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甲遠遠沖寧夏鞠了一躬,竟然逃開。
寧夏一鍋紅燒肉才燜熟,一個白衣中年闊步行來,望之三十四五年紀,皮膚白皙,氣質沖淡。
詭異的是,容貌和身形比例極好,瞧不出絲毫妖族跡象。
來人遠遠沖正在盛飯的寧夏一個抱拳,「遠山含翠微,渾河接白羽,夕陽緩緩而下,晚風徐徐吹來,有裊裊炊煙,幽幽飯香,縱是人間仙境也不換。
君兄好雅興。噢,對了,在下房中達,忝為東陽縣縣君。久聞君兄大名,數日前便想造訪,奈何君兄閉關。
今日得報,便趕到候教,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房中達在半個月前從安陽府回歸,便聽說轄區內來了一位神魔族。
當時就按捺不住,想來造訪,派人來探訪,聽說君象先在閉關,房中達只能按下此事。
今日聞聽奏報,就趕了過來。
說話之際,房中達也在悄悄打量寧夏,心中暗暗稱奇,「也就神魔族能生出這麼好的模樣。
不像自己,服用了那麼多化形丹,賣相方面永遠不能和這天然的神魔族相較。」
「原來是父母官到了,幸會幸會。」
寧夏拱手一禮。
自上次放趙甲、錢乙等稅吏離開,寧夏就知道有人找來是遲早的事。
房中達拱手回禮,「慚愧慚愧,君兄請便,請便。」
寧夏笑道,「腹中生飢,我就不和房兄客氣了。」
房中達瞧了瞧寧夏碗裏的飯菜,道,「君兄貴為神魔族,鐘鳴鼎食亦不過分,想不到所食竟如此簡樸。」
寧夏暗道不好,萬不能在細節上露餡,念頭一轉道,「君某自幼漂泊江海,過慣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何況家父生前,也曾有教誨:唯大英雄能本色,是名士自風流。
君某引為平生格言,故而行止放浪,見笑,房兄且坐,寧某先填飽肚子。」
說着,寧夏自顧自吃了起來,一連幹了三大碗飯,把最後的湯汁也拌飯吃了。
房中達嘖嘖稱奇。
他平日就好舞文弄墨,今日從寧夏口中聽到了如此佳句,對寧夏立時高看三分。
又見他這般從容自若,在自己這個縣君面前,也是灑脫自然,更覺寧夏是個人物。
寧夏才放碗,房中達忽然發出神魔音,「好大的飯量。」
寧夏亦用神魔音作答,「才混個半飽。對了,房兄此來,有何見教?」
房中達哈哈一笑,改作人言,「見笑,見笑,適才房某技癢,想賣弄一下新學的幾句神魔文。
君兄用神魔文問我,房某雖勉強能聽懂,卻答不出來。哎,不得不說,還是我神魔族的文字,高貴而神秘啊。」
寧夏微微搖頭,「君某不這麼認為,語言和文字,不過是文明的載體,能精準而高效的表意,易為交流、溝通,就是合用的。
哪種文字使用範圍更廣,便意味着哪種文明佔據了優勢地位。人族文字能在我妖族中大行其道,不得不說人族的文明自有過人之處。
但,這並不證明我妖族文明就落於下風。神魔文不行於世,連神魔族中都有人不會使用。
並非是神魔文的錯誤,而是我神魔族中有人自命不凡,固步自封,沉迷於血統論,將神魔文視作高等血統的象徵,而嚴禁傳播。
殊不知此真乃鼠目寸光之舉,貽害無窮,自絕神魔文的生機。
所以,神魔文沒有什麼高貴和神秘,只有我神魔族高層的淺見和短視。」
寧夏一番話罷,房中達聽呆了。
半晌,才醒過神來,忍不住擊掌道,「今日聞聽此言,簡直振聾發聵。若使我神魔族頂級家族中,皆是君兄這樣的遠見之士,人族不足平也。」
寧夏拱手,「一點淺見,見笑見笑。」
房中達擺手,「君兄太過謙了,不過,我神魔族中,有的是有識之士。如今,各大妖庭中,正在推進改制。
大範圍學習人族的條例,體制,我這個縣君也是兩年前剛上任的。不得不說,這樣的改制,大大加速了妖族力量的統合。
這也證明了我神魔族高層有的是有識之士。對了,不知寧兄郡望是?」
「三爻山。」
君家出自三爻山,寧夏還是聽蕭有信說的。
他忽然意識到,既然頂着君象先的名字,在這裏混跡,相關的知識,必須要掌握。不然一個談吐,對答,便極易露餡。
房中達驚呼一聲,站起身來,「三爻山君家,這是神魔族中的貴族啊,六品君家,如天之名。失敬,失敬……」
房中達連連拱手。
寧夏擺手,「房兄言重了,君某不過是君家的旁支,自幼便不受族中重視。這些年,和家父的日子也不好過。
家父仙遊後,君某便到了這神州萬國世界,來奔個前程。前程沒找到,淪落此地,蕭蕭對孤山冷水,勉強度日吧。」
房中達嘆聲道,「貴族子弟就是不凡,和君兄交流,房某簡直如沐春風。君兄若是不棄,房某想高攀君兄這個朋友。」
神魔族已經是妖族中的貴種,而神魔族中又分貴族和雜姓。
貴族又以九品定族姓高低,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說法。
在房中達眼中,君象先既然出自六品的三爻山君家,就是通天的人物。
寧夏正混得潦倒,對整個玄霆妖域兩眼一抹黑,房中達願意交朋友再好不過。
「君某如此潦倒,房兄居然不棄,自今日始,便是君某的朋友了。」
「既如此,君兄隨我回公衙如何,此地偏僻,如何能容英雄。」
「房兄好意,君某心領,君某性命是這小丫頭所救,大恩未報,不便離開。況且,此地也是房兄治下,若要相見,非是難事。」
「有恩必報,性情中人,佩服……」
房中達和寧夏聊了將近兩個小時,他性好文墨,衙中儘是些粗鄙之輩,根本就沒有聊得來的。
而寧夏好歹是九年義務教諭加三年高中,若參加高考,多半一個211的存在。
兼之這些年,在學宮求學,此界的儒學經典,誦讀極多,和房中達應和起來,遊刃有餘。
偶爾來兩句前世的見識,文辭,房中達便要激賞好一陣。
房中達去後,寧夏去見了蕭有信,直言,希望從房中達處打開缺口,弄到關係網,也好為將來謀一個出路。
現在的問題是,他需要關於三爻山那邊的真實情況。
按他的說法,他一直在神州萬國世界遊蕩(諸大妖域也是侵奪的神州萬國的疆界,此界一直叫神州萬國界)。
蕭有信認可寧夏的方案,他最擔憂的便是來日劇變。
寧夏恢復了實力,他知道。
但築基一層的實力,蕭有信根本看不上眼。?
但既然是祖神指引,他不信寧夏,但信祖神。
兩日後,蕭有信交給寧夏大量新錄的稿件,上面記載着大量關於神魔族盤踞的一個叫真空世界的資料。
有諸大家族的介紹,創始人,驚才絕艷的人物,家族徽記,郡望所在。
有真空世界的大概山川地理,名勝古蹟,乃至著名小吃……
寧夏甚至懷疑蕭有信是搜颳了記憶的最深處,將他能弄到的全部關於真空世界的資料,都復錄了出來。
寧夏花了幾天時間,用心記下了。
這日上午,他正在教授小阿免神魔文,一個管家模樣的妖族帶着四個家丁,趕了過來。
奉上大量禮物和一封請柬。
寧夏打開請柬,卻是房中達邀請他七日後,參加一場宴會。
並在請柬中直言,這場宴會相當重要,希望寧夏一定要參加,是擴大交友圈的極好機會。
寧夏看完請柬,管家躬身道,「老爺說了,若是大人同意了,就告知我,七日後,老爺會駕車來請。」
「回覆你家老爺,屆時一定赴宴。」
人不能脫離社會而獨立存活,修士也一樣。
要資源,要進步,要往上爬,哪一樣也離不了圈子,離不了體系。
寧夏和房中達交往,假扮三爻山君家子弟,為的就是儘可能快的達到一定的層次。
至少,要獲得身份,恢復自由身。
玄霆妖域,實行的是重八先生的管理模式,底層妖族沒有路引、官憑,就不能離開駐地,隨意流動。
他窩在蕭家過活,當然可以。
可沒有身份,日後,他便想帶着小丫頭躲避追殺。
沒有官憑、路引,將會是個巨大麻煩。
房管家離開後,寧夏又去找了蕭有信,說了宴會之事,並表明態度,覺得這次的宴會,是個溝通上層,擴大交遊圈子的機會。
蕭有信直抵根本,「你有何事?」
寧夏道,「晚輩有一枚結丹,想要煉化,提升修為,為來日宴會做準備。但不知祭煉結丹之法,還請前輩助我。」
結丹,乃修士修煉之精華。
寧夏也曾吃過獸肉,那不過是築基妖族之人,便有極大的滋補作用。
遑論結丹修士畢生修煉之核心——結丹。
他閱讀典籍,早就知道了吞噬結丹,足以提升修為,但不得其法。
蕭有信道,「煉化結丹,確是速成良法,但你恐怕用不得。一者,結丹雖是精純的力量源,但畢竟熔煉了修士的本命之源。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這些本命之源,對煉化結丹之人而言,有極大的毒害。
二者,結丹的力量強大,築基境的肉身,筋絡,想要抗住結丹的力量,太難,太難。
三者,煉化結丹,先得破開結丹。結丹境的丹火,要破開結丹問題不大,但指望築基境那微弱的先天真火,破開結丹,根本不可能。
我倒是足以破開結丹,但之丹火若是摻和過來,力量體系會越發混雜,屆時,就不是助你,而是害你了。」
寧夏道,「多謝前輩見告,我還是想試一試,敢請前輩賜我真法。」
蕭有信微怒,深覺寧夏太過固執,這不像是成大事能有的品質。
他心中又騰起一陣遺憾,深覺祖神的指引,也未必有用。
但他還是將煉化結丹的法門,傳授給了寧夏。
寧夏返回房間時,瞥見小丫頭的被子踢掉了,進門給小丫頭蓋上。
他才返回,小丫頭睜開眼來,心滿意足地一笑,終於安心睡去。
寧夏沒急着閉關煉化,次日一早吃過飯,他才將閉關的消息通告給了小丫頭。
小丫頭竊喜,「大哥放心,菜譜早就理好了,只要大哥閉關,我保證一天三頓不重樣。」
她小人兒可盼着獨掌灶台,一顯身手。
寧夏不願落下個使用童工的罪名,往日小丫頭只是在鍋邊摻和,很少有機會獨立掌灶。
如今寧夏閉關,她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小傢伙忙着準備食材的檔口,寧夏取出了寧小骨從地火明龍口邊搶來的結丹。
刷的一下,三把鎖飛出,化作金光,散開在房屋四周。
這回,他必須先佈置好防禦結界。
不然先天真火撲出,非把房子點了不可。
下一瞬,寧夏催動先天真火撲出,包圍了結丹。
他這邊先天真火才撲出來,西廂房傳來哐當一聲。
寧夏清空雜念,專心致志催動法訣,用先天真火煅燒結丹。
足足煅燒了半柱香,結丹還沒有破開的跡象。
包圍結丹的先天真火才有衰弱的跡象,又一條先天真火從寧夏掌中撲出。
「這,這,這不可能……築基境怎麼可能有如此猛惡的先天真火,這比尋常的丹火還要霸烈,妖孽,妖孽……祖神在上,祖神在上啊……」
西廂房內,蕭有信激動了。
對寧夏,他始終不看好,平平無奇,除了做飯的本事過人,也就哄女娃的本事可觀。
而有這兩樣本事的男人,多半也就沒其他本事了。
直到此刻,寧夏忽然顯露出狂暴的丹火,老頭子終於看到了希望。
第二條先天真火才撲出,結丹終於現出道道裂紋。
灼灼精純的能量,從裂紋中導出。
寧夏趕忙降低丹火的烈度,深恐丹火的烈度太過,將結丹徹底破碎,狂暴的能量一股腦兒撲出,他根本無法接住。
寧夏用丹火繼續包裹溢出的力量,煅燒其中屬於原主人的本命之源。
煅燒了將近十餘息,他散開真火,一股靈力撲出,攝住這股如清泉一般的力量,導入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