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茜在自由之城圖書館遇到一名很有意思的人類。
他年約四十,相貌威嚴,氣度不凡。
是他主動搭訕了達茜。
「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我可以請你幫我閱讀一本書嗎?」
他站在書架旁,看似請求,語言中仿佛帶着某種不容拒絕的命令,但並不令人反感。
「自由者?」達茜下意識問道。
相較於老巫師海曼,大概是因為較為年輕且接受能力很強的緣故,達茜很快便通過了真實教會的神學教育,獲得了真實神國的信仰認證。
換言之,她現在是一名光榮的真實信徒,不僅可以自由出入真實神國,更擁有諸多自由者無法擁有的權限。
譬如:一些特殊書籍的閱讀權。
如此也難怪達茜如此詢問來人。
「沒錯,我這是第一次來到自由之城。」來人大方承認。
「哪本?」達茜點了點頭,問道。
她並不擔心分享知識會褻瀆真實;
因為真實神學教育告訴她,在真實神國,不是主恩賜的知識,永遠也無法帶走。
也就是說,即便是信徒同自由者分享了未被授權的知識,自由者在離開真實神國之後,也會徹底忘記。
當然,交流的情景,還是可以記得的,被抹去的只有知識。
這就是自由的代價!
「那本《虛無主義》。」那人指了指書架上一本頗為不起眼的書本道。
書籍擺放的位置有些高,達茜不得不具現出一架梯子爬上去,將其取下。
「你是尋找資料,還是對這本書感興趣?」
達茜翻開書籍,隨口問道。
在她看來,對方多半是在尋找什麼資料,估計是書名沾邊,這才請求她幫忙看看。
「我對這本書感興趣,可以幫我讀一讀嗎?」中年男子微笑道。
這個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不知為何達茜卻毫無察覺,甚至平靜的點了點頭,翻開閱讀起來。
這本書有些枯燥,這對追求「實用主義」的達茜來說,如果不是今天的偶遇,她一輩子可能也不會翻開這本書。
但讀着讀着,她就被吸引了進去。
時間如水,潺潺而逝。
不知多久,達茜終於讀完第六章,當她意猶未盡的合上書本時,才記得這是閱讀給他人聆聽。
她茫然環顧四周,卻發現那中年男子,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不見。
「真沒禮貌!」達茜嘟囔着,不過,她並不後悔。
……
此時,這位沒禮貌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圖書館的天台上,遙望着無邊無垠的自由之城。
「我曾懷疑禰是諾斯諸神搞出來的傀儡,不過,現在我確信,你並非傀儡。」
中年男子,不,應該說罪孽仁君看向這座城市的主人——真實之人。
「因為幾本書?」
寧修遠隨口問道。
「因為直覺。」
寧修遠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心中感嘆,黎明之神的評價還真准。
黎明之神對「罪孽仁君」的評價是「看不透」,現在寧修遠也看不透罪孽仁君,說實話,這非常不可思議。
要知道,這裏可是虛無宇宙。
任何訪客,都是以意識進入的方式造訪。
可以說,除非擁有意識方面權柄,否則任何造訪者對於寧修遠來說,都等同於「完全赤倮」。
所有記憶,全部公開。
寧修遠甚至能對其記憶進行隨意篡改塗抹。
話說,寧修遠能夠準確發現罪孽仁君的與眾不同,也正是因為祂的記憶,無法讀取。
「任何新神都很難完全遮掩過去,我很好奇,禰的前任主人,究竟是誰?」罪孽仁君問道。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寧修遠答。
「但對禰可就說不定了。」
「哦?」
「諸神決定聯手討伐祖爾巴哈薩爾,這或許是禰掙脫控制的機會。」罪孽仁君語氣充滿了誘惑。
寧修遠聞言愈發感嘆,黎明之神還真是多智近妖啊?
「哦?」
寧修遠發出一聲鼻音,一副洗耳恭聽模樣。
隨即一副似曾相識的言辭,從罪孽仁君口中說出,無外乎是將計就計,或者裏應外合,坑殺某位舊神。
「事成之後,我只要一份完整神性,傳教區盡歸閣下所有。」罪孽仁君補充道。
寧修遠笑了:「我雖新晉為神,但也知道諾斯大陸災殃在即,我要諾斯大陸傳教區幹什麼?」
罪孽仁君聞言笑了:「看來禰的舊主是諾斯之神?啊,讓我猜猜是誰?」
「色孽那滿身器官的畜生,只會製造慾望野獸,理性對祂而言,如同毒藥。」
「風暴雨神苟且陰森,想在祂的陰影中成長,呵呵,不亞於活在雲層中的游魚。」
說到這,罪孽仁君眸光眯了起來:「莫非是黎明座下侍者?」
寧修遠道:「為什麼就不會是月亮擁躉?」
罪孽仁君冷笑:「祂狩獵女神的稱號,可不是自封的。」
寧修遠抿了抿唇,不答,似乎默認。
談完舊主之事,罪孽仁君轉入正題:「雖然有預言表明諾斯大陸災殃在即,但據我所知偉大種族——伊斯,已經派遣調查員,潛入諾斯大陸。」
「伊斯?」這個消息令寧修遠大為驚訝。
須知,他所豢養的「無根之魂」通過《死靈之書》溝通上猶格索托斯,所獲取的神秘學知識「萬物之魂」,其本質正是對伊斯靈魂的拙劣模仿。
這個可以穿梭時間長河,竊取他族軀殼的強大種族,堪稱宇宙最苟種族!
它們總能霸佔最繁盛種族的軀殼,逍遙自在的生活下去。
「精妙的語言技巧!」寧修遠譏諷道:「派遣調查員,可不能代表伊斯決定跳躍至諾斯大陸。」
「我贊同禰的看法。」罪孽仁君對於寧修遠的譏諷毫不在意:「但伊斯既然決定派遣調查員,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災殃意味着毀滅,毀滅意味着洗牌,洗牌意味着新生。這是災殃,也是機遇,伊斯察覺到了繁榮……真實之人,禰不會選擇視而不見吧?」
「撲哧……」
寧修遠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在罪孽仁君詫異目光中,道:「我們好像偏離了議題。還有我平生最討厭空頭支票,任何空頭支票都會以欺詐論處!」
罪孽仁君神色凝固起來。
許久,祂搖了搖頭:「我犯了大忌諱,對於我們這類欺詐者來說,親自獲取的信息,才會信任。我說的越多越毫無意義。」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我的承諾始終有效,我期待禰的回應,真實之人。」
說完,罪孽仁君身軀驟然崩解,化為一團虛無而破碎的信息。
似乎什麼都沒帶走,但似乎又帶走了什麼。
寧修遠收起嗤笑神色,眼中流露出幾分驚疑不定。
他不得不承認,罪孽仁君的部分目的,可能已經達到了。
看似是一艘即將沉沒的諾斯大陸,說不定會在沉沒之處冒出一艘更加繁華的遊輪。
難怪諾斯諸神早就獲知預言結果,依舊打出狗腦的搶奪傳教區,原來根源是出在這裏。
「呼……」
寧修遠幽幽吐了一口氣,作為神靈,他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啊!
那麼我又該怎麼找到伊斯族的調查員呢?
在沉思中,寧修遠有了主意,不過,在尋找伊斯之前,他還需要拜訪一個人。
應該說是舊日支配者·蟾之神·撒托古亞。
……
……
黑暗降臨,光明罹難。
恩凱,一如既往的混沌無光。
在柏油狀無形之子抵達時,寧修遠就已經熟門熟路,抵達蟾宮。
「呼嚕嚕……沉睡讓我喪失時間,距離上次會面過去了多久?」蟾之神撒托古亞那古怪的身軀,驀然在黑暗中勾勒而出。
祂依舊一副沒睡醒模樣,球狀眼球微闔,古怪舌頭垂於肥厚唇間。
「按照終北曆法來算,大概過去了半個月。」寧修遠道。
「半個月?」撒托古亞球狀眼球,微微睜開,露出一抹奇光:「莫非禰已經容納了虛無宇宙?」
「沒錯,那一份高位特性可以給我了吧?」
「夢境諸神所代表的源質,最多將儀式推進過半,貿然容納最後一份高位特性,禰只會瘋掉,阿瑟斯。」
撒托古亞聲音慵懶,卻帶着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全知」味道。
寧修遠眼睛眯了起來。
「說來說去,禰還是不願意將最後一份高位特性給我。既然如此,不如坦誠布公好了,禰的條件是什麼?」
「時機未到,我便是說了,禰也做不到,這又有什麼意義?」
「時機未到?呵呵,什麼時機?容納虛無宇宙的時機?還是我晉升舊神的時機?」寧修遠諷刺道。
「這個宇宙並非只有幻夢境擁有源質。」撒托古亞忽然開口道。
「哦?哪裏還有?」寧修遠眉梢一挑,隱隱期待起來。
「外神·彼界住民·黑暗閃耀者·德羅姆·阿維斯塔,會在睡夢中編織世界乃至宇宙,甚至能夠編織出複雜的宇宙之源,祂或許可以滿足禰的需求。」撒托古亞道。
還真有?
寧修遠呆住了,沃尼瑪,上次怎麼不告訴我?
哦,因為我沒問?所以禰也就懶得說?
「我該如何拜訪祂?」
寧修遠問道,雖然他已經沒有源質需求,不過,增長一下見識也是極好的。
「呼嚕嚕……我不建議禰拜訪祂,祂是慷慨的,也是殘酷的,祂常常幫助尋求幫助之人,卻也常常扭曲求助之人的要求,使之對其不利。」
「不利也好過絕望。」寧修遠道。
撒托古亞沉默了:「發生了什麼?」
「諸神欲聯手討伐祖爾巴哈薩爾,此戰若敗,終北大陸恐將不存。」寧修遠面無表情道。
這話是實話,一旦他在諸神混戰中露怯,絕對萬事皆休!
那群鬣狗和禿鷲,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食腐機會。
「鬣狗和禿鷲組成的隊伍,毫無團結秩序可言,只要傷了一隻便一鬨而散,為此冒險不值得。」撒托古亞道。
祂的潛台詞很明顯,只要寧修遠在此戰中「斷其一指」,諸神即便是贏了,也不敢再聯手攻打終北大陸。
因為誰也無法預料,自己會不會成為那個倒霉蛋。
「所以我得需要擁有傷其一人的能力!」寧修遠道。
「呼嚕嚕……我在禰背後看到了舊日支配者!」撒托古亞倏然意味深長的道。
寧修遠聞言默然。
不愧是蟾之神撒托古亞,藏骸所之神莫爾迪基安果然瞞不住祂!
「禰對諾斯災殃怎麼看?我聽說,有人在諾斯大陸發現,伊斯族調查員的身影。」
「一個始終逃避災殃的種族,即便是延續萬古,也毫無意義。」
寧修遠驚訝起來,因為他鮮少從蟾之神語氣中聽到感情色彩。
「這麼說,這場災殃也有可能是一場繁榮的開端?」
「每一輪火山噴發,都會締造一片沃土;每一個帝國的崛起,都是踩在舊帝國的屍體上,不過,禰最好不要懷有希望。」
「為什麼?」
「終北大陸的災殃孕育着無盡怪物的繁榮,即便是火山上的沃土,也不是所有植物的家園。」
寧修遠聞言默然。
他終於意識到,為什麼即便強如舊神,依舊會隕落。
因為前路迷霧重重,選擇不同,結局也截然不同。
蟾之神撒托古亞顯然給了另一條迥異於諾斯諸神的選擇!
「無名之霧是什麼?」寧修遠仿佛好奇寶寶,再次問道。
誠然,他不一定贊同撒托古亞的選擇。
但他必須得承認,撒托古亞的另闢蹊徑的看法,對他有着極大的啟發。
反正問問又不會死。
萬一收穫不菲呢?
最重要的是,相較於喋喋不休的罪孽仁君,不問不答,慵懶之極的蟾之神,顯然更為「可靠」那麼一丟丟。
祂算計過他,但必須得承認,祂從未說謊。
所有的算計,都是基於他寧修遠貪婪本性的選擇!
「嗯?」撒托古亞怪異舌尖抖動一下:「看來,禰參加了黃昏隱修會。」
「沒錯。」寧修遠坦然承認:「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該是黎明之神。」
他相信,蟾之神應該知道他深深忌憚着黎明之神。
那麼此問話最終目的乃是指向黎明之神。
「那是一道門!」
「門?」
「一道通向『一切』之門,這也是猶格索托斯權柄之根源,繁星之主所掌控的無名之霧,只是一道殘缺之門,也許能賦予舊神些許超然位格,但也僅此而已。因為凡人無法容納終極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