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第六百七十二章 山河之險

    正當楊嗣昌在北京為崇禎獻出平定天下的計策。

    兩千里之外的西京,另一個姓楊的也正在為劉承宗獻上征服天下的計劃。

    秦王宮的軍府衙門大殿上,入夜後依然燈火通明,昏暗的油燈與取暖炭盆的光亮交映,將參與軍議的帥府大員影子拉得分外奇怪,張牙舞爪地映在屏風上。

    屏風之後,有人擲地有聲地說出四個字:「山河之險!」

    是楊鼎瑞。

    他在輿圖上圍繞燕山以南、太行山以東、黃河以北畫出一個大圈,將象徵明軍的木俑擱在北京的位置。

    「都推至山河一線,還留着北京做啥?」

    曹耀裹着裘袍,一手端着煙斗,一手撓着額頭的疤,看着輿圖開口道:「黃淮以北,燕山以南,那可都是富庶平原好地方。」

    倒是劉承宗更了解楊鼎瑞的思路,笑道:「留着北直隸,將那些不願跟我們的傢伙都丟過去,免得內亂,況且,你真打過去,崇禎死給你看咋辦?」

    張獻忠一臉不爽:「那不就拱手將北京讓給黃韃子了?」

    「未必。」

    楊鼎瑞對這事沒說死,推了推鼻樑上的玳瑁眼鏡,因為他心裏也拿不準。

    只是開口道:「以北直隸山東遼東之力,單是抗拒東虜,足夠。」

    「如今大明在大江南北剿賊平亂,東邊照樣扛着東虜,它雖然收入少,但支出也少了。」

    「何況我軍拿下山西,東虜西出大寧,我師則東出集寧,北路不通,它只能在遼東一線死磕。」

    王自用把玩着自己的紫金道冠,往北直隸一放,道:「大帥,到時在下前往北直隸,真讓東虜破了關,咱三劫會管叫它在北直寸步難行!」

    劉承宗盤腿坐在羊絨毯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帥府這幫傢伙像一群餓狼,趴在天下輿圖上大快朵頤。

    他們甚至都開始為大明擔憂,打不過後金該咋辦了。

    「先生說的沒錯,以北直隸山東遼東之力,足以抗衡東虜。」

    但劉承宗說完就搖頭譏笑:「我不怕東虜破關,可大明縮在北直隸,自己就能把自己斗炸了。」

    說罷,他抬手道:「大明,已經不是一個可以預測的朝廷了,出現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劉承宗的眼,已經被鍛煉出來了,他看誰都像瘋子。

    即使這個人現在正常,那也只是偽裝,實際上可能是個蟄伏的瘋子,或者心灰意冷的瘋子。

    所以他能接受世上發生的大多數意外。

    可是技術依然沒練到家,他依然想像不出大明會出現什麼意外狀況。

    但說到底,劉獅子還是有個正確認識:大明不出意外,它就不是大明了。

    「我們啊,就別考慮大明的事,當今天下變數太多,也不需要太大的遠見,做好眼下的事情就夠了。」

    劉承宗重新把話題拉回來,用刀鞘指着輿圖劃出三條線:「先分三路,北路吞寧夏並延綏,與漠南連成一片。」

    「中路,山河之間,就請王兄和小十六先以三劫會探探路,關防、富家、駐軍、險要、土寨、坐寇,我要情報。」

    「南路,漢中和湖廣,分個輕重緩急,先下漢中府,同時禮衙聯繫李自成,打探情況,謀而後動。」

    「除此之外。」

    他又在臨洮、隴西一帶畫了個圈:「臨涼旅來收拾此次東征掃尾,南下剿滅殘餘明軍。」

    臨涼道總兵是楊耀,固原兵出身的帥府大將。

    在那個圈裏,山上藏着鞏昌知府的喬遷高、寧夏參將屠師賢等一大群各縣官吏,有文有武的,都夠攢個小朝廷了。

    當然還有各地流賊,主要由大明潰兵組成,就比如寧夏參將神光顯、左良玉龍在田餘部,亂七八糟的各路匪兵,到處流竄。

    都在亂打旗號,劉承宗現在也弄不清誰在哪。

    不過那些土匪,對元帥府來說還是小事。

    「最重要的還是寧夏延綏二鎮。」

    劉承宗看着眾人道:「此戰要速勝,今年漠南多半還有一戰,因此我意開春以五個旅出兵,曹兄督甘肅旅總兵黃勝宵由靖虜衛進二道邊牆,攻打中衛、後衛。」

    「延慶旅總兵張振牽制延綏鎮,臨涼旅總兵王文秀移駐固原州,都督糧道、補充馬匹。」

    「野戰兩旅,隨我直攻銀川。」

    曹耀是看出來,劉承宗說着寧夏攻略,但眼睛一直往東邊看,明顯心思沒在寧夏或延綏。

    此次動兵五個旅,目標也不僅僅是寧夏延綏,更多的目的似乎是把軍隊先拉到延慶、西安一帶,便於將來突發戰事。

    他便問道:「大帥是想,收取寧夏延綏,跟後金在漠南打一仗?」

    劉承宗稍顯遲疑。

    他確實有這個想法。

    但能不能在漠南過招,他說了不算。

    劉獅子搖頭道:「只能說是防備,諸位兄長覺得,黃台吉登基稱帝,最該幹的事是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

    我們一不是黃台吉,二沒打算登基稱帝,上哪琢磨出黃台吉最該幹啥啊。

    不過禮衙尚書還是有猜想的:「四面出擊?」

    劉獅子本來沒打算從別人那得到答案,聽見張獻忠的回答,顯然一愣。

    稍後,他才點頭道:「沒錯,是登基稱帝討伐不臣。」

    那誰是不臣?

    大明、朝鮮、元帥府。

    劉承宗的刀鞘在輿圖上劃拉:「欲攻朝鮮,先攻大明,欲攻大明,必先攻楊麒。」

    「這次序?」

    張獻忠對此不能理解,疑惑道:「攻朝鮮、打大明,都有利可圖,咱的楊都督窮得當褲子,韃子打他也沒意義啊!」

    他心說,今年多爾袞在漠南吃了那麼大的虧,連嘴毛都沒啃着,今年還去撩撥楊麒那臭狗屎,那不有病嘛?

    「大帥,卑職以為,韃子先征朝鮮,再攻大明,放着楊麒不管才是明智之舉啊。」

    劉承宗笑眯眯地抬手道:「你說的對。」

    雖然他剛說了,這個年景不需要太長遠的目光。

    但張尚書跟大局觀這個陌生人的關係,好像也不太適應這個時代。

    「他先打誰,要看他有多大的雄心,也要看他的部眾有多餓。」

    「如果他們冬天已經有人餓死了,開春就吃不上飯,那肯定要直接攻打朝鮮,因為朝鮮兵弱,十拿九穩。」

    「但如果還有吃的,是為明年冬天的糧食考慮,那朝鮮就是最不着急的那個,半島又不會在海上飄走,李氏就在他手邊,跑不了。」


    「關鍵攻打朝鮮,於大明,於我,於後金自己,都沒有震懾力那算本事嗎?」

    劉承宗的刀鞘轉至大明的京畿腹地:「只有這兒,才能耀武揚威。」

    張獻忠被劉承宗的循循善誘說服了,點頭道:「那直接打大明,朝鮮秋天再打也不遲。」

    「說得好,打大明。」劉承宗把手一攤:「從哪進?」

    張獻忠的目光越過狹長的遼西走廊,關寧防線足以令任何人望而生畏。

    他自顧自地搖頭道:「還是得從北邊破牆。」

    「要進山西,就走殺胡口、德勝堡;要進京畿,就得走宣府張家口、雲州獨石口。」

    雖然大明北京以北的防線那麼長,但好破口進去的地方就這幾個。

    別的地方,城牆都是從山頭上建的,人馬難登,就算勉強登上去,也不能靠鑿牆這種簡陋手段。

    很多地方必須炸開了才能過軍隊。

    劉承宗再度點頭,非常欣賞地看着張獻忠。

    這不事情你自己腦子裏都清楚嘛,怎麼就不往那想呢?

    劉獅子道:「既然從這些地方破關,照你說的,楊麒都窮得當褲子,他能忍住不搶劫金軍?」

    「就算他能忍住不搶,後金能不怕,畢竟要進別人家裏搶劫,必須打足精神,不能分心,哪怕楊麒只有一個營,也讓人害怕。」

    「所以如果要打,必須先打楊麒,楊麒再窮,手下蒙古兵也有馬,只要捉住他們,至少能回本。」

    「何況有多爾袞在漠南無功而返的先例,此次他們多半要照着弄死楊麒的架勢來打。」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楊麒挨打之前,拿下寧夏延綏,待時而動。」

    劉承宗說着這話,眼睛依然盯着輿圖上歸化城以東的集寧方向,格外專注道:「如果有可能在那跟他們打一仗?」

    楊鼎瑞被這個主意嚇壞了。

    劉獅子已經很久沒有表現出這種躍躍欲試的狠勁了。

    他連忙勸說道:「韃兵進京畿,諸路勤王,不如傳信楊麒一封,見勢不妙撤入延綏便是,我師正好出兵山西,何樂不為?」

    說罷,似乎是覺得籌碼還不夠吸引劉承宗,又繼續道:「元帥府還要以中原為重,此時不宜與東虜在塞外以命相搏,胡虜稱帝不過兒戲,待收了天下,再予其犁庭掃穴不遲。」

    他並非短視。

    眼下局面已經明朗,黃台吉都稱帝了。

    要說崇德皇帝這會兒就想統治天下,那是無稽之談。

    但既然稱帝,就等於和大明把臉面徹底撕開,只有一條路可走。

    元帥府再白痴的人,也不會忽視這個爭霸的競爭對手,何況楊鼎瑞。

    他之所以要勸,完全是因為他覺得劉承宗有點熱血上頭。

    勞師出塞作戰,卻沒有足夠的利益目標。

    預設戰場在外線,元帥軍也很難以最佳狀態抵達戰場。

    雙方情報又兩眼一抹黑,對敵軍兵力、敵將性格甚至武裝戰法都了解有限。

    但這只是戰役難點,還不是楊鼎瑞要開口阻攔的關鍵原因。

    關鍵是這場戰役的劣勢這麼大,元帥府能獨當一面,領兵應付這種情況的選手,就劉承宗一個。

    贏了自然萬事無虞,重挫後金銳氣,可萬一作戰失利,那可咋辦嘛?

    因此在楊鼎瑞看來,與其承擔這樣的風險,不如將來得了天下,給後金放進內線來打,他們總不至於比明軍打得還窩囊。

    說實話楊鼎瑞勸着都心累。

    因為他很清楚,劉承宗知道。

    他的這些顧慮,劉承宗帶兵轉戰西北,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還是摩拳擦掌。

    楊鼎瑞是真覺得,在這場以天下為棋盤的對弈中,他們早早就建立起自己的政權框架,領先各路民軍八丈遠。

    當大明崩潰,他們在中原的優勢將被無限放大,只要穩住就能穩贏。

    但咋穩啊?

    對於楊鼎瑞的勸告,劉獅子只是很冷靜地搖了搖頭。

    很慢,但很堅決。

    就連張獻忠都不敢說話了,目光在劉承宗和楊鼎瑞之間巡迴。

    禮衙尚書聰明的腦瓜飛快運轉,在分析。

    分析劉承宗的行為,劉承宗的意圖。

    但這次他分析不出來。

    張獻忠完全認同楊鼎瑞的建議,沒必要管楊麒,讓他縮進邊牆,等後金走了再出去就是。

    而至於打後金張獻忠覺得,我大元帥府不幫着後金打大明,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劉承宗很理智,甚至冷靜的有點過頭了,他看着眾人探手笑道:「多爾袞來時,我軍尚有寧夏延綏阻隔,鞭長莫及,楊麒便只管退避。」

    「但開春,我們就要收拾掉寧夏延綏,終於能碰面了,難道這還不值得見一見嗎?」

    楊鼎瑞一臉苦澀:「值嗎?」

    「先生不必着急,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們收拾寧夏延綏未必順利,順利了後金軍也未必就真會來打楊麒。」

    劉承宗嘿嘿笑着站起身來,並不打算就這個問題發起爭論。

    「但如果他們來了,我自當出兵,何況我能看見取勝機會。」

    劉獅子不是什麼講究政治正確的人,如果真沒機會、打不過,他跑得比誰都快。

    可他確實看見了屬於他的機會。

    一來是神交已久,終於能夠着了,總得去看看。

    二來則是戰役中的困難,對雙方來說,都存在。

    而機會就在於,後金如果遠征,目標可能是楊麒,也可能是大明。

    唯獨不可能是奔着他劉承宗來的。

    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裏。

    因此在他心裏,十分期待夏季甚至春季的漠南草原的風景。

    「我等本就一無所有,全賴能爭善搶,奪來這半壁江山,漠北蒙古也在上面看着我們呢。」

    劉承宗對着眾人張開雙臂,左袒肩的袍子上金刀暗紋熠熠生輝:「漠南都督府是我疆域,他們敢來,該打,能打,當然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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