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冉 第007章:雨衣

    我把想到的這些往事，揀選了些要緊的跟他們倆說完，早上的陽光已經斜斜照在床頭了，可我們三個人滿臉陰雲。尤其是我，大概是昨晚又哭又熬夜的緣故，在衛生間照鏡子也把自己嚇了一跳，半晚上功夫，兩個眼窩黑洞洞的蒙了一層暗黑，比平時的黑眼圈要大、顏色要重，好像中了武俠片裏玄冥神掌的毒。

    福熙擔心我，要陪我去學校醫務室看看，我說不要緊，因為沒覺得怎麼難受，雖然睡了不久，但精神很好。佟歌滿臉呆滯而嚴肅地看着我，她昨晚勞心勞神一定沒休息夠。我又撥了幾遍福熙的號，比昨天預料的還詭異——那個號竟然已經停機了。

    我們心事重重地在外面的小巷子裏吃了些鹵粉、蒸餃之類，就匆匆趕往學校去。佟歌上午沒課但要去找點資料，老穆和我都有一節，正在圖書館那裏商量傍晚幾點碰頭，再說我們的事兒時，老穆寢室的兩個哥們過來，先詫異地問我眼窩怎麼了，又看看老穆，他們絕對以為我被老穆揍了。我就說昨晚沒睡好而已，他們又問我們知不知道今兒早上湖邊出的事兒。

    原來今早五點多的時候，一位校工在昨晚那個地方，看見湖面上飄着一件深綠色的「大衣」，不知道是有人扔進去的還是有學生跳湖了，據說那件衣服很奇怪，風衣的款式，像雨衣的料子，後來被派|出|所的人帶走了。

    大早上的，學生中間就傳開了，說是有人被那裏的女鬼迷了魂，自殺了；有的說昨晚看見樹林子裏，漱湖隱蔽的彎兒那裏綠幽幽的冒光；還有人說半夜遠遠的聽見湖裏面噗嘟噗嘟什麼東西在響，沒敢過去；一些比較根正苗紅的「學究」推測，其實就是學生惡作劇，去年南院那邊有個學生把一泄了氣的充|氣|娃娃掛樹上，猛地一看好像一具女|屍兩手下垂被掛在樹杈上，嚇到不少人……諸如此類。

    我們三個互相對視，誰都沒參與話題，就故作驚訝地聽他們議論。正要往教學樓那邊走，我的手機響了，是輔導員李薇。她問我在哪兒，正在找我，我說要往新聞樓這邊趕呢，就看見她迎面過來了，她走得越近，眉頭就越皺，目光也盯着我的眼睛周圍看，但她什麼都沒問。

    「哎？正好，就你們三個，正找你們呢，先別上課了，」李薇轉頭衝着老穆說：「我也給你們系裏打過招呼了，剛接的通知，你們三個跟我去趟派|出|所。」

    我們再次對視，彼此都明白了大家的疑慮——被看到了，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從北院走到南院還得一段距離，派|出|所就緊挨着南院。路上誰都沒說話，李薇只是說到了那邊再談。她是個看上去就很賢良的好干|部、好老師，大一剛入校，她知道了我家裏的情況之後，又問了我很多事兒，後來才知道她是想看我是不是符合減免條件。可後來慢慢了解了具體情況，又觀察了我一陣子之後，就平淡了。大概我根本就不是演設定好的苦情勵志劇集的料，又不是貧困生的樣子。學校里就是這樣，要在規定的環境中培養規定的言行性格思維方式，不符合常規的總是不討喜。

    但她是個很好的人，我挺喜歡她的。

    我們三個一路上很着急，沒機會「串|供」。佟歌還是我們當中最冷靜的，趁着快到派|出|所門口，李薇打電話的空檔，小聲快速地說了一句：「就說他是來看看我，現在好不好，以前暗戀，沒表白過。」

    我猛一聽有點搞笑，但在快速整理邏輯的同時，發現真的要佩服她。因為第一是昨晚的事兒太古怪，並且涉及到我自己的私事，反常的地方很多，不僅解釋起來麻煩，而且誰也不願意沾上自殺之類的事情；第二，因為昨晚到今早打電話的情況，我始終堅信福熙還活着，應該還在等我，去解開關於姥瓮的種種謎團；第三，按照佟歌的說辭，就把這件沒頭腦的事定性為一個生重病的男孩，來看看他往日暗戀的女神，因為自己病得沒了人形，所以不敢去見她，跟她的閨蜜打聽一下近況——似乎更能解釋昨晚那件事的合理性。

    當年畢竟年輕，想法也簡單，並且大家在大事面前都有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後來我們在北方，深陷這件事帶來的蝴蝶效應、一連串的複雜事件中之後，常聊起來，都覺得當時太幼稚了。尤其是我，就像一條被困在玻璃缸中的蛇，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怨毒仇恨。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經過走廊來到裏面的一個房間，我們在外面站着，裏面是個套間，看見除了兩位差人【注】，我和佟歌的系主任以及老穆的輔導員也都在。李薇讓我們先等會兒，她先進去等下叫我們。她進去後我迫不及待地小聲對他們倆說：「就按佟歌說的，別提姥瓮的事兒，別的照實說。」他們也都會意。

    【註：本文中的警|察|蜀黍稱謂都用「差人」替代。】

    結果兩位校|領|導和老師們都先走了，看都沒看我們一眼，我們進了裏面那間辦公室，桌子旁邊的中年差人好像沒事兒人一樣瞥了我們一眼，繼續拿着手機看什麼，另一位年輕的差人在鐵皮櫃那邊翻檢什麼資料。然後就是我們三個和李薇了。

    中年差人讓我們坐在左邊那排木椅上，李薇就對他說：「那我先過去？」

    「成，你先忙，謝謝你了李老師！」他點點頭，笑了笑。我當時的感覺是，事情沒我們想的那麼嚴重。李薇出門之後，中年差人又沖眼巴巴看着他的我們仨說：「先等會兒，等個人，你們要喝水自己倒。」他指了指門口那邊的飲水機，然後又自顧自弄手機去了。

    外面好幾個差人來來往往的在忙什麼，裏面鴉雀無聲的，但沒那麼壓抑，我被他們辦公桌上的一個東西吸引住：那就是福熙昨晚穿的那件衣服，此刻被裝在一個密封的袋子裏，壓得很緊，應該是用抽空了氣的真空袋裝起來的。他們兩個也看到了，佟歌一臉鎮定，老穆是強裝的，腦門上掛了好些汗珠子。

    沒一會兒，見外面來了個白胖子，很魯莽地踢開門，倒也不是帶氣的那種，就是很粗俗的感覺。一進門，兩邊的差人都笑呵呵地說：「哦喲，你老人家來啦？」邊說，中年差人起身讓座，鐵皮櫃那邊的小帥哥差人在泡茶。

    那白胖子遠看是個中年人，這會兒走近了，我們才發現是個老人，一張胖臉像十八褶的包子，沖我們這邊的右耳可能出過事故或受過傷，整個耳朵沒了，就剩下一個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耳洞，身上一件髒兮兮的白背心，裹着有腦袋四五倍大的肥肚子，下面是灰色短褲和一雙藍拖鞋。左手拎着一個垃圾袋和一袋雞爪，右手正拿着一個啃了一半的，想必是一路吃過來的。

    「媽了皮，老子隔夜酒都冇醒，老陳驚抓抓地催命……」他側頭見我們三個在，用雞爪指了指我們這邊，問中年差人：「他們三個小鬼？」中年差人連連答應。

    一方面被他的粗魯震到，另一方面他看上去沒有七十也得六十多，我們三個站起來看着他。老頭只是從右往左瞟了我們一眼，嘴裏還嚼着雞爪，最後盯住我的眼睛，突然一隻油手就按到我胸口上。

    我愣住了沒反應過來，當時有點嚇到了，老穆啪地一揮，「喂，你幹嘛？」把老頭的手打到一邊，然後惱火地看了看旁邊的中年差人。但那差人用阻止的語氣「嗐！」了一聲，很嚴肅地對我們搖頭。我這才回過神，心裏罵了他|祖|宗八百遍，火冒三丈地盯着這個一隻耳老|猥|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