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太監叫唱,原本自府外聒噪吵鬧的各部官員紛紛噤聲,而正在府內對罵的長生和錢鍾林也同時住口。
「叩見皇上。」外面傳來了參拜之聲。
雖有官員參拜呼喊,卻不見皇上出聲應答,伴隨着齊刷的腳步聲,大隊甲冑鮮明的羽林軍手持火把疾行而入,來到後院兒分列左右,凝神警戒。
不多時,一身常服的皇上在幾位大內高手的簇擁之下來到了後院兒。
「參見皇上。」長生躬身行禮。
在長生行禮的同時,餘一和錢家眾人也紛紛施禮參見。
皇上神情冷峻,面對眾人的參見並未開口,只是皺眉打量着院內眾人。
「皇上,皇上,」錢鍾林哭喊跪爬,來到皇上腳邊,「皇上,您若晚來片刻,老臣便見不到你了。」
錢鍾林言罷便開始扯着嗓子嚎喪,皇上見狀眉頭皺的更緊,歪頭看向一旁的貼身侍衛,後者會意,上前攙起錢鍾林並將其自皇上腳邊拉開。
「皇上,您可得給老臣做主啊。」錢鍾林哭的悽慘。
眼見錢鍾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而且滿臉是血,皇上無奈嘆氣,轉而抬頭看向長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啟稟皇上,」長生手指餘一正色說道,「此前不久,微臣下屬餘一大師所屬庵堂十方庵遭江湖匪類血洗,老少十餘口無一倖免,賊人不但殺了那些比丘尼,還將她們的首級全部砍了下來,隨後又在庵堂埋設火藥,並故意放走一人,讓其趕來長安通知餘一,試圖將聞訊回援的餘一炸死,事發之時微臣就在附近,疾行前往將那些賊人盡數拿下,據那賊人招供,此事乃門下省侍中錢鍾林暗中指使,而他們所使用的火藥,亦是出自兵部造辦處。」
聽得長生言語,皇上眉頭大皺,不等皇上說話,長生再度說道,「而微臣一行途經渝州時亦遇到了一夥兒賊人,他們竟然自路上埋設火藥,試圖炸死微臣等人,而他們所用的火藥亦是出自兵部造辦處。」
長生話沒說完,擔心皇上開口,便急切說道,「屠殺十方庵比丘尼的賊人隨身攜帶了一隻信鴿,微臣回到長安之後放飛了信鴿,那隻信鴿徑直飛到了侍中府的後院兒,而錢鍾林對於暗算微臣和微臣下屬一事供認不諱,微臣一時氣怒失常,便出手打了他。」
聽完長生講說,皇上面色大變,轉頭看向正在被兩個侍衛攙扶着的錢鍾林,「錢侍中,李將軍所說可是實
情?」
「是,」錢鍾林掙脫攙扶,跪倒在地,「奸臣蒙蔽君王,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剷除奸臣及其同黨一事確是老臣的主意,只是不知道那些江湖豪傑為何會殺害那些尼姑。」
「啊?」皇上駭然瞠目,想必是想到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失了鎮定威嚴,急忙穩住情緒,沉聲問道,「誰是那蒙蔽君王,禍國殃民的奸臣?」
「他,」錢鍾林手指長生,「此人年少無德,混入朝堂,竊據高位,以聲色犬馬亂皇上心神,以阿諛逢迎討皇上歡心,以兇殘手段欺壓百官,目無法紀,不分尊卑,培植黨羽,結黨營私,皇上受其蒙蔽,竟然一味縱容,老臣屢屢上書進諫,奈何皇上姑息縱容,並不納諫。老臣出身清流,科舉入仕,為官三朝,深受皇恩,為了皇上,為了朝廷,老臣方才出此下策,知法犯法,老臣有罪,並不避罰,只願以一腔熱血諫君王,一身正氣除奸佞,只要皇上能納諫將這奸臣逐出朝堂,老臣願以死謝罪。」
錢鍾林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卻沒發現皇上的臉色變的極為難看,此人雖在彈劾長生,實則連他也一起罵了,將其說成了一個愚蠢渾噩,沉溺聲色,忠奸不分的昏君。
皇上終究是皇上,雖然心中氣惱,卻強行忍住,「錢侍中,你與李將軍同殿為臣,政見不合可以辯論推敲,怎麼能派人行刺呢?」
「皇上,這奸臣實乃亘古未有之酷吏,皇上重用這樣的官吏,與孔孟之道背道而馳,長此以往,勢必動搖國本,玷污聖名。」錢鍾林大聲說道。
皇上深深呼吸,平息心中怒氣,身為皇上,他自然喜歡忠臣,但是面對着這種懷有無限忠誠卻自以為是,不通人情,不接地氣的忠臣,他是既不能打,又不能罵,雖然此事錢鍾林做的太過離譜,卻自認為是在捨生取義,為國鋤奸,最主要的是此人乃文官之首,世人公認的清官,若是殺了他,自己勢必被世人罵做昏君。
愁惱之下只能用無奈的眼神看向長生。
長生通過皇上的眼神猜到了皇上心中所想,他也知道皇上不能將這個老東西給殺掉,只能嘆氣低頭,暗示自己委屈讓步,不做深究。
確定了長生的態度,皇上這才開口,「錢侍中,朕知道你是忠
臣,但李將軍也並非奸臣,他一心為公,無欲無求……」
眼見皇上想要和稀泥,錢鍾林竟然打斷了皇上的話,「皇上,您可千萬不要被他蒙蔽了,此人沽名釣譽,譁眾取寵,雖然眼下並無不臣之心,待得羽翼豐滿,勢必謀朝篡位。」
皇上無奈嘆氣,「錢侍中,你誤會李將軍了,實話也不瞞你,李將軍無心仕途,早在多日之前就曾經向朕提交辭呈,是朕不予恩准。」
「皇上,」錢鍾林語帶哭腔,「他這分明是以退為進之計,您可萬萬不要被其蒙蔽。」
大半夜的被叫起來已經很煩躁了,眼見錢鍾林冥頑不靈,皇上終於忍不住發火了,「錢侍中,在你看來朕就是那麼容易被人蒙蔽的嗎?」
「皇上雄才大略卻太過年輕,」錢鍾林一腔熱忱,「皇上,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為君者也不能乾綱獨斷,為所欲為。」
類似的言語錢鍾林貌似不是頭一次說了,皇上氣的七竅生煙卻強行忍住,「好了,好了,都是誤會,時候不早了,各自回去吧。」
「不能啊皇上,」錢鍾林跪行上前,「老臣有罪,請皇上治罪,這奸臣亦是大奸大惡之徒,也請皇上嚴查嚴辦,明正典刑,老臣願與其一同赴死。」
「不至於,」皇上擺手搖頭,「都有過失,各自反省也就是了。」 .??.
「不成,有罪不罰不足以明律法,不足以淨浮言,請皇上治罪。」錢鍾林又抱住了皇上的腿。
「好吧,好吧,」皇上無奈搖頭,「錢鍾林知法犯法,中傷同僚,罰反省思過,休養一年。李長生執法犯法,傷及重臣,罰俸一年。」
錢鍾林本想拉着長生一起死,不曾想皇上竟然如此回護,「罰俸一年?太輕了皇上。」
「罰俸三年。」皇上隨即改口。
「還是太輕了,皇上,」錢鍾林繼續叫嚷,「此人繼承了倪倬的家產,富可敵國,怎會看重區區俸祿?」
「你到底想怎麼樣?」皇上火了,「你勾結江湖匪類,暗殺朝廷命官,這可是死罪,朕念你雖然行事過激卻無作惡之心,已經不追究你了,你怎麼還死咬着人家不放。」
「此人兇殘成性,已然顯露馬腳,」錢鍾林手指面孔,「皇上,老臣的鮮血就是此人兇殘嗜血的鐵證啊。」
在閹黨把持朝政
時,錢鍾林一直堅定不移的站在皇上這邊,多受打壓,飽受排擠,想到此人以往種種,皇上再度壓下了怒火,「錢侍中,李將軍乃武舉狀元,他若當真兇殘嗜血,此時你焉能站在這裏?」
「皇上,此人媚上欺下,囂張跋扈,滿朝文武皆是敢怒不敢言,老臣身為……」
眼見錢鍾林還要無理取鬧,皇上最後的一點耐性也被消耗殆盡,憤怒斥責,「住口,你身為三朝老臣,竟然不識大體,不知輕重,你做的只是你想做的事情,你可有一絲一毫為朕想過?」
錢鍾林沒想到皇上會暴怒如斯,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
皇上手指長生,沖錢鍾林高聲說道,「行刺暗算一事明顯不是你一人所為,李長生若是嚴加追查,定會牽連多人,他為何只是打你一頓,卻不曾徹查同謀,他既要給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個交代,又擔心牽扯太多官員會令朕難做,何為忠心,想朕之所想才是忠心。」
「皇上,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啊。」錢鍾林叫屈。
「太苦的藥朕不願喝,難聽的話朕不願聽。」皇上說完轉身就走。
想必是擔心錢鍾林會以死相逼,齊全其所謂的忠義,皇上指着錢家眾人高聲說道,「照顧好錢侍中,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爾等一律下獄治罪。」
眾人聞言惶恐應是。
皇上走到門口轉身回頭,見長生還站在原地,便皺眉斥責,「你給朕的摺子上不是說自己有傷在身嗎?」
「啟稟皇上,微臣受的是內傷。」長生多有尷尬。
「你雖然實心用事,無私為公,行事卻多有瑕疵,明日進宮,朕要耳提面命,嚴加斥責。」皇上轉身先行。
皇上離開,羽林軍隨後撤離,長生和餘一也離開了侍中府,步行回返。
「這個人當真殺不得,你莫要怪我。」長生沖餘一說道。
「大人,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的了。」餘一很是感動,她知道長生痛毆錢鍾林主要是為了給她解氣。
「這群酸腐文臣當真可惡透頂。」長生深深呼吸。
「大人,您明日進宮,會不會受到皇上嚴厲斥責?」餘一擔心。
「你心不靜,患得患失,白日裏你也在,應該知道皇上召我進宮是為了及早查出隱藏在後宮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