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隧道入口的上面,腳下的洞口蟠踞着一條龍。
和充滿活力和幹勁的少年不一樣,那條龍有些萎靡的盤在一起,對外面的東西都有些提不起勁。
少年的目光眺望着極遠處的農田、湖泊,還有已經有了城市模樣的黑鐵部落。
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他雖然看不起凡人這種存在,但是當看到那座城市的時候,卻又不得不因之而感嘆。
當如此多的凡人聚集在一起,然後這些看起來沒有什麼用的「材料」,就創造出了如同奇蹟一樣的畫面。
在北方,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凡人部落。
甚至也看到了一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誕生超出千人的大型部落,但是那裏的凡人就如同地溝里的蟲子,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群居住在山洞裏的野獸罷了。
而這裏。
他看到了那些凡人掌握文字,看到他們建起了可以稱為恢弘的建築,看到了他們種植的農田。
他們井然有序遵循着某種規則,他們互助互愛也擁有了更強烈的情感,他們開始將自己的生活記錄下來而不是讓一切在生命死後被轉瞬遺忘。
到了這一步人徹底地開始脫離了野獸這種群體,成為了一個另外一種存在。
少年不知道這種東西叫做文明,卻心生嚮往。
「嚮往?」
「你問我嚮往什麼?」
「我才不會羨慕那些材料,也不是嚮往那座……赫爾法斯說那叫城市是吧?」
「我想到的是我們。」
少年一個人等待着,突然開口了。
他竟然開始和下面的龍聊起天來,只是那條龍根本不會回應,因此看起來更像是他在自說自話。
不過對於他來說,也只有這條龍能和他「說話」了。
創造他的人遺棄了他,這片大地上充斥着凡人和怪異,但是卻很難找到他這樣獨特且願意與他同行的存在。
所以,他才想要創造出另一個和他一般的存在。
他對着那條龍說。
「我在想,如果我們這樣的存在也能夠變多起來,也能夠這樣成群地居住在一起。」
「我們也能夠建立起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好。」
說完,少年也變得興奮起來了。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他眼神里充斥着強烈的渴望,好像希望這一刻下一秒就能夠到來。
「一定會的。」
「我會找到方法,創造出我們的族群。」
「我們會建立起比這個恢弘一百倍一千倍的城市,只要我們想,然後我們就在那裏,共同生活在一起。」
他嚮往的不是這個凡人建造的文明,他嚮往的是一個怪異的國度。
他一個孤獨地說着話,一個人孤獨地手舞足蹈,上演着一個人的話劇。
像個瘋子一樣。
這是個孤獨的怪物。
他一躍而下跳到了龍的頭上,坐在上面搖搖晃晃。
「所以我為什麼一定要讓赫爾法斯將他部落的人送來,他似乎有些沉迷在了扮演一個凡人首領的角色,忘記了他到底屬於哪一邊了。」
「我要告訴他,那些凡人不過是材料,他想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想要怎麼消耗就怎麼消耗,絲毫不值得他為之付出。」
「他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他掌握着能夠控制其他怪異的方法,還有着獨特的黑色頭髮和眼睛。」
「他是如此地聰明和與眾不同,就好像不屬於這個時代和世界一樣,你看看他,那些材料在他的手上都能夠創造這樣的畫面。」
「如果是我們呢?」
龍少年絲毫不遮掩他對於赫爾法斯的欣賞,在他的眼中對方才是他理想之中的最佳夥伴,腳下的那條龍和對方比起來就變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他擁有這樣的力量和智慧,那些凡人不配擁有他賦予的東西。」
少年低下頭,坐在龍的頭上看着它的眼睛。
「我要他成為我們的一部分,和我們一起建立起一座我們的城市。」
龍不會回答,只是因為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同類高階威壓而低頭。
少年等待得有些焦急了,而這個時候遠方終於傳來了動靜。
少年抬起頭,露出了笑容。
「看,他來了。」
——
湖泊旁的小路上。
幾頭峰背龍獸拉着幾輛木頭的二輪拖車,這是商隊盛行之後出現的東西,之前或許也有過類似的東西用來短距離運輸,但是很少有人將車和峰背龍獸組合起來。
因為豢養龍獸的部落不會製作車,製作車的部落又不會豢養龍獸。
車上滿載着沉重的黑鐵鐵塊,龍獸拉着的時候行走艱難,但是在鞭子的威嚇下只能往前走着。
赫爾法斯帶領着十幾個人出發,大家顯得很平靜,好像這一趟只不過一次普通的運送之旅。
赫爾法斯走在前面拉着一頭峰背龍獸,身邊跟着的是商人。
赫爾法斯問起了他們倆第一次相遇時候的畫面:「那是八年前吧!」
商人比赫爾法斯記得清:「已經九年了。」。
赫爾法斯:「那麼久了嗎?」
商人:「過去很久了。」
赫爾法斯說:「那個時候我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傻乎乎地朝着雙相魔蟲走去,差點被它給吃了。」
商人:「但是最後是你封印了它,讓它永遠被困在了面具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最後赫爾法斯終於說道。
「現在你還可以後悔,你不是我部落里的人,更不是我的屬下。」
「這是我們的計劃,你沒有必要參與。」
商人看了看赫爾法斯:「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等。」
赫爾法斯:「等什麼?」
商人說:「我知道你會做些什麼,你不會坐視那條龍為所欲為,就好像你之前做的那樣,果然你哪怕在面對這樣可怕的怪物的時候依舊能夠找到辦法。」
「而同樣我也想要做些什麼,因為如果不做些什麼我就要瘋了。」
赫爾法斯:「你明白後果嗎?」
商人:「你忘了嗎,你說過的。」
在出發之前,赫爾法斯就告訴了他們那條龍究竟想要做些什麼,赫爾法斯沒有和他們詳細說明關於那個儀式的作用,但是卻告訴了他們關於那個儀式的破綻,其實也算不上破綻,因為那個儀式本就是如此,只是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個突破口。
那是一場人和怪異爭奪力量和智慧的戰鬥,誰能夠將名字刻在柱上,誰就能成為超凡力量的擁有者,誰就能夠突破永恆的黑暗享受那智慧的人生和未來。
赫爾法斯還告訴了他們一些技巧,關於心靈,也關於祇柱的銘刻。
不過對於人來說。
哪怕成功地用真名將怪異壓制住,也並不等於成功,而是預示着永遠與瘋狂為伴。
將怪異封印進入物品里都讓掌控者難以承受,更別說這種將怪異直接封印進入自己體內的方式了。
赫爾法斯當然知道自己說過,但是他問這句話的意思不是這個。
商人說:「多一個人總是好的,說不定最後是我能夠扛到最後呢?」
赫爾法斯:「我的狩魔人們都是最堅強的,他們曾經和最可怕的存在戰鬥,身受重傷都能夠堅持作戰而不哼一聲。」
商人:「我也曾不知道多少次面臨危險,我每一次行商都徘徊在死亡的邊緣,身上也留下了滿身傷痕。」
「而且還有一點,他們沒有我那刻骨銘心的仇恨。」
「他們能面臨死亡都不哼一聲,而我……一定要那條龍死。」
說到這裏,赫爾法斯徹底無話可說。
走出了農田之後,就沒有人再說話了,只剩下沉默。
漸漸地,遠處的道路盡頭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落石,一座聳出地面的山體出現在眼前。
「到了。」
赫爾法斯看向了商人和所有人。
似乎在說,到這裏就沒有退路了。
赫爾法斯帶領着所有人來到了隧道前,那條守在洞前的龍突然立了起來,垂下頭顱看着他們一行人。
赫爾法斯一抬手,所有人止步,看起來就好像軍隊一樣排成一排。
少年從龍的頭上一躍而下,他看着這些人,好像有些懷疑。
龍少年看向了赫爾法斯:「他們知道你將他們送給我了嗎?」
赫爾法斯的聲音顯得很傲慢,也顯得高高在上,好像此刻他也成為了一個非人的存在。
「在他們的眼中,我就是他們的神。」
「神想要他們死,他們就只能死。」
龍少年點了點頭,眼神顯得很清澈,用毫不在意的姿態說出了無比傲慢的話語。
「的確。」
「對於這些凡人來說,我們和神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們可以向他們展示力量和威嚴,也可以讓他們跪在地上崇拜我們。」
龍少年圍繞着那些「材料」轉來轉去最後突然看向了赫爾法斯。
「我偶爾聽那些凡人口中說起過你的事情,你在這些凡人口中似乎有着很好的評價?」
「你不會就這樣沉迷在其中,然後就漸漸地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了吧?」
赫爾法斯看了龍少年一眼,他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對方腦海之中,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和龍少年進行對話。
「那又怎麼樣?」
「當我想要當一個仁慈的首領的時候,我就能夠成為一個仁慈的首領;當我想要展示自己的威嚴的時候,我也可以成為最可怕的存在。」
「他們怎麼想不重要我的意志凌駕於他們之上。」
赫爾法斯的這一力量顯露,是為了展示自己「怪異」的一面。
果然,這一股力量將面前的少年嚇了一大跳。
不過相比於神奇的力量,少年對於赫爾法斯說的話更關注,他感覺這句話是如此地合胃口。
他忍不住前仰後合地大笑了起來,說赫爾法斯的這番話實在是太棒了。
「哈哈哈哈。」
他不斷地點頭。
「對對對,就是這樣。」
「我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什麼能夠束縛我們。」
龍徹底放心了下來,他或許有些擔心面前的這個同類被凡人所同化,但是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赫爾法斯會拒絕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只有和赫爾法斯開戰了。
不過他並沒有準備殺死赫爾法斯,而是準備殺光赫爾法斯部落里的所有人,這樣在他看來赫爾法斯就能夠徹底地站在他這邊了。
不過現在看起來。
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因為只有他們這樣的存在,才能夠體會這種感覺,才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他向着赫爾法斯走上前去,如果說上一次他確定了赫爾法斯生理上是一個怪異,那麼現在他確定赫爾法斯心理上也是一個怪異了。
「你果然和我是一樣的。」
其實在龍看來,只要赫爾法斯來了就代表着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這就是他的目的。
龍很滿意的完成了「交易」,將一百幾十個抓來的凡人從隧道洞裏驅趕了出來,然赫爾法斯帶了回去。
赫爾法斯面帶微笑地點了點數字,然後往回走去。
走之前,他從人群之中穿過,和自己帶來的那些人身形。
他沒有張口,但是一句話卻在他們的腦海之中響起。
「記住你的名字,一定不能忘記。」
商人和其他人沒有說話,也不能說話。
只是看着赫爾法斯,靜靜看着他的背影。
只是當赫爾法斯徹底要離開他們的時候,商人突然暴怒地大喊了一聲朝着赫爾法斯撲去,嘴中怒罵道。
「赫爾法斯你這個怪物,我們把你當作首領,你卻……」
而那個少年立刻看向了商人一群人,瞳孔綻放出了光芒。
伴隨着一聲怒喝和龍威震懾,他們所有人直接跪在了地上不能動彈。
「凡人,也敢向我們這些偉大的存在怒吼?」
「我們讓你們死。」
「你們就得死。」
赫爾法斯回過頭,看了商人一眼。
面無表情地說道:「沒辦法,總有人愚蠢到敢和我們說不。」
少年模仿着面前的人,用同樣的表情和姿態說出了赫爾法斯剛剛說的那句話,只是添加了一個字。
「他們怎麼想不重要我們的意志凌駕於他們之上。」
赫爾法斯走了。
而少年看向了一旁那條還未曾擁有智慧的同伴,開心地說道。
「看!」
「我就知道,他會站在我們這邊的。」
他帶着所有不能反抗的「材料」,進入了隧道洞裏最大的洞窟之中,來到了儀式術陣前。
「現在,我們要找到方法製造出更多的。」
「我們。」
——
被龍威震懾之後,商人感覺意識渾渾噩噩的,以前強壯到能夠和地龍獸角力、能在叢林中追逐捕獵野獸的身體也變得提不起勁來。
直到被扔到了一個巨大的儀式術陣之中的時候,他才徹底回過神來。
他看到那條龍也擠着爬了進來,就盤在儀式術陣的中央。
而他們則分別環繞在四周。
看着周圍佈置好的陣紋,他已經從赫爾法斯口中知道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他用力的抬起頭。
有些模糊的眼睛可以看到洞窟的黑暗深處,隱約站着一個神之形的身影。
他知道,面前的這個怪物要通過它讓另一個怪異佔據他們的身體,從而擁有智慧。
一個擁有智慧的怪異就已經造成這麼可怕的災難,他們無法想像當兩條擁有智慧的龍肆虐在天空到底是什麼樣的畫面。
商人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是卻沒有害怕,反而有些喜悅。
「成功了。」
「赫爾法斯騙過了那條龍,沒有讓他起疑心。」
剩下的就該他們的。
少年站在儀式術陣的邊緣,他雙手按在地面上,開始念起了咒語。
他表情肅穆,就好像在向神明祈禱。
在念誦了漫長的一大段拗口且少年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用的咒語之後,他喊出了其中最關鍵的一段話。
「以祇柱之名,賦予面前之存在錨定之力。」
封印與錨定,從外界看起來表現形式都差不多,卻是一股力量的兩面。
儀式散發出光芒。
一個接着一個符號亮起,緊接着一股力量通往了高處,無視那山體湧向了天空,連接向另一個世界。
那條龍在這股力量之下開始痛苦地掙扎,它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一股超凡烈焰燃燒焦烤着,自己的身體仿佛都要融化了。
它的力量開始外泄,沿着儀式術陣蔓延。
而這股力量正好就作用於儀式之中的那些「材料」身上。
很快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身體開始一點點金屬化,黃銅的顏色從他們腳下開始蔓延,以斑點的形式擴散。
一股劇痛湧入他們的身體裏,就好像無數的鋼針,無數把刀子捅進了他們的身體。
他們有人在劇痛之中想要吶喊,但是卻立刻忍住了,他們想起了曾經看到的那一排排「銅殼雕像」。
「我的腳不能動了。」
「原來這個怪物,是這樣把他們變成了銅像。」
「它用這種方法殺了多少人,到底害死了多少人,以後還有多少人要死在它的手上?」
他們抬起頭,狠狠地看着那條龍。
「沒有以後了,赫爾法斯大人說沒有以後了。」
也有人忍不住了,直接破口大罵和慘叫。
「你這個怪物,你不得好死……」
「我要殺了你……我要……」
「啊!」
有人開始想要掙紮起身,卻發現腳和下半身完全不能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點點金屬化。
龍少年聽着這些人的哀嚎,絲毫不為所動,一心全在儀式之中。
不過他目光也在時時刻刻關注着這些人。
很快,他就發現了有些人竟然在痛苦之中,將自己的眼珠子給扣了出來,似乎是被折磨得失了智一樣。
這些來自於蠻荒部落時代的人好像瘋了一樣,一邊大笑和怒吼,然後做出了讓惡龍都想不到的瘋狂之舉。
雖然赫爾法斯已經帶領他們建立起了初始的文明,但是曾經的那股獸性以及狠勁,此刻在這些人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不害怕死亡和痛苦,只想要面前這條龍付出代價。
只想要一切回到從前,沒有這條龍的時候。
「龍!」
「惡龍,你該死啊!」
「你會有報應的,會有報應的。」
他們一邊咒罵,一邊用那雙恐怖的血洞凝視着那條變成神之形的惡龍。
仿佛。
只要看着那條龍,想像着它的結局。
就能讓他們身上的痛苦全部都消失。
龍少年有些錯愕,雖然舉辦儀式的時候出現過各種各樣的情況,他之前還嘗試過讓「材料」昏迷,但是後來發現是清醒的最好。
他嘗試過用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嘗試過用懷孕的婦女,剛剛出生的嬰兒。
但是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情況。
或許是,這一次的儀式里他們看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東西?
不過也有一半的人或許是下定不了狠心,或許是反應過來的身體徹底僵硬無法動彈,最終一點點地變成了一具雕像。
但是龍少年來不及多想了,因為當這些人一個接着一個扣出了自己的眼睛,直到其中某一個人的時候,儀式再度發生了一重變化。
準確的來說不是儀式,而是生命種的力量,感受到了可以容納的智慧軀殼。
這一刻,原本在儀式術陣中央同樣痛苦無比的龍也不再掙扎了。
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東西給吸引了。
那東西的吸引力是如此的強大,如此的不可抗拒。
讓它哪怕再痛苦,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自太古造物主降臨,生命和智慧同時誕生,二者就如同雙生子一般。
生命種的存在,需要智慧種褪下的軀殼才能擺脫混沌。
龍發出一聲咆哮,眼神里只有深入靈魂和意志的渴望和貪婪,因為它明白,它馬上就要掙脫那永世的渾噩看到真正的「光明」了。
而隨着龍的那一聲咆哮。
柱的力量和幻影降臨了。
龍少年看向了天空,看到光芒從天而降,狂喜地大喊。
「就是那個!」
儀式條件徹底達成,這是少年第一次成功,他找到了完整的製造同伴的方法。
而儀式術陣中央的那條龍則直接在柱的力量下融化了,一道道黃銅色的流光湧向另一頭,湧入一具身軀之中。
——
商人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
同樣,也感受不到痛苦了。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無盡的黑暗虛空之中,周圍似乎什麼也沒有,或者說只是他看不見。
他所能看見的,只有遠處一根巨大的柱子。
「柱!」
他終於看到了赫爾法斯說的那根柱子。
眼神裏帶着驚嘆,還有不可思議。
他從來沒有想過只是一根柱子豎立在那裏就能夠如此地壯觀,它似乎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立在那裏就好像壓在了空間和歲月之上。
光是看着它,就可以感覺到它的古老。
它古老神聖到仿佛超越了歲月這個概念,這個世界上除了那亘古的星辰和太陽,仿佛找不出比它更古老的存在了。
就連他們腳下的大地,也在歲月之中沉浮變幻,那海洋也一次次化為了高峰。
但是那根石柱跨越歲月而來,依然存在。
他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
他意識里湧出了一個想法,他想要看看那柱子上到底刻着什麼,就好像曾經的那個盲女一樣。
但是很快他就從沉迷之中驚醒,記憶起來了什麼。
因為他腦海里出現了一個聲音:「記住你的名字,一定不能忘記,商人。」
那是赫爾法斯離開的時候,在他們每個人腦海里用心靈能力銘刻下的話。
「不行。」
「我要去那根柱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一動起來,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低下頭。
赫然可以看到自己的身體覆蓋着金屬鱗片。
他分明是一條龍,而不是一個人。
一瞬間,另一個存在的混亂和無序的記憶立刻湧上了他的腦海,那漫長久遠的記憶一瞬間將他吞沒,想要將他的腦海徹底佔據,將他的過往覆蓋抹去。
而這還僅僅是其次,因為緊隨着那股記憶之後一個瘋狂的意識也涌了上來,貪婪且痴狂地想要奪走他的一切。
商人瞬間就感覺大腦一片空白,那條龍的身體剛剛往出邁了一步,他就隱約忘記了自己出發的初衷。
「刻上誰的名字?」
「刻上我的名字。」
「我是誰?」
「我是商人,我是大鬍子,我是被逐之人。」
「不,我是一條龍,我生活在一片森林裏。」
兩個意識在腦海之中不斷碰撞。
其中一方混亂無比,如同狂風巨浪。
另一方十分弱小,但是卻如同石頭一般堅硬。
商人被狂風巨浪圍住,怎麼也穿透不出去,他看不到外面,而那條龍的影子卻在一點點朝着柱的方向走去。
它展開翅膀,向着高處翱翔。
此時此刻。
商人腦海里突然又響起了那個聲音,再度重複了一遍。
「記住你的名字,一定不能忘記。」
「商人!」
只是這一次,那聲音弱了一些。
但是那條龍的身影卻在一陣恍惚之中,漸漸地變成了商人的模樣。
「吼!」
只是緊接着。
他的嘴巴卻不受控制地發出了一聲咆哮,那是屬於龍的呼喊。
商人的模樣,再度變成了一條龍。
瘋狂的意識再度攻擊了過來,各種久遠的記憶一個個出現。
他看到了滿月之地的古時候,看到了更古老的人行走在大地上,看到千年部落的衰亡。
兩個意識之間的戰鬥再次展開,人與龍的身形也在不斷變換着。
巨浪想要將石頭碾碎和驅逐出去,而石頭卻死死地停留在原地。
怪異雖然擁有着強大的力量,但是在這個地方,單純的瘋狂和欲望上卻不一定能夠完全戰勝一個擁有智慧的意志。
商人一會看到自己帶領着商隊行走在大地上,一會看着自己展開翅膀翱翔在天空。
大量的記憶不斷湧現,但是又被更加強大和混亂的畫面給覆蓋了。
越靠近柱,商人所記得的東西就越少。
「記住你的名字,一定不能忘記。」
「記住……你的名字……一定。」
「記住……記住……記住……」
腦海里的聲音一遍遍重複,不斷地在提醒着商人,他可以忘掉一切,但是卻不能夠忘掉自己的名字。
那聲音雖然不斷減弱,但是卻讓商人在狂風暴雨之中依舊佔據着自己身體的智慧沒有被怪異奪走。
但是與此同時,他所記得的很多東西都漸漸模糊。
突然,幾幅畫面浮現在他的眼前。
它也將要被淹沒了,這一瞬間商人突然變得激動無比。
「不行,這些不能忘了。」
他寧願忘記自己的名字,他也不願意把這些全部忘掉。
在最後一刻,他發現自己最難以忘懷的不是名字。
而是幾段記憶。
畫面里。
他看到了在一個熟悉部落居住地的山後,一個黑頭髮的青年背着背簍朝着自己揮手。
他看到了一個女人坐在地龍獸上,回頭朝着自己笑。
他看到一個孩子向着自己伸出手,投入他的懷中。
瘋狂和混亂無邊無際地湧來。
頃刻間他就忘記了自己是誰,只有這幾幅畫面在重複,卻始終不散。
「我是誰?」
「我是……」
「我好像不記得了。」
最後。
他在畫面里看到自己自己站在森林裏抬起頭,看到一條惡龍的頭顱高高探出叢林,鄙夷地俯視着自己。
他驟然驚醒,無邊的憎恨和惡意從內心投射而出。
那股惡念不僅僅佔據了他的身體,甚至開始覆蓋向另一股混亂,他就算忘掉一切也忘不掉對那條龍的仇恨。
「是的!」
「那不重要了,記不住名字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只要絕對不能讓它成功,死也不能讓它成功。」
「要它死,要那條龍去死,要那條龍生不如死。」
那個渾渾噩噩的意識,終於從混沌之中掙扎而出。
那條飛向柱的龍睜開了眼睛,而眼神很明顯不屬於怪異而屬於一個人。
它撲向了那根柱子。
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薩倫恩!」
意思是殺了,殺了那個人。
或者說,殺了那條龍。
現實世界。
儀式術陣徹底激活和成功,儀式的力量和真名的文字糾纏在一起,最後混為了一體。
穿越無邊的距離,出現在了那根古老的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