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法外治權?做夢!
「水域治權?」
陳洛坐在安國公府的花廳內,聽着海瑞的匯報,皺起了眉頭。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本相身為偏倚處法相怎麼不知道?」
海瑞也是愁容滿面,解釋道:「回柱國,這水域治權,原本下官也不知道,經過老師的指點,方才在春秋堂的記載里找到了根源。」
「此說法出自人朝時的《天下江河疏》。」
陳洛一愣,人朝?
那可夠久遠的了。
海瑞作為名臣種子,自然不會有所遺漏,他前來找陳洛匯報此事,就已經將所有的資料都準備齊全。
海瑞遞給陳洛一枚玉簡,說道:「這便是下官在春秋堂中找到的《天下江河疏》的原文,請柱國過目。」
陳洛接過玉簡,神識一掃,頓時臉色陰沉下來。
「天下非人族之天下,人族暫居之,當思之善,而非行之惡。今有天下江、河、湖、海,天道造物,自然生成,非人類可居也。宜舍於水族,顯我人族包容之道,誠結佳友。」
「人族居於陸,水族居於水,何也?天道有常也,此乃順天而為之舉。」
「水域於我人族無益,卻可做水族生息之所,何必惜之?」
「且神州初定,妖族南下,恐有反攻之日。神州河網縱橫,水族當作我人族之屏障藩籬,以拒妖族,豈非我人族多出百萬軍伍?」
「量神州之水域,結水族之同盟。」
「此乃百利而無一害之策,乞君慎思。」
「哼!」陳洛冷哼一聲,將那玉簡放下。
好一個「天下非人族之天下,人族暫居之!」
好一個「量神州之水域,結水族之同盟」!
好一個公知話術,這種口氣,隔着萬年的時光都把陳洛給噁心到了。
這神州大陸,難道是天道直接送給人族的嗎?
這是人族先輩篳路襤褸,一寸一寸殺出來的!
一寸河山一寸血,生作離別死相逢。
山悲英靈烏夜啼,水染碧血滿江紅!
你跟我說暫居?
呸!
自古以來就是我人族的!
種族問題上,可以理智,但是絕不中立!
神州雖大,沒有一處是多餘的!
水域人族不宜居?
我放在那,種種蓮花,挖挖菱角,我開心!
今日不宜居,萬一明日就宜居了呢?
見陳洛面色不虞,海瑞再次解(拱)釋(火)道:「這篇奏疏是何人所寫已經不可考,不過當時人朝並未採納。」
「但根據春秋堂的雜文記載,在人朝末期,有一支鱷龍水族,趁着儒道佛聖戰之際,竊居了一汪大湖,起先說是得罪了元海龍族,暫時躲避,租住在此。」
「後來直接賄賂了當地的官員,將大湖當做一片山林給租了下來,從此便定居於湖水之中。」
「此舉為水族紛紛效仿。」
「對於此事,人族內部有反對之聲,但總被禮道聖族給壓制下來。」
「他們以為『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又強調『以和為貴』。」
「直到……」
「前朝破滅,北蠻入侵。各地人族勢力為壯大實力,紛紛和當地水族簽署合作契約,抵禦蠻族。從那一刻開始,水域治權才被正式提出。」
聽着海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陳述,陳洛輕輕點了點頭。
「說了這麼多,那水域治權到底是什麼?」陳洛問道。
「回柱國,所謂水域治權,指的是凡一定規模的江河湖海,水面三丈以下,乃是水族領地,不為大玄疆域。」
「水族自治之!」
淦!
陳洛眼中殺機一閃。
這tm還是殖民地!
「大玄立朝後,沒人管嗎?」陳洛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問道。
這不合理。
不說大玄開朝的幾任帝王,就說自己師伯麟皇和那莽到家的武帝,以他們的性格,都不應該放任這樣的存在啊!
這裏面還有什麼內情?
海瑞猶豫了片刻,說道:「本朝的一些資料下官沒有權限查看。不過若說反對,確實有人反對,而且還做的極為轟動。」
陳洛微微一怔,腦中搜索了一番,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韓聖?」
海瑞點點頭:「正是聖堂堂主昌黎先生。」
「昌黎先生未封聖時,曾為官榆州,為榆州州牧。」
「彼時榆州有一大河,河中常有鱷龍出沒,殘殺岸邊百姓。」
「昌黎先生手書《祭鱷魚文》,立碑鎮江,方解鱷患!」
陳洛陷入思索,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片刻後,他對着海瑞說道:「此事本相了解了。」
「本相會着手處置。」
「你先回都察院交接這一次巡視的工作吧。」
海瑞點點頭,行禮欲走,陳洛又想到了什麼,說道:「那以死上告的女子的狀紙呢?交給我吧。」
海瑞聞言,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張折迭好的狀紙,遞給陳洛。
陳洛見海瑞這樣的行為,也是笑了笑:「你倒是貼身帶着,卻不主動給我……倘若我不問伱要呢?」
海瑞正色道:「那下官交接好工作之後就返回三泉縣,以都察院之名,再開此案。」
「先審鄉民,再審水妖!」
陳洛目中閃過一絲異色,道:「你怕我不受此案?」
海瑞面色不變,回答道:「這水域治權能夠存在,必然有其內情。人族與水族的往來利弊,這是柱國考慮的問題,瑞不敢為難柱國。但身為都察,瑞自有職責。有冤必訴,有案必查!」
陳洛打量了一下海瑞,不錯,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海剛峰!
「回去吧。」
「我陳洛還在,就不會讓你們為職責而抱犧牲之心。」
海瑞恭敬朝着陳洛一禮,轉身離開。
陳洛攤開狀紙,看了眼上面的內容,剛剛因為海瑞而緩和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狀紙的內容並不複雜,說的是嘉彌江有水君,每年要吃十名嬰孩,以此保佑這女子所在的漁村一年漁獲豐收,行船安穩。
看到這裏,陳洛臉色還算正常,畢竟這一段海瑞和他說過。但是再往下的內容,就讓陳洛繃不住了。
這狀紙上解釋了這每年十名嬰孩的由來。
拐賣而來!
每年這叫做「洪洞」的漁村,都會專門預留一部分錢財,用來購買拐賣嬰孩,再將其作為祭品,獻給江中水君。
但是今年,那人販子卻沒有湊到足夠的幼童,這女子曾被村長之子騷擾,自衛之下踢壞的對方的命根子。那村長懷恨在心,這一次便將她的孩子放進了祭品名單之中。
她丈夫回來後,要去救自己的孩子,也因此一去不回。
「可憐、可悲、可恨!」
陳洛感嘆了一句,收起了狀紙。
「剮龍台?」既然對象是水族,陳洛自然想到自己剛剛寫下《西遊記》時勾連天道立下的「剮龍台」,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首先,剮龍台雖然是天道規則外化,但與青天三鍘類似,更偏向於刑器,而非天劫。
剮龍台並不是察覺到有違反規則之生靈,就會自動落下劫難,而是需要人族將對方擒拿歸案,按在鍘刀之下,才能行刑。
其次,剮龍台本質是應對元海而生的規則補充,針對的是「受天道護持之族」。
這裏的「護持」,相當於天道發的「外卡」,指的是非天道生靈,比如龍族。
一旦有龍族被人族判定死刑,剮龍台可遠程在「天道外卡名單」中將其除名,這個倒不需要將對方擒拿。
但內陸之水妖,只要不是龍族直系血脈,又或者「化龍訣」大成,修成「真龍之體」,那還是天道生靈,生來就是天道一部分,並不需要額外的護持。
所以這事,用剮龍台解決不了。
陳洛沉吟片刻,呼喚道:「獒老!」
獒靈靈第一時間趕來,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正大堂給韓相下個帖子,說我晚間去拜訪韓相!」
「是!」獒靈靈點點頭,安排去了。
……
傍晚時分,陳洛乘坐的馬車停在了韓青竹的宅邸門口。
此時這宅邸中門打開,韓青竹之女韓雲歌帶着幾名老僕早已等在了門口,見陳洛的馬車,連忙上前,福禮道:「民女韓雲歌,見過法相。」
陳洛從馬車上下來,連忙扶起了韓雲歌:「雲歌姐姐,不敢如此,折煞小弟了。」
韓雲歌笑臉盈盈地說道:「禮不可廢。」
「嗯,一年未見,長高了。」
陳洛聞言,連忙道歉道:「回京後一直未曾登門看望姐姐,是小弟的過錯。」
「你身負重擔,位居柱國,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韓雲歌拉着陳洛往府里走,口中說道,「不過年紀也到了,是需要有個頂門的媳婦兒,幫你處理這些俗務才好!」
「啊……小弟知道了……」陳洛連忙轉移話題道,「政相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知道你要來,特地親自安排了酒席,正在等你呢。」
跟着韓雲歌走入花廳,就看到韓青竹坐在花廳之中,見陳洛進來,輕輕哼了一句:「當了法相,倒是擺起架子了。」
「要來就來,當自己家一樣,還非要下個帖子。」
「是故意要你雲歌姐姐去門口迎你嗎?」
陳洛還沒說話,韓雲歌先開口道:「小洛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看在眼裏,哪能像之前那麼自由!」
說完,又對陳洛說道:「你們先聊,我讓後廚上菜。」
陳洛點點頭:「多謝姐姐。」
韓雲歌拍了拍陳洛的肩膀,離開了花廳,此時韓青竹說道:「過來坐吧。」
「既然下了拜帖,必然是有大事相商。所以雲歌沒有安排家僕伺候,想喝茶自己倒。」
陳洛點點頭,走到桌前坐下。
「什麼事?」韓青竹開門見山問道。
陳洛也不廢話,從袖中拿出了那封狀紙,遞給了韓青竹。
韓青竹接過狀紙,仔細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隨即放下狀紙,看着陳洛,問道:「生氣了?」
陳洛點了點頭。
「今日知道了一個新詞,叫做水域治權!」
「多虧海瑞在春秋堂折騰,我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
「為何我上任時,查看了法相所有職權,都沒有看到這個說法。」
韓青竹聽着陳洛的話,微微嘆了一口氣:「因為……沒必要……」
「嗯?」陳洛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問道,「什麼意思?」
「沒必要的意思就是沒必要去管,也沒必要去改!」韓青竹輕輕搖頭,「不管不改,利大於弊;管了,改了,利弊就不好說了。」
陳洛一愣,指着狀紙道:「你們管這個事叫利大於弊?」
「這本質上是法外治權,以江河湖海為封地,在我大玄內割據自立,和世家聖族的法外特權一樣,都是侵奪朝廷法權的存在!」
「這是利大於弊?」
「怎麼這麼一會功夫就吵起來了?」韓雲歌端着一個托盤上前,將托盤上的菜一一布好,對着陳洛一笑,說道,「先吃點東西,有事慢慢說。」
「哎,謝謝雲歌姐姐。」陳洛點點頭,韓雲歌也不久留,瞪了韓青竹一眼,離開了花廳。
韓青竹望着陳洛,也是皺眉道:「急什麼,老夫自會你細說。」
說着,韓青竹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片魚肉,放在陳洛碗裏:「嘗嘗,這魚味道很鮮。」
陳洛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韓青竹則說道:「這條魚,今日買來三十文一斤,這條魚有三斤,就是九十文。你知道賣魚人從漁民手中多少一條收來的嗎?」
「三文一斤!」韓青竹不等陳洛說話,自己就給出了答案。
「不要嫌少,鮮魚從洛水港運到中京,要保持鮮活,就需要不少符籙。到了中京,入稅,店租,人工……這些都是費用。」
「我知道你關心民生,但是你知道三文一斤魚對於漁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洛州糧價,五十五文一斤弱米。」
「意味着他一日漁獲只要超過十斤,足夠一家五口這一日的米麵飯食所需。」
「若是一日超過百斤,他甚至能供一個孩子上學堂。」
「我大玄疆域,河流湖泊無數,除了耕田之外,這內陸的漁獲養活了大玄近四分之一的人口!」
陳洛聞言,放下手中的筷子:「這漁獲,是那些水中妖族給的?」
「我們自己養殖不行嗎?」
韓青竹輕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水族繁衍,遠超陸生生靈。一次性排卵,多達百千萬。而水妖之卵,存活率遠高於普通魚類,這才足以供養兩岸漁家。」
「水妖之卵,其中能夠成妖者,千萬取一,甚至億萬取一,余者皆可為我人族捕獲,對此,水族並無異議。」
「此外,水妖之卵孵化的魚蝦蟹之類,肉質中含有一絲血脈之力,人族長期食用,對身體亦有改善之效。」
「我人族自人朝立族以來,族群的壽命和氣血都呈現上升趨勢,其中飲食就是很主要的原因。」
陳洛沉思片刻,說道:「所以,人族贊同甚至扶持水族在大玄疆域內繁衍生息……」
韓青竹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口菜,說道:「這只是其一。」
「其二,你若仔細看人族歷史,就會發現,災荒極少。」
「這其中,就有水族的功勞。」
「所謂災荒,最主要無非兩種,一為水,一為旱。」
「我儒門,自然有『呼風喚雨』的術法神通,也有『百川歸海』的秘法,甚至朝廷中也有『翻雲覆雨』的官術!」
「對敵無憂,可是用在民生上,對施法者消耗巨大,對於精度和廣度,除了極少數大能外,余者皆無法和水族的控水天賦相提並論。」
「施展官術又要耗費天量氣運。」
「因此,讓水族幫忙,看顧一方,是最划算,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朝廷對這些水妖都有封君之賞,稱為水君。」
說着,韓青竹拿起那狀紙,說道:「初看此狀,確實人神共憤。」
「水妖各不相同。有的性情溫厚,有的則性情殘暴。」
「有的像此狀紙上說的一般,吃人、殺人;有的每年要求祭祀妙齡少女,供其取樂。」
「但是從整個大玄的角度看,水妖的表現整體是好的,這些案件中死亡的人數與水妖對人族的作用來比,就顯得利大於弊了。」
「要知道,即便是這樣的案子,大多數也是當地民眾與水中妖族自行達成的協議。」韓青竹用手敲了敲那狀紙,「若這一次祭祀的不是這女子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不告了?」
「又或者,這個村若不購買拐賣嬰孩當做祭品,而是默認出自己家的孩子,那是不是也不會告了?」
:「你要審水族,恐怕第一個不同意的不是水族,而是那些漁民!」
「害他們的,給了好處,那只要害的不是自己就行了;幫他們的,一刀斬盡了收穫好處的渠道,他們覺得你在害他們。」
「說來說去,是一筆爛賬。」
「所以,不管,不改,不提。」
聽着韓青竹的話,陳洛沉默。
這一次沉默,足足半刻鐘。
陳洛腦海中一遍遍地重複韓青竹的話,這些話聽上去有道理,但是陳洛總覺得哪裏有問題。
韓青竹也不急,自己慢悠悠吃着菜,只是目光不時落在那狀紙上。
終於,陳洛抬起頭,目光恢復了神采。
「不對!」
「韓相,您說的不對!」
「這個利弊分析,有問題!」
陳洛雙眼炯炯有神,說道:「無論是漁獲還是行雲布雨,你只看到水族對我人族有利的一面,但是我人族對他們沒有利處嗎?」
「那江河湖海,是我人族的!」
「是我人族給了他們棲身之所!」
「他們提供漁獲,是應該的!」
「哪有租房不付租金的道理!」
「這什麼時候變成恩惠了?」
「至於行雲布雨……我們可以給他們官職,讓他們享受俸祿!」
「這絕不是遮蔽他們犯罪的保護傘!」
陳洛站起身:「眼下這不是水域治權!給他們的是水域主權!」
「他們可以自治,但是必須要在大玄朝廷的管轄之下!」
「只能是相對自治,而非絕對自主!」
韓青竹聽着陳洛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猛然將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對啊!」
「他媽的,被那幫禮教的人給洗腦了!」
「我說這道理怎麼說的這麼憋屈!」
「小子,你打算怎麼做?」
陳洛望着那張狀紙,凝重道:「天下水族,該給他們換個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