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混元宮內,一見滿門居然給屠戮了大半,殘肢斷臂,屍橫遍野,那雲霄天尊不怒反喜,畢竟座下的酒囊飯袋千百個,也及不得一柄趁手神器。於是越發歡喜,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嚯嚯嚯哇哈哈得仰天大笑,揮手散開禁制,一路托着天脈寰觴入了那三霄混元宮正觀第一宮雲霄殿,才作法起陣,封閉洞天,遮掩了因果天機,然後默念法訣。
天脈寰觴飛空而起,漂浮在殿中,一陣沖天道息破觴而出,雲流如龍,風捲雲舒,從傾天道息之中,衝出一頭混元之氣構造的巨龍,龍口中旋風裹縛着一顆暗紫色,黑珍珠似的劍丸,劍華翻湧,紫光四照。
這一會兒功夫,李凡給她準備的劍童法身又被打磨殆盡,顯出劍丸真身了。
「啊啊啊——白頭老鬼!放了我!殺了你!殺了……」
李凡好像劍光照出的倒影似得,映在盤膝運功的雲霄天尊身後牆面上,豎起食指比了個噓。
月魄,「……」
雲霄天尊見這寶貝給自己的氣場震懾,志得意滿,
「如何,這回知道本座的手段了吧。還不認主~~」
雲霄天尊身後那道影子也不管,就背着手,仿佛旅遊似的四處觀看雲霄殿內的經文壁畫。
月魄,「……嘁,你就這三腳貓本事,算什麼東西也配叫我認主?」
雲霄天尊混身一震,周身放出光芒萬丈,朵朵祥雲,炁息沖霄,道力瀰漫,威勢驚天!
「哦!好寶貝!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鄙夷的口吻對本座說話!你成功得引起了我的注意!
好!叫你知道,本座乃雲霄天尊!乃太古混元道之掌門!三霄混元宮之主!轉世之謫仙!見我手段!遇我真身!還不下拜!」
月魄瞧瞧李凡,發現他不僅還不動手,任由這小丑表演,居然還朝自己招招手,指指角落一片經文,那意思大概是叫月魄把劍光掃過來照亮點,也是一陣無語,只好不耐煩得敷衍道。
「白頭老鬼,三大派高手如雲,你一個化神的也敢自稱天尊,狂妄自大,是上趕着找死嗎?
我勸你現在放了我,磕頭下拜,我心情好一劍就殺了你啊!」
雲霄天尊見唬不住月魄,便收了威能,把額前秀髮一抹,邪魅一笑,
「我知道,你是想挑個境界高,實力強的,認主依傍是吧。嗯,到底是化神寶兵,又是峨嵋出來的,有這種眼界和本事,想挑個九大玄門級數的門派供奉,也是理所當然。
呵呵,我混元宮上古道門傳承,門中奇珍異寶無數,難道還供奉不起你麼?
更何況飛升又有何難!你道本座,只是區區化神麼?我若想悟道飛升,抬手之間的事情!此世不過是刻意把境界壓着,不想回去那邊仙界吃蟲罷了!」
嗯?李凡立刻來了興趣,這傢伙……莫非真的是從那邊逃回來的?
月魄冷哼一聲,「嘁,你就吹吧。」
「我!從不吹噓!」
雲霄天尊把手一招,取出一根骨頭,「你瞧這是什麼!」
李凡瞧了瞧,哦喲?是龍的骨頭麼?不過龍他也見過,甚至還吃過,之前倒是沒發現龍骨上也有那種灰色的玩意。
「哼哼!此為太古龍骨!」
……然後呢?這就說明完了嗎?沒有額外解釋嗎?怎麼加個前綴是牛逼一點?
「再看這!」
真的說明完了啊!哦,這是個木乃伊?
「哼哼!此為太古神人!」
……
「還有這!太古石碑!」
月魄都不耐煩了,「不就是你在北邙山偷的那些垃圾唄,幹嘛呢墳頭都扒來了??」
雲霄天尊一邊『邪魅一笑』,一邊雙手亂揮,不停扔出大堆破爛,在雲霄殿內堆積如山,好像是真把個垃圾場都搬運過來了。
「所以說你們玄門的不懂大道的奧妙,將真正的寶貝都棄若敝履,視如塵土。豈不知是自己的修行不夠,見識太淺,才不能煉化出真正的精髓來!須知越是能流傳至今的古物,越是包含混元,內藏乾坤,這才是大道之基啊!
好!本座今日就提點你一番,我問你,可聽過先天五太?」
哎唷?莫非……
月魄也一驚,「你也是求的太素道?」
雲霄天尊還是那個表請,
「太素道算得了什麼!我混元大道直追混沌,求的是先天五太,太始混沌之元!只消我混元神功修到大成,以混元一炁煉化寰宇,即可模擬太始混沌天!屆時我就能做天地之祖!開天闢地!重啟會元!我行我道!我即天道!天道由我!自稱天尊,有何不可!呵呵呵!哈哈哈!嚯嚯嚯哇哈哈!」
李凡一聽就搖頭了。
果然又是個神經病,其實他接觸的上古道門也不少了,這些古道門在研究甚麼,心裏多少也有數,一個個傳世神功說起來都是開天闢地牛得一塌糊塗,仿佛一步就能登天似的,其實步子邁太大只能扯着蛋。
就如今這年頭,連太素天道都沒解個明白,那些遠古大道又哪裏那麼容易,說求就能求到的?紮實點吧……
月魄也是嗤之以鼻,「古道門那套老掉牙的早過時了,當年那些古道若是走得通,又豈會日漸沒落,又豈會一個個改頭換面,都拜到玄門之下的?」
雲霄天尊渾身一顫,「哦哦哦,我就喜歡征服你這樣桀驁不馴的寶貝,這才配的上本座的身份!你不相信,我就偏讓你瞧瞧我道的神通!呵!混元神功!」
『巧傳求故,已觸發,混元神功,解析完成』
『物俱同法,已觸發,混元神功,復刻完成』
李凡,「……」
李凡也沒想到這傢伙冷不丁得就傳法,不過既然拷貝了就順便研究推演一下好了。
李凡曾經得過青城山道君真傳的《玉清玉質無瑕遁身》,同《玉清歸塵混元一氣訣》一套法門。就是專精體煉歸塵靈氣,最後修煉到混元一氣的秘笈。
而這三霄派的《混元神功》,則相當於總篇集,太極九氣如何煉化為混元之氣的辦法都有描述。不過若單獨比較將歸塵靈氣煉化為混元之氣的辦法,倒也明顯能看得出,此神功是過時的古代修煉之法,或者至少是不那麼事宜當今太極道天時的。無論是鍊氣的效率,還是精粹提煉的純度,都無法與玄門鑽研出來的門道相比。可能是某代青城山的前輩看過這《混元神功》,也可能是殊途同歸吧。
當然了,參考《真陽功》就知道了,《混元神功》這樣頂級的上古功法,對修為境界和真氣體量要求都是極高的,此法至少也要化神境界才能修煉。
而三霄派顯然也知道自家採氣鍊氣的效率,不及玄門高效,也可能是那個時候天地未開,更沒有所謂的玄門鍊氣之法可以借鑑,所以三霄派另闢蹊徑,大約是從仙宮紫薇垣中,取得了陰陽二氣的雙修之法,再和本門的《混元神功》搭配改造。
如此一來,內門弟子只要雙修三修,就能最快速得積攢大量陰陽之氣,如此速成到化神境界,到達修煉混元神功的門檻了。
不過這混元之氣,與煞氣倒也有些許近似之處,這兩種能量,都能對血肉產生直接影響。但又有明顯的不同之處,比如《太素變化》的主要特點是變異進化。而《玉清玉質無瑕遁身》的最大特質是道體的復原。煞氣讓生命向着多元化的方向發展,混元則讓萬物回歸根本源頭。
當然按照《混元神功》的說法這可不是單純的療傷復原,而是『混』而歸『元』,『復』而生『一』,吸納諸天修補自身,就如雲霄天尊吹噓的,到最高境界,諸天歸一,吾即天,吾即道,吾即混沌。
這看起來倒是和李凡的太煞星核有點類似,只不過是吸炁的『氣態黑洞』呢。
當然李凡是不覺得混元神功真能修煉到混沌的,能靠雙修煉炁,採補到化神已經頂天了,這以後哪裏有那麼多神君繼續給你雙修吸炁的……
不過阿茂還蠻適合修煉這個神功的哦,又不需要多少頭腦,只要有足夠的炁就行了。而且這傢伙確實有天賦,大概當初修煉了桓家的陰陽二氣之法,這些年又頻繁和『同門』切磋論道,才元嬰境界,居然已經跟着煉成些許混元之氣了,這麼煉下去,以後說不定真能混成個混元天尊什麼的。
唉,李凡當年修煉此功是為了療傷再戰,阿茂修煉此功也一樣是養精再戰啊……咳咳!
不過這《混元神功》中,似乎並沒有解答那詭異的灰色能量的緣由啊……
「喂,喂!老鬼!你又要幹嘛啊!!!」
李凡還在心神演算,月魄都破音了。
原來這雲霄天尊扔完了垃圾堆成山,又一下子丟出十八般法寶,當然一個個都是什麼太古瓶子太古盆之類的,不過算起來也都有化神境界的法寶,此時被雲霄天尊操縱,繞着月魄圍成個圈,從瓶口杯口中噴出濃烈的白色炁焰,十八道混元之氣將太古垃圾消解!整堆點燃了!
「讓你開開眼界,這!就是混沌之元的力量!」
雖然台詞挺中二,造型挺裝逼的,但云霄天尊這會兒展現的實力,確實非同小可。
這傢伙雙掌齊出發功放波,打出白色火焰般的強烈混元氣功,協同他剛才扔出來那堆法寶,一齊燒烤垃圾山!
李凡還以為他有甚麼了不得的本事,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好吧,這種煉器手法還真是滿粗糙的,簡直可以用原始來形容了。說白了就是燒垃圾唄。
用混元之氣,將那些破銅爛鐵垃圾堆一股腦全消融,所有雜質都融為混元之氣,而那些融不掉的灰色物質,大概就是所謂的『混沌之元的力量』了。
「陰陽相交,混而一合,自一生形,有形無質,濁而未分,分而非合,混元萬化,大道之始!哈——!」
不過你別說,在這麼強大功力照射下,垃圾堆好像薪柴一樣越點越旺,那些地下腐敗不知多久骨頭皮囊燒得濃煙陣陣,灰氣滾滾!灰色的火蛇炙烤着被天脈寰觴束縛的劍丸月魄!
李凡一時皺眉,掐指一算,發現月魄的卦象顯示,『小吉』……
月魄也慌了,「師,師兄!救命啊掌門師兄!我錯了我平時不該和你抬槓的!」
李凡,「……」
雲霄天尊,「哈哈哈!寶貝莫怕,我這就幫你洗去凡胎,精煉先天之體!你有本事自己逃出我的,可見是與我混元道有緣的!只要經過此番試煉,就不會像它們一般真靈隕滅,可飛升先天之寶啦!」
月魄,「神馬!!還會真靈隕滅!師兄!!呀————……嗯?好像沒什麼影響麼?」
李凡聳聳肩,那不是廢話麼,玄門鑄劍一鍋燉個幾百上千年都燉不熟,哦你擺個燒烤攤幾分鐘就想煉劍了?想屁吃呢?
何況這混元之氣雖然號稱可以把萬物煉化打磨成炁,但要融掉月魄得到猴年馬月呢。倒不如說正因為混元之氣似乎可以消融萬物,所以可能還真的就和精煉劍丸似的,烤一烤,給月魄洗個澡,去除因為殺人太多,沾染在劍丸上的血污雜質……
恩,『小吉』呢……
「哦,哦?居然真的能抗住?哼哼,果然合該歸我所用!」
雲霄天尊雖然還在嘴硬,顯然也有點意外,又加大輸出,加了兩檔火力,但那些混元炁焰雖然灼得虛月魄劍丸上的劍籙閃閃發光,卻始終被一層精純猶如實質的淡淡光華擋住,分毫不能傷及虛空寶玉所鍛鑄的劍身。
到底是玄天的手藝啊,連抵擋混元之氣煉化的籙印,都早已刻在劍中了。
月魄,「哼!就這?就這?」
雲霞天尊,「什,什麼!沒有人可以說我不行!呀呀呀!」
遭到質疑的雲霞天尊使出全力,混元之氣越發猛烈,月魄的劍印也越發清晰,李凡看了看那些籙印,突然注意到閃耀起來生效的並非御炁防火,反倒大都是守護器靈的符籙。一時有些奇怪,但隨機靈光一閃,看看周圍的法寶,突然領悟到那些灰色的線團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是混沌。
是無序。
是熵。
一切的非秩序的合集。
是這個空間這個緯度這個世界,在李凡的視角下,瞽觀展現出來的,失控的,無序的弦。
而這些弦會失控,會無序,會失去穩定的波動,是因為有什麼關鍵的東西被抽走了。
混元一氣。
是了。叫混元之氣不準確。糾纏於這些法寶上的灰色的東西是混沌。那雲霄天尊用混元神功修煉出來的能量,應該稱為元氣。
用不恰當但方便理解的比喻,就好像陰陽,乾坤,磁鐵的兩極。仿佛抓住鞭子一端舞動,鞭捎擊起的漣漪,也會蕩漾開去似的。
元氣,再加上那不可見不可視的灰色的混沌,這才是完整的混元之氣。
或者說曾經完整的器靈。
李凡看向周圍那大堆法寶,還有那些被撿回來的垃圾,想明白對方的修煉之法了。
化神修士不好下手,那就用法寶的器靈來湊合唄。反正他的目的,只是吸炁雙修混元神功罷了。
至於那些『物靈』雙修過後,被吸走了元氣,只剩下一堆混沌的破碎的弦,『靈』還存不存在,這就不在天尊的考慮中了。
用盡了,用廢了,再做一個就是。
李凡看明白了。
萬事萬物本有自然的發展規律,變化是隨着時間長河的流淌而發生。嬰兒會衰老,死者不會復生,損有餘而補不足,這是自然的道理,這就是天道。
即使是太素道的煞氣,也只是在自然變化的方向上,於途中生出了許多岔路和歧途,而並非逆轉整個流程。
但是混元道不一樣,雲霄天尊把自然界中的一部分能量永久得抽走了,化為己用,逆天而行,截天利己。
集天地之精元以禮己身,穩定固化自身的完美和無敵,甚至他還要繼續撅取,將天地間的混元之氣都取盡,一直到恢復成那個原始的,混沌的,最初的太始。
這就是他選的道。
「呼……呼……想不到峨嵋的鑄劍術這麼厲害,莫非混元之力還不夠?寶貝等着!我再去庫中取些法寶來相助!」
雲霄天尊費勁力氣,手段盡出,居然奈何不得劍丸上第一重的籙印,也不得不氣喘吁吁得收招調息。
「何須那麼麻煩。」
「不麻煩不麻,恩?誰」
不等對方回頭,李凡一掌拍中雲霄天尊后腦,將他推入那火堆之中。
「你不就是最大的混元,你下去,此劍就煉得成了。」
雲霄天尊猝不及防,被一掌打得神魂散亂,封住道識,又落入陣中,被十八般寶物噴出的混元之氣打得全身焦灼潰爛!
「啊啊——!這!這怎麼可能!」
雲霄天尊並看不到隨着當頭的一掌,五臟六腑,已充斥混沌的弦。
只下意識得,奮力想衝出火堆,但每一邁出步來,他映在牆上的影子就迎面衝來,對上一掌,打得他全身經脈盡斷,臟腑巨顫,斷筋折骨,倒跌入混元之火中。
「嗷嗷啊——!」
雲霄天尊強忍道體崩解,真炁外泄的懼意,試着掐訣收回天上的法寶。他映在牆上的影子,也一模一樣得掐訣念咒,讓那些法寶噴出的火光更加灼眼熾烈。
「誰!誰!你是誰!你是誰!這是什麼法!這是什麼法!」
雲霄天尊在火焰中被他的影子追逐着,可無論如何反擊,無論如何逃避,他的影子都追上來,把他拖回火里去。
就好像他和他的影子之間,連着條看不見的,掙不脫的,扯不斷的,稱作報應的絲。
月魄就這樣看着白色的火光掙扎着,淒嚎着,絕望得熄滅,最後影子淹沒了雲宵殿。
「……師兄?」
黑暗中,一隻手伸到月光下,掌心裏露出個人骨捏的蛐蛐籠子。
「好了,拿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