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所籠罩,就連視線似乎也清明了一些。艾德把頭從血泊里抬了起來,勉強枕在殘垣斷壁上。
他看到赤砂色的雲層中閃過雷電般的轟鳴,武裝飛艇的十二門速射炮頃刻間抹去了兩頭巨狼墜落的身影。
作為科技與工業的結晶,空中堡壘繼續傾瀉着炮火,就連那污穢的、血肉與肢體拼接而成的羊頭怪物,也在這強大的火力投射面前迅速化為了齏粉。
總算結束了嗎?
不,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解決。
艾德轉過頭來,雲隙中放射着紛亂光芒的猩紅月光,像放大鏡般地映照在那幼小的、柔弱的身軀上,投射出了幽邃深長的龐大倒影。
詛咒在她的軀殼裏蜿蜒,血紅的眼睛裏噙着晶瑩的淚珠,閃亮得一如天空中那顆璀璨的紅色圓盤。
「艾德加哥哥,我該怎麼辦?」小奎茵帶着哭腔問道,「我想吃掉你,可那樣我就會失去一個朋友。我不想失去朋友,可是我真的很餓。」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艾德伸出只剩下四根手指的殘破左掌,用手背輕輕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珠: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其實我並不會真的死掉。在這之後我們還是會再次成為朋友的。」
「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我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呢?」
艾德用左手從大衣里摸出了一支折斷的玫瑰花,它已經被剛剛的混戰擠壓得粉碎,變成了一片又一片零零散散的花瓣散落在他掌心。
「你瞧,奎茵,這是你之前給我的花。你試試看能從中找到兩片完全一模一樣的花瓣嗎?」
奎茵用那變得鋒利的毛絨手掌從艾德的掌心挑挑揀揀着。一股莫名的風吹了進來,驚擾了她的髮絲,花瓣變成了漫天花雨。
「你瞧,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奎茵。在這一點上,你和所有人都一樣。」
奎茵赤紅色的雙眸盯着月光下翩翩起舞的花瓣,看愣了神:
「可他們不會長出奇怪的絨毛、爪子還有尖牙。」她喃喃道。
「是否會長出爪子和尖牙並不是我們能選擇的事情,但我們能選擇用爪子和尖牙去做什麼。我突然想起來一個故事,你要聽嗎?」
「嗯。」奎茵點了點頭,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我想你聽到的故事大多來自很久很久以前。但這個故事是發生在許多年以後的——」
「在一座經常下雨的城市裏,生活着一隻貓,大部分貓是四條腿的,但這隻貓只有三條腿——兩條左腿,一條右腿。」
「是有人弄瘸了它嗎?」她問道。
「這倒不是。它生下來就是三條腿的,既不是兩隻,也不是四隻。這一點就連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三隻腳走路很酷吧,總之它早已經習慣這樣了。」
「有一天,三條腿的貓在一條深井裏迷路了,於是它走呀走,走到井底下的一個小房間裏。房間裏很黑,它什麼也看不清。但其實它不知道是,房間裏藏着一隻小妖怪,這傢伙是個壞蛋,所以它殺掉了貓。」
「天吶」奎茵發出一小聲驚呼。
「幸運的是,貓有九條命。所以它又奇蹟般地活了過來,但是卻什麼也不記得了。一群好心的烏鴉將它從井裏救了出來,還給了它地方住。在那裏,它又認識了一個新的夥伴——一條戴項圈的獵犬。」
「可是烏鴉不是生活在樹上的嗎?貓可以上樹,但是狗怎麼能和烏鴉住在一起呢?而且貓和狗住在一起不會打架嗎?」
「它們在樹下為狗單獨搭了一個小窩。雖然一開始貓和狗相處得確實不算特別愉快,但漸漸地它們都適應了對方的存在。」
「狗有一點與眾不同,只要天上的月亮變圓,它就會變成非常兇狠的狼。烏鴉們對此感到非常困擾,所以它們給狗戴上了一條神奇的項圈,只要一直戴着項圈,它就不會變成狼。」
「聽上去和我有點兒像,但為什麼我就找不到這樣一條項圈呢?」
「有一天,貓在外面被一頭年邁的老狼抓走了。就在它以為自己又要丟掉一條命的時候,狗救下了它,最終它們兩個一起協力趕跑了老狼。於是,貓和狗成為了朋友。」
艾德抬頭望向天空,在平淡的故事聲中,血月漸漸隱沒於雲隙之中,夜空再度恢復了寂靜。
「在那之後它們又經歷了很多事情,一起找到了一幅丟失的畫,一起阻止了一場大火,還一起過了生日——可能會有些無聊,你想接着聽下去嗎?」
奎茵點了點頭。
當海怪趕到現場的時候,奎茵已經枕着艾德的左半邊肩膀睡着了。
「天吶,艾德你還好嗎?」看到艾德的傷勢,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噓,別把孩子吵醒了。」
血泊里的艾德用僅剩的一根食指比了個手勢,然後說道:
「我沒事,先把孩子送回房間吧,她應該已經很累了。」
海怪取出一卷繃帶為他止住了血,雙手抱住奎茵,艾德拄着手杖勉強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地就這樣走着。
「你能相信嗎?這麼危險的情況,所有人居然都活得好好的,雖然白矢受了點傷,但傷勢還算穩定。羅溫應該馬上就會趕過來了」
他的脖子上也掛着一道爪痕,但只是皮肉傷。
「聽上去是個圓滿的結局。」艾德說道。
「是啊,圓滿得不可思議,就像就像是」海怪仔細琢磨着合適的用詞。
「就像是一部令人傷感的老電影又翻拍了一個新結局。」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太驚險了,誰敢信呢?偏偏就是那封電報,偏偏就是今夜」
海怪把奎茵輕輕放在她的床上,為她蓋上了被單。
「你還能走得動嗎?局長好像想要和你聊聊。」
「我沒問題。」艾德表示道,「那我先下去一趟,奎茵就拜託你了。」
「艾德」就在他走出房間前,奎茵夢囈般地呼喚。
「說吧,我在呢。」他停下腳步回頭道。
「最後的最後呢?」
「什麼?」
「那個故事的最後,我之前聽到的每個故事都會有個結局。你說的那個故事應該也會有結局吧?」
「這個嘛其實我也還沒有想好。」
艾德面帶微笑地為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單。
「這樣吧,如果哪一天我們再見面,我就告訴你故事的結局。」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