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紙神咒,對於如何處理這具軀殼,裴遠有了些想法。
當然,即使要那麼做,也不急在這一刻。
他目光看向殿外,一縷縷和煦的光灑落下來。
七月十五。
昔日喧囂熱鬧,人流熙攘的京城市集,大街小巷,今天顯得極為寂寥。
酒樓客棧,商鋪屋舍,各家關門閉戶,無數人躲在屋內瑟瑟發抖,躡手躡腳自門縫,窗戶朝外窺探。
昨夜皇宮巨響,宮城大火,殺聲震天,半個京城的人都看到了,聽到了。
所有人都清楚出大事了。
這一夜許多人無法安眠,瞪着充滿血絲的眼睛苦苦煎熬,等到了快天明的時候,他們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遠比他們想像中還要可怕十倍。
一隊隊軍士,還有着三五成團,佩刀帶劍的武人舉着火把,穿街過巷,在各處張貼榜文告示,一面大聲宣讀。
大意就是獠康覆滅,元定帝及諸皇子盡數被殺,京城已被『義軍』佔領。
而攻佔皇城的為首之人,正是那前夏皇族遺脈,有着閻羅王之稱的『王永年』。
或者說『白永年』。
無數人驚駭欲絕,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若非真的拿下了京城,『義軍』又怎敢在大街上宣告,而且那些軍士非但沒有擒殺對方,反而一副聽令行事的模樣,顯然也是降了。
且還有着一隊精悍武士舉着一支支粗大的旗杆,旗杆上串着許多顆頭顱,懸首示眾。
普通人或許認不出來,那些望門貴族,朝廷官吏們卻是透過門窗,認出了其中幾顆頭顱屬於皇子,王爺,羅網司旗主,宮中貴人……
一時間憂懼惶恐,仿似天塌地陷。
大康天下六十年,到此而終了?
太快了,快得讓人措不及防!
大凡改朝換代,天下易主,總是有着種種徵兆,天災人禍,官員貪腐,民不聊生,揭竿而起。
其中過程再怎麼也得持續數年,十幾年甚至更久。
可這大康昨日還是四海昇平,朝臣讚頌聖君臨朝,百姓安居樂業,一點跡象都沒有,今天就亡了!
宮中三千禁軍,諸多大內高手,鎮守京城十二營的官兵在哪裏?難道一點抵抗都沒有就直接投降了?
前後才不過一夜而已啊!
呼啦!
搭建在空地上的臨時營帳內,蔡奇偉,李振海幾人帶着一陣腥風,渾身殺意未散的走了進來,將十幾顆染血的頭顱丟在地上。
李振海看向了營帳內的方大通,蓮生,咧嘴一笑,取下腰間酒壺,大口灌下。
「痛快!」一口氣將整壺酒飲盡,李振海一抹嘴,大笑起來。
蔡奇偉說道:「京城十二營已經被全部拿下了,死扛到底的都被鎮殺了,其他人都降了。」
「好!當浮一大白!」蓮生喜形於色,端着一大碗酒喝下。
方大通亦是站了起來,面露喜意。
但他很清楚帶來這一切的是誰,真正經歷了昨夜一戰,方才知曉偽康朝廷的底蘊,無論元定帝,屍林怙主都不是大道會能夠抗衡的。
「偽康覆滅,那些獠人貴族還有偽康死忠分子,必然不會甘心就範,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千萬不能鬧出大亂子來。」方大通說道。
蔡奇偉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要說亂子,倒是真有幾個王爺,國公,侯爺串聯在一起,想要作亂殺出城去,呵呵!」
他冷冷一笑,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結果。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江湖人趁亂打劫,引起了不小混亂,其中還有兩位洗髓宗師,一個還是正道中人。」李振海也說道。
方大通目光一凝:「怎麼處理的?」
「法明大師出手了,還能怎樣?」李振海聳了聳肩。
方大通點了點頭,並沒有放在心上。
單是大道會的話,或許還得計較得失,考慮該不該下重手,為此得罪正邪兩道,可背後依靠着裴遠這尊近乎人間神聖的存在,何懼之有?
「京中二十萬獠人,還有分佈天下各府的獠人,加起來怕不是超過百萬人丁,該如何處置?」蓮生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想要一勞永逸解決麻煩,不如……」李振海目光狠辣,右手做了個橫切的手勢。
方大通搖了搖頭:「這種事情,還是交給那一位拿主意吧。」
旋即,方大通看向了諸人,說道:「既然京城拿下了,接下來除了料理餘孽,便是曉諭四方,懾服天下!」
馬茂才笑道:「這得找一隻生花妙筆,寫上一篇雄文傳之天下,幸好京城之中,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
又商談片刻,李振海幾人繼續巡守京城,鎮壓頑抗,方大通,蓮生則入了皇宮,找到了裴遠。
確切的說,應該是裴遠感知到了兩人接近,現身相見。
方大通將關於獠人的問題拋出。
「罪孽深重者殺,頑抗者殺,上三品高手殺,其餘人等打散了分到各地去墾荒。」裴遠擺了擺手,隨口說道。
一連三個殺字,實則以殺盡獠人上三品高手最為嚴重。
在這方武道昌盛,上三品高手能夠以一敵百,一人之力攻破千軍萬馬的世界,其實如果不是屍林怙主幕後操縱,獠人絕無可能佔據中原江山。
「這些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就行了,不用拿來問我。」裴遠又道。
「是!」方大通點頭。
「殿下不願恢復炎夏,是否要另開新朝?」這時候蓮生開口詢問。
包括方大通也是面露好奇。
裴遠看着兩人,背負雙手,沿着庭院踱步而行,笑道:「何必非要建立一個朝廷呢?我打算建立一個宗門,以宗門取代皇朝,統御天下!」
「宗門統天下?」
方大通,蓮生露出沉思之色,倒是接受得很快,事實上在許多府縣,當地官府勢力還及不上武林門派。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海瀾城。
裴遠也是瞧見了這一點,才有了這個念頭,反正朝廷某種意義上就是天下最大的宗派。
這方天地如此狹小,一個宗門就足以治理天下了,何必再搞出個朝廷?
裴遠也沒有徵詢方大通,蓮生兩人意見,手指一點,道旁一方青石上就出現了三個大字,字字如劍,有一種威臨天下,刺破蒼穹的氣勢。
方大通,蓮生目光投去。
玄天宗!
「宗門就叫這個名字吧。」裴遠笑道。
玄天有至高無上之意,方大通,蓮生兩人都覺得頗為恰當。
但裴遠之所以取此名,卻是另有他意,『玄』指代的是玄胎之法,臨走之前,他會將此法門留下,『天』意為天外之人。
前方有一座魚池,裴遠走到池水前,瞧着水中各色小魚游弋來去,笑了笑,目光轉而投向頭頂蒼穹。
那種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排擠感愈發強烈了,仿佛稍微用大一點力氣,就能將這方天地撕裂!
「對了,幫我往揚州去信一封……」
京城戒嚴只有一日,到了第二日就解除了戒嚴,但人們依舊是風聲鶴唳,躲在屋子裏不願出門,街上行人寥寥。
菜市口處,一個個曾經身份尊貴,家境顯赫的大人物被推了上來,各個狼狽不堪,滿臉灰敗,哀嚎哭求,但劊子手面無表情,一個個宛如草芥被碾入塵泥里。
往日權貴豪族宛如雞崽兒般毫無反抗之力,只能接受審判。
京城被攻佔,獠康覆滅,皇族遭難的消息飛速傳揚,向着天下各府擴散。
方大通等人曉諭四方,令各府送上降表,等候處置。
諸多獠人如喪考妣,匯聚起一些不願失去權力,束手就縛的官員將領組成了勤王大軍,又串聯了不少江湖武人,短短時日內就讓天下烽煙四起,浩浩蕩蕩往京城殺來。
都沒等裴遠出手,以靈陽,法明,方大通三大一品絕頂為首,加上麾下諸多開脈,洗髓高手,破軍殺陣,幾乎摧枯拉朽般將勤王大軍擊潰。
這一戰,最大的收穫便是斬殺了一名趨近一品的獠人高手,徹底摧毀了獠人的抵抗心。
還有一個隱身幕後,勾結獠人,企圖趁機崛起,奪取天下的魔道魁首。
這老魔赫然是一名隱藏的一品,但修為也就跟方大通差不多,只靈陽一人出手便將其斬殺。
一戰之下,天下震懾,四方臣服,再也沒有了反抗勢力。
方大通趁機放出裴遠的話,將建立玄天宗,以宗派統治天下的消息傳出。
到了這種時候,所有人都知曉,大道會,白陽教,青牛宮,寶光寺以及諸多江湖幫派屈從於閻羅王之下,在其麾下效命。
在獠康覆滅的當下,大道會,白陽教,青牛宮,寶光寺任意一個拿出來,都足以動盪江湖,全部聽令於一人,那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當然是他說什麼是什麼。
偏偏這個時候,又有話傳出,昔日的閻羅王,今朝的玄天宗主下令,搜羅天下道術武學,令天下各幫各派將典籍奉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
正邪兩道,世家門閥,諸多勢力群情激憤,匯聚起眾多高手向京城而來,倒不是想與玄天宗主開戰,只是想講講道理,讓玄天宗主收回成命。
這些人一旦聯合,真有着動盪天下的力量,甚至還有着兩位一品高手的參與。
一位屬於正道,一位出自武林世家,年紀都接近百歲了,許多人都將他們昔日的輝煌遺忘,以為早已死去,卻沒想到只是深藏起來,作為最後的底蘊而存在。
但即使有着兩位一品,聯合勢力也沒打算開戰,畢竟對面有着足足四位一品,只是展現實力,告知對方逼急了也能啃下一塊肉來。
然而,聯合勢力進入京城,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就狼狽退出,那兩位一品高手更是面色灰敗,雖然沒死,卻都被某種不知名的手段廢掉了武功。
對於一品高手而言,這可比死還教人痛苦。
兩位一品高手仿佛受到了極大打擊,痴痴傻傻,反覆呢喃:「一品之上……」
人們譁然,天下震驚。
玄天宗主居然達到了一品之上的境界。
隨之關於皇宮一戰的消息,被親歷過那一戰的白陽教,大道會,九宮,蔣鐵心等人透出,人們更為震動。
原來中元節那一夜,皇宮一戰竟那般動人心魄,堪稱震古爍今的一戰,非但出現了近十位一品高手,更有着四尊一品之上,在那樣曠世大戰中,洗髓宗師都弱小得如同螞蟻,隨時會被踩死。
而那三尊一品之上來頭更是非同小可,居然都是活了六百年的怪物,武王屍體上誕生的邪靈,六百年前的白陽教主和紅蓮祖師。
人們恍恍惚惚,只覺如聽神話傳說。
無可匹敵的力量,數百年長生不死,這種人豈非正是活着的神靈?
而三尊神靈,居然被玄天宗主一人鎮殺,對方又該是何等強橫?
數日之後,各府各縣投誠的降表如雪花般送入京城,天下各大幫派世家也將自家武學,術法等等典籍送了上來。
裴遠當然知曉這些勢力必然會有着保留,但也不在意了。
在殿中翻閱着一卷卷典籍,裴遠目光如電,飛快掃過。
身邊還有着苦禪,公孫九娘,林黛玉幾人。
她們已經進京有一段時間了,但即使到了現在,依舊難掩震撼,苦禪嘆息一聲:「我真沒想到你短短時日內,竟能做到這一步,古往今來,怕也沒有人能比得上你此刻的成就了。」
裴遠笑了笑道:「我能有今日,也要感謝師太的悉心教導。」
苦禪搖了搖頭:「就算沒有我,以你的天資,也能走到這一步。」
她既是欣慰又是惆悵,神情複雜。
公孫九娘眼珠轉了轉,瞥向殿中一箱一箱的秘籍,嘻嘻一笑:「這麼多秘籍,你看得過來嗎?」
裴遠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笑道:「我看不過來,你為什麼不幫我看。」
「好啊!」公孫九娘拍了拍手,笑意盈盈的去翻閱着典籍。
其實裴遠已經將開九竅法傳授給了苦禪,公孫九娘,林黛玉三人,相比起開九竅法,這些武學並不算什麼,但公孫九娘與裴遠一般,對於武學頗為痴迷。
裴遠又望向了林黛玉,笑道:「小丫頭,為何不說話?莫非是怕我?」
林黛玉倒還真有點怕裴遠,畢竟對方身份轉變太大,一下子就成了天下至尊一般的人物,讓她難免有些畏懼,此刻被裴遠挑破,反而有些惱了,輕蹙眉頭:「誰怕你了,我又不是喜歡多話的人,你跟師父,師姐說話就是,戲我作甚?」
在林黛玉身邊還跟着三個少女,兩個是她最親近的丫鬟,紫鵑和雪雁。
好一段時日了,這兩個丫鬟依舊沉浸在極大的幸福之中,沒想到小姐攀上了……這已經不是什麼高枝了,而是參天神樹。
另一個少女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容貌極為美麗,正是薛寶釵。
瞧着林黛玉和裴遠談笑,薛寶釵卻是有些羨慕。
雖然從裴遠演化的影像中知曉了自己的『未來』,林黛玉還是出面保下了賈家不少人,當然該殺該死的也沒給她情面。
國公府自是被沒收了,活下來的賈府中人,近些日子都是住在林黛玉租下的院子裏。
薛寶釵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乃是裴遠發現了她身上擁有靈機,這樣的人物,當然得收入玄天宗。
苦禪這時嘆了口氣,說道:「諸事已畢,我也該走了,從今以後,潛心修行,不問世事。」
她轉而看向了公孫九娘,林黛玉,開口道:「九娘,玉兒,你們就留在這裏吧。」
「師太且慢!」裴遠叫住了苦禪,笑道:「師太,恐怕你還不能走,你走了,玄天宗該由何人坐鎮?」
「嗯?」苦禪瞧向了裴遠,不解其中意思。
裴遠嘆息道:「師太,我才是應該要走了,離開這方天地,你可以理解為飛升吧!」
「飛升?」苦禪神色一震,驚異無比。
沒過多久,一條消息從京城傳出,迅速遍及天下,傳到無數人耳內。
一個月後,玄天宗將正式在天柱山舉行開派大會,邀請各方勢力參加,同時玄天宗主也將在天柱山破碎虛空而去。
「破碎虛空?」
無數武人念叨着這個詞,臉上生出層層疑惑,難以理解其中含義。
裴遠當然不會將玄天宗建在京城,畢竟他要創建的是門派,而不是王朝。
天柱山乃是當世神山,山高數百丈,臨群山而俯視大地正好。
裴遠麾下有着方大通,法明,靈陽三大一品絕頂,又有着諸多洗髓,開脈效力,修建速度也是快得驚人,很快就在天柱山主峰之上剷平一塊地盤,各種建築材料靠着人力托舉而上。
日以繼夜,一座龐大巍峨的建築群飛快成型,一個月時間足夠了!
大道會,白陽教已然解散,但他們的勢力卻盡歸玄天宗,成為了玄天宗控制地方的機構。
苦禪為太上長老,方大通被裴遠任命為副宗主,也得傳了開九竅法。
蓮生,馬茂才,蔡奇偉,李振海,林黛玉,公孫九娘幾人成為了長老。
後來靈陽將青牛宮宮主位置交給了師兄鐵冠道人,自己也跑到了裴遠跟前,要了個長老位置。
鳳瀟瀟,蓮心,邱鴻山,九宮,蔣鐵心,白真兒等最先幫裴遠做事的一批人,成為了玄天宗巡查天下的第一批使者。
這裏要提一下的是,雖然蓮心等人投靠了裴遠,但白陽教中卻還有一批人不願臣服,以天部神使為主,妄圖隱身暗中攪風攪雨。
然後很快就被剿滅。
天部神使所修功法也到了裴遠案前。
「通天神掌……」
裴遠不在意的翻閱着,這門掌法稱得上天下絕頂的武功,但也不放在裴遠眼裏,只是翻動之間,卻從掌法秘笈中掉出了一塊玉牌。
這玉牌巴掌大小,上面鏤刻着繁複的花紋,仿佛是一個人形,演練着某種招式,其招法恢弘大氣,充塞天地。
裴遠眨了眨眼,再看那玉牌,忽然又變得普普通通。
「咦!」
他微微詫異,神意彌散出來,籠罩在了那玉牌之上,霎時間,感受到了玉牌中極其微弱的靈性,除此之外,更有着一段模模糊糊的字訣閃動。
「這些字,似乎有些熟悉……」
裴遠不認識這些字,但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含義,似乎字體本身就能傳達意思,每一個字符都包含着大量信息,他細細思忖片刻,想起在天雄會石室中看到過的《黃庭採珠丹元法》也是類似的字符。
可惜相比起《黃庭採珠丹元法》,這玉牌上靈性流失太嚴重了,近乎於無,字符太過模糊。
裴遠神意凝聚,前所未有集中,過了足有盞茶時間,方才讀懂了其中一些字符。
「八象……」
「道生八象,天,地,山,澤,風,雷,水,火……煉八象而成真道……」
「乾元……真功……」
更多的還有什麼,裴遠就看不到了,但只從這些字符中,裴遠已隱隱有一種猜測,這似乎又是一種全新的修煉體系。
既非開九竅法,也非九品武道,只是為什麼會存在這個世界?
僅是玉牌上這模糊的信息,連初窺門徑都算不上,裴遠略微有些不甘,眉頭一皺,牽引着泥丸宮內心燈,立時一股信息浮現。
消耗1.2份燈油,可推演乾元真功第一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