容。
曹苗苦笑着搖搖頭。「你姑姑是不信任何人,你卻太容易輕信人,都太極端了。豈不知過猶不及?公主,你想接替她,主掌解煩營,實在不容易。」
「那……你會幫我嗎?」孫魯班怯怯地問道。
曹苗搖搖頭,一聲長嘆。「公主,我幫不了你,只會連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