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個時期的少林寺,雖然號稱禪宗祖庭,那都是達摩菩提時候的事情了。而作為當代禪宗一脈當中的領頭人,則是位於蘄州黃梅縣之雙峰山東山寺的五祖弘忍;在五年前的上元元年圓寂。
而在這位東山法脈的門下,最出色的弟子有五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執領北方佛門牛耳的大弟子神會,以及號稱繼承了弘忍衣缽的關門弟子慧能。其中神會名聲最大,號稱三朝國師、兩京法主。
但是在後世,無疑慧能的名聲更大。因為慧能一脈不但在嶺南發揚光大,還最終完成了逆襲,被尊為禪宗六祖;因此,導致禪宗南北分裂的慧能夜奔事件,大概就在江畋初次降臨此時空的那一年。
其中神會所代表的禪宗北派,主張的是通過修行逐漸領會佛法真意,而慧能在嶺南另闢蹊徑的南派,則強調在修行過程的頓悟超脫;因此,相比「北漸南頓」這兩位,少林寺的地位就略顯尷尬了。
雖然擁有官方認證的地位,但世俗的意味更重一些;與公卿王侯、顯貴宦門的關係也更密切一切。於禪宗內部的地位,反而只能敬陪末座。而此番天子敕令封岳嵩山,無疑涉及少林寺的切身厲害。
因此,來自少林寺這群禿驢,顯得比誰都要上心;不但派出了一個包括三上座、東西院在內,高僧大德組成的豪華陣容;為天子的安康萬壽祈福誦經,還數度求見太子李弘,殷切的進言獻策若干。
甚至搶走了鄭州和嵩陽縣本地官府、士民百姓父老代表的不少風頭,就在這一片「你唱罷來我登場」的熱鬧紛呈當中;封岳之禮還是按部就班、波瀾不驚的鋪展開來。中嶽嵩山在五嶽中不算險峻。
相對平緩的山勢,再加上位於中原腹地,山下就是廣大人煙稠密之所。因此,山上各處的開發度很高,且遍佈歷史古蹟,以及歷代文人雅士的題留。上山有好幾條不同的線路;道路也不算太難走。
山上也有多處的空間和場所,來容納參與封岳的隨行人員;而真正的考驗,則是來自穿着厚重冕服冠帶,並在數天內登岳上下,完成封儀和祭禮的太子李弘本身。因為封岳過程中不能乘輿代步的。
所以,大部分的登山行程,都需要他自己來完成。而且,也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上山,參與和見證封岳的過程。大半數隨行人等和低品官吏,只能在山腳的奉天宮候命;其餘的人也未能全程參與。
其中相當部分按照品秩高低,分別停駐在半山腰的嵩陽別院、老母祠、太室祠中嶽廟;進行同步祭祀和以待傳召。只有極少數人才能陪着太子李弘,走完天梯險道,到山頂登封壇的最後一段距離。
就連作為東宮臣屬的女孩兒,也只能隨着東宮近臣和內侍,停留在太室祠中嶽廟等候。但這也有一個好處,只要把各條上山的道路一封,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人能混過去,對於儲君造成潛在的威脅。
事實上,對此最上心的無疑是東宮臣屬了;分別來自編撰局、內書院、十率衛士京兆府兵和講武堂等處的各色人等,已經提前把山上拉網式的排查和清理過數輪,甚至連一些較大的鳥獸都被射殺。
就是為了防止驚擾到,登山和祭禮中的太子李弘;又檢查、加固和擴寬了山路,設置了許多護欄和標誌物;設下重重關卡和巡隊。不過,這種程度的戒備和封鎖,卻難不住以貓咪形態行動的江畋。
因此,他算是饒有趣味的看完了,在山腰開闊處的太室祠中嶽廟內,最為隆重也人數最多的「封祀壇」祀天;然後又在一路鼓吹伴奏的《大韶》樂中,尾隨着一路攀上的太子李弘抵達嵩頂封岳台。
看着滿身大汗淋漓的他,在山峰凜冽的絕壁高台處,斷斷續續的大聲宣讀,來自天子的封岳敕文;將其連同抬上山的牛羊犧牲、玉帛祭器,一起投入焚燒香木燔柴
的大鼎中;燒做漫天飛揚的煙灰。
緊接着由台下佐祭的群臣,在禮官的呼喚和雅樂聲中,對着登封壇舞蹈禮拜、唱誦不絕;直到鼎內的燔柴和供奉,即將在烈火中焚燒殆盡。念完禱詞的太子,將寫有祈福文字的金版玉書拋下絕壁。
這場令健壯之士也不免精疲力竭的登封禮,才算正式完成。因此到了最後,滿面蒼白疲憊的太子李弘,幾乎是從祭台上,被人給攙扶下來的。但好在除此之外,一應祭禮的流程和環節都還算順利。
既沒有可以被曲解成上天示警,或是山川神祇不滿的突變天氣;也沒有其他不同尋常的徵兆,或是突然闖入的其他異物。雖然上山的天氣是多雲,但在太子李弘登壇祭拜到最後,還是露出了陽光。
而不要小看這一縷破雲而出的短暫陽光普照。無論是在場見證的大臣、禮官和儀衛,還是山下候命的諸多太史局司天監的官員;都可以順勢解釋成為,來自上天和山川神靈某種程度上的正面回應。
因此,站在樹上看了數個時辰熱鬧的江畋,也不免打着哈欠,跟上了下山的隊伍。而換下一身沉重繁複的袞服冠冕,又喝了一些專門調製甘露引子的太子李弘,也肉眼可見恢復了一些精神和氣色。
甚至還能與側近攙扶的宦者,緊隨的陪臣;溫言細語的說上幾句,讓他們不至於那麼緊張異常。因此,當前呼後擁的隊伍下行到了,相對狹險陡直的天梯道時;整體的氣氛已然變得相對輕鬆下來。
而在前驅開道的衛士和禮樂之士,依次拉長走下之後;就依然可以居高憑望到,若隱若現的蜿蜒山道之間,那些分佈在山腰折轉、低緩台地上的寺觀、亭台和洞穴、別院;正可謂是令人胸懷壯闊。
因此,在等待依次下行的期間;太子李弘甚至有感而發,作了一首即興的詩文:「震象凝位,離景騰輝。地浮重海,天開少微」。然而,下一刻,一陣撲面而來的山風,卻淹沒了他的吟誦聲。
緊接着,下方狹窄天梯道內的行人,也突然發出了驚呼亂叫的嘈雜聲;就見天梯道盡頭的數個身影,突然就被什麼撞飛、掀倒了一般;轉眼之間就跌下梯道滾壓成一團,或是驚慌失措的翻出崖壁。
短促驚叫着消失在空中。而這時已經緊跟上來的江畋,也看見了一隻飛撲在陡峭梯道上,翼展足足有七八尺的大鷹;用尖銳的利爪和勾喙,瞬間就飛掠、撕裂了擁堵、堆擠在梯道上的一眾人等。
將血肉噴濺在山石、崖壁上的同時,卻趨勢不見的再度盤旋升空,撲向了位於天梯上端的太子李弘等人。而在這處天梯上方的小台地上,就只有簇擁着太子李弘,被當場驚呆的七八名內侍和陪臣。
在後方僅供兩人並行的山道上,那些因為被內侍和陪臣間隔開來,一時間鞭長莫及的東宮衛士和親從,更是瞠目欲裂嘶喊道:「殿下!」「小心」「畜生!」。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鷹撲入其中。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絕望了,無論之前的他們,都抱有怎樣的期許和想念;都可以預見到太子受驚、受傷,甚至因此喪亡,所帶來的巨大災難性後果;乃至株連家門無數的莫大禍事和軒然大波。
然而,這時候只聽一聲疑似貓科的咆哮;就見那只用拍翅如潮的烈風,將擋在面前的內侍吹開、掀翻一地,又塵埃飛揚着迷濛了眾人視野,即將撲中目標的大鷹;突然就尖唳一聲偏轉着撞到一邊。
在傾斜的山石上原地翻滾了幾下,緊着它想要拍翅而起,又羽毛飛揚與血色迸濺着,再度重重的跌墜下去;卻是被撲在它身上的不明存在,瞬間撕裂了多處傷口;而哀鳴不絕的滑落跌撞在懸崖下。
直到墜入深淵的響動和哀鳴徹底消失;才有人渾身顫顫的上前,跌坐在地的太子李弘攙扶起來,又圍繞着他大聲叩拜不
已:「嵩岳神顯靈了!」「殿下天命在身!」「自有神靈護佑,逢凶化吉!」
緊接着,更多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變亂中,相繼回過神來的各色人等,也是恍然大悟齊聲附和着;同時放下旗仗兵器、器物,對着太子李弘矗立的位置,爭相叩拜起來。就像是在膜拜一個當世奇蹟。
然而,被眾所叩拜之下的太子李弘,卻是強撐着身體不倒;眼神怔怔的望着,那隻大鷹跌落的位置;隨風飄揚散落的破碎羽毛,大片沾染的血跡,斷斷續續延伸到陡峭的崖壁下,幽深的山澗之中。
這種異常的狀態,一直延續到了,他被攙扶着走下天梯道,回到了位於本山平緩處的太室祠中嶽廟之後;才在前呼後擁的問候和依次覲見中,慢慢的恢復過來;卻又被當成了處亂不驚的從容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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