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她而來的,還有那隻花皮老狗「豪斯」。然而,就在「豪斯」靠近那輛,似乎被嚇的聲息全無的馬車,用力嗅起來片刻之後;突然就渾身不可抑制的膨脹變形,瞬間化身一隻渾身骨節的大獸。
這也讓江畋不由心中一動。作為曾經吞食過眾多凶獸和鬼人的變異體,「豪斯」堪稱是見多識廣、波瀾不驚;就算在走地雞和異馬頭馬面前,也未曾主動變形過,視若無物的始終保持着犬類形態。
「去拿照骨鏡來。」下一刻,他就對着最近一名內行隊員吩咐道:與此同時,車內似乎也有人醒來,而發出了隱隱的哭泣聲,然後就變成另一個驚慌失措叫喊聲:「救命,有妖怪吃人,快逃」
隨着這個聲音,從輪轂嚴重受損的馬車上,突然就跳下兩個身影,跌跌撞撞的向着遠方奔逃而去;隨即就被令狐小慕身邊分出的兩名隊員,策馬追趕上去攔截住;與此同時「豪斯」卻變回了原形。
若無其事的湊到了江畋的身邊,張嘴吐舌露出了憨厚老實的姿態來,就好像之前的變形根本不存在一般。這時,馬車內短暫的哭泣聲也暫停下來,有一個沙啞的女聲喊道:「賤妾多謝恩人相救。」
「卻不知,您是哪一家的衙內、少主、嗣君;賤妾龍氏受家中長輩所託,陪同甥兒前往安西學宮;不想,被這些狼心狗肺的賊子所劫奪,又半途遇上妖怪襲擊;今承蒙脫險,本家定當不勝感激。」
隨着這些話語,從馬車上小心翼翼的走下一名,披頭散髮、衫裙凌亂,卻略顯氣質和富態的年輕婦人來;手裏還牽扯着一名面無血色、表情呆滯,像是被嚇傻了一般的少年人;對着江畋躬身致謝。
這時,作為始作俑者的「走地雞」,已經在江畋揮手示意之下,重新騰空而起只剩天上一點影子;但高大健碩、渾身硬鱗的異馬,還是驚得婦人龍氏忍不禁退後數步,差點就驚慌失措的一坐在地。
「龍氏?可是龍兆夫人府上的親緣?」江畋伸手約束住胯下異馬的響動,不動聲色的反問道:「不瞞郎君,妾身正是姆夫人膝下撫養過的外侄;」龍氏聞言亦是顫聲道:「只是後來適了霍官人。」
「這位便是姆夫人,頗為看重的曾孫輩,出自肅州龍家的清遠男一門。」緊接着,她又拉過依舊呆呆木木的少年,頓時流下了眼淚道:「也是個聰慧好學的種子,只可惜遭逢此變卻成這副模樣。」
「但無論如何,承蒙貴人解救,無論是姆夫人,還是肅州龍家,或是本家霍氏,都會對郎君感激不勝的。」說到這裏,她又抹着眼淚道:「可否再請貴人略施憐憫,送我等自最近的城邑去報官。」
「且不急,你等遭逢此大難,只怕是身心俱疲,憔悴至極了吧!」江畋卻是對她輕輕搖頭道:「還是先在此處用些食水,喘息一二,待我的兒郎追回那兩賊人,拷問同黨下落,再與你分說如何?」
「這」龍氏婦人聞言不由遲疑了下,又看了眼在紫紅斑斕大馬上,做男裝打扮笑而不語的令狐小慕,這才露出無奈的表情:「那就略微叨嘮貴人了。」這時候,那奉命離開的隊員也去而復還。
就在其他人迅速擺設其帳篷,放好摺疊的桌案,擺上倒好的漿水和淡酒,還有一些乾果蜜餞、鹽脯和酪食、糕餅之後;那名呆滯的少年,也在龍氏娟娟善誘和撫慰之下,似乎略微恢復了一些生氣。
清洗了沾上塵土、草葉的外表,主動進食了一些漿水和酪干、奶酥;這時,另一名男裝打扮的仇姬,也主動上前與龍氏攀談起來。但與此同時,同帳的女衛燕婷,則是拿出了一面古樸班波的銅鏡。
折射着隱約的天光,不經意的晃動在龍氏婦人的後背上;隨着角度的偏斜和折射距離,瞬間就顯露出了她,髮髻下模糊的顱腦器官,及向下延伸的骨骼輪廓和五臟六腑,還有盤附其中的大片陰影。
「腑食鬼?」「換皮怪!」隨着短促的連聲低呼;距離最近的仇姬瞬間掀起桌案,帶着一堆器皿的湯湯水水,迎面砸在了首當其衝的龍氏身上;與此同時,燕婷將一隻鐵鞭狠狠揮砸在她的肩背上。
這場暴起發難的前後夾擊,瞬間就將龍氏婦人燙的慘叫跳起來,又被背後肩胛處砸的凹陷進去,半邊膀子都碎裂變形。然而,當她慘叫這扭動身軀的同時,看似破碎成數塊的肩胛卻是迅速的隆起。
轉眼之間,就撐裂了外在養尊處優的皮膚,扭曲變形成一個渾身掛滿血淋淋碎片,暗紅肌理夯張的丈高鬼人;口中還在以龍氏的沙啞女聲吼道:「該死,你們這些是怎麼發現的,都不想活了麼?」
下一刻,在「她」身上揮劍連刺血花迸濺的仇姬,還是舞動鐵鞭如影,連砸得「她」生出爪牙崩碎數隻的燕婷;都不約而同的丟下被血肉夾住的武器;抽身反退出狹窄的帳內,任其撕裂帳頂而出。
然後,就聽「蓬蓬」數聲沉悶的震響轟鳴;來自馬鞍架設的長管小炮,和內行隊員端持的短管手炮;相繼迸射出的鏈彈、霰彈,迎面轟擊在龍氏化身的丈高鬼人身上,將其打的血肉迸濺連連後退。
甚至連尖牙裂齒的半邊頭顱,都因此碎裂開來;卻又血肉翻卷着試圖自行癒合;就在它尖嘯着驟然噴吐出一大股,充滿腐臭煙氣和未消化殘渣,遮擋了後續射擊的視野同時,也毫不猶豫轉身就逃。
然後,就被一隻更加碩大的骨刺尖爪,給狠狠的拍倒掀翻;又深深穿透了肌理踩踏在地上;卻是重新變形的老狗「豪斯」出手了。只見它前爪按住鬼人頭顱,在令人牙酸的脆裂聲中一點點嵌入地面
同時,用刀鏟一般的鋸齒,咯吱作響的咬碎、撕裂了,這隻鬼人徒然掙扎的四肢;最後只剩下一團蠕動的軀幹和頭顱,才在江畋的叫喊下,放棄撕咬腹腔吞食臟器的舉動,轉頭吃起丟出的大骨肉。
而後,才有人上前用鍍銀的鐵網將其包裹住,用大鐵棒敲碎所有的殘餘爪牙;帶上鋼製的束縛器具,關進專門定製的車廂內。稍後,就有人給它注入各種麻痹和肌肉鬆弛成分,讓它短暫恢復人形。
方便進行拷問和用刑。而解決了自稱龍氏婦人的腑食鬼滯後,從馬車上逃走的那兩人,也被追趕的隊員給拖曳了回來。當場審訊的結果,令人意外而又不意外;他們的確是一群草原上兼職的馬賊。
這次受命於一個出價很高的秘密僱主,假冒提供沿途護衛的義從;伺機將指定特徵的馬車中人,給劫持到草原深處的某個地點。事實上,他們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卻在趕往途中被怪物襲擊失散。
就在江畋開始分派人手和下令調動周邊官兵,繼續搜捕這幫馬賊四散的同黨;卻再度得到了回報。由腑食鬼「龍氏」帶來的那名呆滯少年,在滿地狼籍的現場失蹤了;就連花皮老狗也未能聞出來。
就像是他的氣息,在現場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見了。但這時候,就輪到了「走地雞」,發揮它高空動態俯視的捕獵本能了。僅僅是小半個時辰之後,懸空而至的江畋,就看見蜷在灌叢下的活體反應。
只是,這時的他渾身僵硬,就活像是一具慘白屍體;隨着圍捕人員的逼近。下一刻,他的脖子突然膨大、炸裂開來;一顆頭顱瞬間沖天而起,帶着宛如刺鞭的血紅細須,撲向距離最近的一具活體。
然後,就被虛空中的無形之手捏爆開來;又化作了一團異常黏膩、柔軟的血肉,撲入綠茵蔥蔥的草叢中。又瞬間隨着大片草葉被割裂、崩碎的急徐烈風,被一支紫金色的刺劍給挑穿、懸空而起。
最後,連同刺劍一起落在了江畋的手中;卻一團宛如猩紅水母一般的活物。在不斷揮舞破碎的刺須同時,還在散發着各種極端情緒的波動,來影響和干擾周圍生物的思維,乃至是活體的神經反應。
卻只能變成江畋視野面板上,一道道提示而已。直到被江畋主動用黃色結晶,聚集和增強的思維末端,突然刺入這團東西不斷散發的意識體後;突然就聽道一聲悽厲的慘叫,這團意識體突然崩散。
而宛如猩紅水母的本體,也瞬間溶解滲流出一片汁水,蜷縮成了奄奄一息的一小團。儘管如此,江畋在瞬間感知到的印象碎片中,還是得到了這玩意的部分來歷;它就是山城內消失的「月尊」。
或者說,是數年前闖入沙海秘境之後,通過向不知名的存在獻祭自身及其眾多部下;所苟活下來的「月尊」身上,潛伏的不知名寄生體。直到近年才徹底吞噬了月尊的意識,完成了雀占鳩巢轉化。
因此在山城淪陷之前,它就通過更換了軀體逃出來;但也因為新軀體的過度使用和匹配性不足,很快就出現了種種問題。最終,通過它掌握的最後一點資源和渠道,選擇了這個少年作為溫養容器。
無論是那隻提供遮掩和變相保護的資深腑食鬼「龍氏」,或是奉命劫持馬車的馬賊,都不過是它策劃逃離險境、隱藏和蟄伏起來的最終計劃一環。但沒有想到的是,陰差陽錯的撞上了「走地雞」。
正所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荒誕現實。但在這團寄生體的殘像中,江畋還發現了「萬里沙」的重要盟友,在暗中收集、研究異類,試圖進行馴化、操縱的秘密結社「重光」。
再加上之前,廢棄戍壘中的地下豢養巢穴,在安西學宮中冒出的異獸;自從江畋來到了西北之後,就一直偃旗息鼓、蟄伏不出;長時間隱藏在黑暗中的拜獸教殘黨,似乎也在這一刻浮現出了水面。
也許,除了「萬里沙」之外,安西、北庭的境內,還有其他身居高位之人,在暗中為之提供着種種資源和素材;只為了能夠獲得掌控這些異類的可能性?但其中可以懷疑的對象,就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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