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男女,天有陰晴,地有寒暑,宅分陰陽,廟也分陰陽。
陽宅住人,陰宅住死人。
陽廟供奉的正神,陰廟則供奉野神、邪神、精怪。
其實正神和野神不太好區別。
毫無疑問,道教佛教有諸多神靈是正神,三清道祖、真武大帝、呂祖等等,再者土地爺也是正神,可土地爺這種稱呼是個統稱,有些地方的人便將當地品德高尚的名人死後奉為土地。
有些地方則不一樣,他們會將本地通靈的精怪奉為土地爺,這種土地爺其實就是野土地。
野土地屬於野神,供奉它們廟宇便是陰廟。
這陰廟供奉的東西很雜亂,只要是有了修為的妖魔鬼怪都能進入其中。
其中關外最常見,關外信奉的野神眾多,陰廟也多,什麼狐仙廟、黃仙廟、長仙廟、應公廟等等都是陰廟。
整體來說陰廟名稱是有分類的,供奉冤魂鬼祟的廟叫大眾廟,供奉精怪的廟叫應公廟,供奉女鬼的廟叫娘娘廟,供奉江河湖海中鬼怪的廟叫做水流公廟。
陽廟陰廟很好區分。
陽廟建在顯眼向陽處,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這裏有個廟。
陰廟正相反,它們遮遮掩掩,只有本地人才知道。
不過陰廟往往比陽廟的信徒更多,因為正神不會總是坐鎮自己的廟宇中,野神無處可去,它們幾乎經年累月待在供奉自己的廟宇里。
問題是,野神要達成人之所願往往是有條件的,甚至抓住機會還會害人,就像長喬村的這個所謂的『魚仙』,現在不知道怎麼從河底廟裏脫困,然後就開始從村里百姓身上買壽。
胡金子很看不上這樣的鬼怪,故而提起之後就用不入流的『水流公廟』來稱呼。
雲松更關心戊尉的信息。
他將長喬村的一切說了出來,田芳聽後沒有任何高見,對她來說這就是個故事而已。
戊尉肯定知道關於徐福的許多消息,可問題是他瘋癲了,只是認出了田芳,然後再問其他的就前言不搭後語了。
雲松把這件事分析了一下。
他認為戊尉出現在長喬村不是偶然,畢竟排教的青龍獠便在長喬村外的河流中留下了痕跡。
徐福一行人失蹤於兩年前,青龍獠失蹤於兩年前,而戊尉卻是在兩年前出現在長喬村口。
這三件事自然是有聯繫的。
雲松心裏有個猜測,他猜南河中的青龍獠船舶殘骸便跟戊尉有關。
或許是他遵從徐福命令,將這些殘骸帶到南河想佈置個迷陣,結果卻遭遇了什麼不可知的事導致他變得瘋癲。
或許是青龍獠被打到粉碎,戊尉帶着一些殘骸逃跑最終逃到了長喬村的南河處瘋癲了。
真相暫時無從得知,戊尉在凶宅里住下了。
第二天蘇仲生上門帶來一大盒子補氣丹,這是雲松給他下達的任務。
蘇仲生將補氣丹交給他,試探的問道:「九少爺,你的修為?」
雲松淡淡的說道:「不該知道的事,別問。」
蘇仲生苦笑着點頭。
這批補氣丹雲松並非自用,他要給太歲爺增進修為,儘快讓太歲爺修成正果。
然後他好儘快離開滬都。
徐福沒在滬都,他便沒必要留在這地方了。
何況他把大和神道教得罪的挺厲害,雖然他炮轟神道教主力的時候沒怎麼留下痕跡,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指不定神道教從什麼地方會懷疑上他。
甚至神道教現在可能已經懷疑上他了,箐口出了這麼大的事,且神道教丟失的明王菩提與他明里暗裏有些關係,而他們更是直接把一枚明王舍利交付給了他。
從這些方面來說,神道教肯定會注意到他,或許已經懷疑上他了。
雲松的擔心是對的。
滬都大港口,一艘客輪徐徐靠岸。
隨着樓梯放下,一隊腳踏木屐、身穿寬袖和服的東瀛人魚貫而出。
岸上停留的一行東瀛人則迅速的迎了上去。
這些東瀛人里領頭的是空桑。
空桑走到這隊人跟前後便深深鞠了一躬:「空獵師兄,師弟無能,殃及本教弟子受累,竟然折損如此多的人手,實在是罪無可恕!」
一名面目威嚴的老者越眾而出,他冷漠的看着空桑說道:「電報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空桑羞愧的點頭。
老者問道:「我們來到中原的三百名弟子,被人以大炮炸死了八十、重傷了八十?」
空桑沮喪的說道:「死亡人數已經攀升到一百之多——在您登船後到現在,又有二十名弟子重傷不治而死。」
「實在抱歉!」他又重重鞠躬。
老者嘆了口氣,說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我們神道教之弟子都是英雄豪傑,他們死在異國他鄉也是死得其所,當初遠赴中原的時候,我們都做好了這個準備。」
「但是!」他的表情猛然猙獰,「他們竟然不是死在中原的修士高手手下,而是被炮彈給炸死了?」
「你說他們是在城市裏頭被炮彈給炸死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城市裏頭怎麼會有人開炮?還有錢大帥怎麼調查的這件事?」
空桑苦澀的說道:「正如師兄所疑惑的那樣,我們也很疑惑,當時我們遭遇強敵,便由空島和空舟二位師弟帶隊前去主持大局。」
「我們做好了萬全準備,可是誰料到對方竟然會炮轟我們的堂口!」
「錢大帥積極的調查了這件事,但我們查遍了滬都也沒有發現兇手開炮之地,現在唯一能斷定的是兇手用的是一門克氏山炮。」
「按理說克氏山炮的殺傷距離頂多為五公里,奇怪的是錢大帥將周邊五公里的區域全查遍了,壓根沒有山炮存在的痕跡!」
「除非這炮是在海上打響的!」
空獵身後的一名中年人皺眉說道:「這絕無可能,克氏山炮精準度尋常而後坐力極大,如果它在海上開炮,海上波瀾起伏,那它壓根沒有精準度,不可能精確轟到你們的堂口。」
空桑點頭說道:「不錯,我們在錢家軍中供職的教官團也是這麼分析的。」
空獵淡淡的說道:「諸君不必在這裏猜測,毫無根據的猜測是浪費力氣的行為,我們先去堂口看看。」
「另外,玄機供奉呢?」
空桑說道:「玄機供奉此時正在堂口等候師兄的大駕。」
空獵點點頭往前走。
一輛輛汽車已經打開車門,他們上車後奔赴向箐口。
箐口如今人煙稀少。
一個百鬼夜行加上一個炮擊,最近這地方死的人太多了,出現的鬼也太多了,尋常百姓不敢再住在這地方,已經拖家帶口逃離去他處。
大和神道教位於此地的堂口情況更慘,房屋倒塌,已成廢墟。
儘管空桑已經安排人手對此地做過清理,可是最近大和神道教事情太多而人手太少,所以清理工作只是草草進行,廢墟中的血跡是無法清理乾淨的。
空獵一行人下車站在廢墟前,眾多人員臉上露出哀容,他們紛紛稽首行禮,起身之後便改為憤怒之情。
無法壓制的暴怒!
空獵點了點手指,有數道陰影從他背後分散而去。
其中有一道陰影進入了一片倒塌的牆壁處,空獵走來,一條開始腐爛的胳膊被送了出來。
空獵小心的撿起這條胳膊,脫掉衣服將之包住交給空桑:「找到它的主人,將我們的勇士完整無損的送回他們的家鄉,現在他們的家鄉正在飄起初雪,這是上蒼在為他們送葬!」
「然後!找到這個敵人,不惜一切代價、使用一切手段誅滅他的九族!」
「我們是時候讓中原人見識一下我們神道教的手段了!」
空桑等一眾人紛紛露出兇殘之色,他們齊刷刷的彎腰,異口同聲的喊道:「哈伊!」
這時候一名青年問道:「教主閣下,我們是否要聯繫龍裔?」
空獵看向空桑:「師弟,你的意見呢?」
空桑說道:「此事無需驚動龍裔的大人們,這是我們大和神道教自己的恩怨,我們應當自己解決它,否則單單為這件事去麻煩龍裔的大人們,那難免會讓他們看輕!」
空獵讚賞的點頭:「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我們在關外有千年大計在策劃,那才是需要龍裔大人們的資源之所在,滬都這件事不必麻煩他們。」
「正如漢人俗語所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空桑補充道。
空獵再次點頭。
「那這裏的事呢?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查出點線索,」青年急迫的問道,「教主閣下,在此地犧牲的可都是本教精英啊。」
空獵陰沉沉的一笑,說道:「這件事我們自己能解決,現在先去見玄機供奉。」
大和神道教在箐口的堂口並沒有被兩發炮彈全部摧毀,還有房屋安然無恙。
空桑引領他們進入一間大堂,一個乾瘦的瞎子安靜的站在大堂正中央。
空獵等人的腳步聲響起,瞎子輕聲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但沒想到教主竟然親自到來。」
「我不來不行。」空獵淡淡的說道,「大和神道教建教千年,這是第一次於本島之外吃虧,而且一吃虧就是了個大虧,如果我們不能妥善解決,那本島的修士同門會如何看我們?」
「何況這次吃虧的不止我們神道教,還有麥川會,麥川會的會長親自去請我來滬都,我豈能不來?」
瞎子說道:「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我沒想到你會放棄在海上尋找海龍脈這麼重要的事情。」
空獵微微一笑:「玄機供奉雖然雙目失明,可是卻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你的洞察。」
玄機老人也笑了:「不,這次以火炮偷襲我們堂口之賊便瞞過了我的耳目。」
空獵背手慢行從他身邊走過。
兩人交叉而過的時候他低聲問道:「他當真有能力瞞過你嗎?怕是你已經知道真相只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玄機老人不悅的說道:「教主大人這話可就是侮辱老夫的人格了。」
空獵笑而不語。
空桑將這兩天查到的所有信息匯總起來給空獵等人觀摩,空獵草草看了一遍,忽然問道:「無法判斷彈道痕跡?」
「無法判斷。」空桑提起這個就鬱悶,「這炮彈像是閃現到我們道場的一樣……」
「那它就是閃現來的。」空獵打斷他的話。
空桑吃驚的看向他。
空獵拿出一張箐口建築佈局圖問道:「我們的人,當時正是按照這樣的戰陣部署的?」
空桑篤定的點頭:「正是!」
空獵便說道:「那你真是笨蛋!大大的笨蛋!」
空桑站直身軀然後鞠躬,表情十分羞愧:「對不起,教主閣下!」
空獵將建築佈局圖扔給他厲聲道:「你看這戰陣的密集程度,再看這個地方的建築佈局,不管是有人從海上還是哪個方向開炮,我們的人怎麼會連炮彈破空聲都聽不到?」
「你應當能夠想到,這炮彈只有兩個方向出現才可以做到這點!」
「要麼從地下鑽出來!要麼從空中落下來!」
空桑呆滯的說道:「但這都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空獵很不滿意的打斷他的話,「只要找個式神從空中將炮彈拋飛下來,它不就會爆炸嗎?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想不到?」
空桑急忙說道:「教主閣下請息怒,這點確實有教官提起過,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當時我們在道場裏已經佈置下了天地陰陽大隔絕毀滅之陣,式神不可能出現在此地而不被我們的人給察覺!」
空獵面無表情的說道:「或許確實有人發現了這個襲擊者,但卻被炮彈給炸死了呢?」
空桑愕然道:「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空獵問道:「這麼巧合的事情不會發生嗎?」
空桑又鞠躬:「教主大人所言極是!」
空獵接着問道:「我們教派和麥川會在滬都的敵人訊息呢?」
空桑打開一個文件夾,指向最上面一張紙說道:「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江南商會,之前我們曾經多次劫掠了江南商會的商船並且無意間殺害了副會長馬神封的胞弟,這引發了他們對我們的極大仇視。」
看到這張紙上關於江南商會的記述,空獵臉上露出複雜神情:「八嘎!」
空桑明白他的感慨,便說道:「都怪孤生一品山這個混蛋!正是他背叛了本教,將這些機密消息透露給了江南商會,否則江南商會不會知道這些秘辛……」
又有人不滿的嘀咕:「不錯,我們費盡心思才讓江南商會誤以為馬神封的胞弟是被廣粵外海的疍民所殺,結果一個奸細讓我們的努力毀於一旦!」
「別說了。」空獵無奈的搖頭,「這個和姦!你們任憑他如同膽怯的老鼠一樣躲在江南商會嗎?沒有辦法刺殺他嗎?」
空桑說道:「江南商會高手雲集,滬都是他們經略重心,他們在此部署了眾多高手,我們先後派遣八波忍者去刺殺他,卻全都折戟沉沙……」
「不要找藉口!」空獵勃然大怒,「我只是問你有沒有辦法刺殺他,你何必說出這麼多廢話?」
空桑立馬露出羞愧神色:「哈伊!」
空獵問道:「孤生一品山等和姦偷走的明王菩提,你們也沒有消息嗎?」
空桑不敢回答,只能鞠躬。
空獵忍無可忍,上去揮手賞他倆大逼兜。
等他發泄一通後,空桑嘶啞着聲音說道:「請教主閣下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回丟失的鎮教之寶!」
「這件事已經有眉目了!」
空獵驚訝:「有眉目了?」
空桑說道:「當日孤生一品山等人以一枚明王舍利換走了明王菩提,我們以手段將明王舍利短暫的掩飾為明王菩提,前幾天陳王爺府上舉辦識寶會,相傳已經死掉的嬴氏九太保之一的雲松竟然出現在他府上。」
「得知消息後我與空島、空舟二位師弟便趕赴過去,然後聯同陳王爺栽贓陷害了雲松。」
「雲松答應幫我們找回明王菩提,他若是找不回來,我們正好可以以此機會去跟嬴氏談條件,逼迫他們答應將滬都外的蟲鳴島長期租借於天皇之事。」
空獵皺眉道:「九太保雲松,這個人我知道,現在橫行東海的遺皇族眾多,裏面很多人頗為忌憚這個雲松,有的甚至害怕他,他這樣的厲害角色,會輕易中你的計謀?」
空桑微笑道:「陳王爺幫了我們一把,另外高朝之後的劉四先生也幫忙了。」
空獵點頭道:「如果他確實落入我們陷阱,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但我認為這沒有那麼簡單。」
「等等,雲松也在箐口?」他突然緊急翻了幾張紙,從一張紙上找到了想要的信息,「而且他就在噩夢之宅居住?那堂口血案會不會是他做的?你有沒有查過他?」
空桑本想說沒查過,但他剛才被抽了兩巴掌這會臉頰還在疼呢,於是他改口道:
「回稟教主閣下,我委託本地警察署查過他了,甚至還將他抓去過警察署,但根據調查來看,他沒有什麼問題。」
空獵皺眉道:「我有一種感覺,他與這件血案脫不開干係。」
聽到這話,空桑心裏一哆嗦。
空獵修的是通天道,講究天人感應,第六感向來是出了名的准。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玄機老人忽然開口:「教主,雲松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他沒有動機。」
空獵沉聲道:「動機麼?很簡單,他發現了空桑師弟設下的陷阱,於是想要報復我們。」
玄機老人搖頭:「教主你並不了解雲松,你知道為什麼遺皇族那些人如此忌憚雲松嗎?」
「因為此子年紀雖小卻陰險狡詐、心狠手辣!他若是想要對付咱們堂口,絕不會鬧出炮轟堂口這種蠢事,他有的是辦法可以借刀殺人,將我們整個堂口悄無聲息的剷除!」
空獵點點頭。
他隨手捻起一張紙看,念道:「麥川會的人是我殺的,他們拐賣殺害我妻兒同族,這是血海深仇,凡是參與販賣我華夏子民者,一個不留,全得梟首!
箐口從今夜開始自查,必須得將這些人全數交出來,否則從明夜開始,我將在箐口大開殺戒!
屆時不問緣由、不分良善歹惡,但凡是人販子同胞,一概殺死!」
空桑急忙說道:「這張血書乃是破解血案的關鍵!我們本來要對付的便是散發血書的人……」
「雲松住在噩夢凶宅中。」空獵說道。
又一次被打斷話語的空桑茫然道:「是的,然後呢?」
空獵說道:「笨蛋!然後噩夢凶宅曾經是麥川會用來做什麼的地方你不知道嗎?雲松清楚這件事後,他便有理由對付麥川會了!」
玄機老人苦笑道:「教主,你實在不了解雲松,雲松之冷血冷酷在遺皇族中是出了名的,他這種人會為了一些孤兒得罪我們大和神道教乃至於錢大帥甚至是龍裔?」
「絕無可能!」
空獵只好將血書放下:「好吧,那麼將江南商會的資料拿過來,他們也有可能是兇手!」
「另外,還是要着重調查這個雲松,如果可以,我們將他抓起來!」
玄機老人問道:「你還是懷疑雲松?」
空獵搖搖頭:「無論是否懷疑他,都要抓起他來,因為他身上有一個大秘密,我也是在海上與遺皇族們交鋒後才得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