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喊,就跟晴天霹靂一般,瞬間炸了雷。整個鎮遠侯府就如同炸鍋一般,頃刻間熱鬧個透頂。早前還不算熱鬧的,此刻算是連地板心都給暖透了。
所有人都發瘋的往主院趕去,遠遠就能聽見洞房裏傳出的哭泣聲。
一聲長一聲短。哀哀淒淒的,大好日子頃刻間紅事變白事。
這倒好,新人剛進門,就該出殯了。
夏雨剛想趕過去,卻被趙朔一把揪住了耳朵,疼得夏雨「哎呦」、「哎呦」的直叫喚,「爺,我錯了,放手放手,疼」趙朔二話不說扣住她的手腕,朝着門外走去。
湊什麼熱鬧,又不是自家死了人,還緊趕着去討嫌?
「趙老九。死人了,不去看看?」夏雨不解,被他拽着往外走。
「你也不怕晦氣。」趙朔冷颼颼的剜了她一眼。
她蹙眉不解,「不就是個死人嘛有什麼晦氣的,去看看也好!」
「好什麼?」趙朔傲嬌的輕哼,「要不要讓你馱回去,再讓你親手安葬?你要是喜歡,我讓你陪葬都行!」
她撇撇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這人說話,真難聽!
「嫌難聽,就跟我走。」似猜到了她的心裏話,趙朔二話不說帶着她跨出了鎮遠侯府的大門。所有人都往裏頭沖,唯獨趙朔帶着夏雨是往外走的。
這倒是有些奇怪。實在令夏雨費解。
不過是去看個熱鬧。那又怎麼了?
驀地,她忽然頓住腳步,愕然抬頭盯着趙朔,臉上的笑意瞬時僵在那裏。乍見她止步,趙朔已明白,這丫頭開竅了。可惜,若非他帶着她出來,怕是又要遲半拍。
夏雨似想到了什麼,沒有再說話。跟着他走出了鎮遠侯府。
「我在外頭等你,你還是進去看看吧!不必顧及我,我很好。」夏雨站在馬車旁邊,淡淡的笑着看他,「這個時候,沒個人去壓場子,怕是不妥。」
趙朔輕嘆一聲,指尖輕輕撫過她被風吹亂的髮髻,「真的?」
夏雨點點頭,認真的握緊他的手,「真的,不必顧及我。你是你,我是我!」她說這話的意思,趙朔自然是明白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讓趙朔為難。
「乖乖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出來。」他轉身往門內走,進門的那一瞬,回頭瞧了她一眼。
她報之一笑,眸若彎月。
夏雨就站在外頭等着,鎮遠侯府出事,萬一能跟疏影掛上鈎,她去了反而不便,連帶着趙朔都會尷尬。趙朔會顧及她的感受,所以夏雨不願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影響趙朔的決策。他是她見過的最睿智的人,就像修行千年的狐狸,狡猾得讓人防不勝防!
想了想,外頭有些冷,她決定上車去等。
一轉身,卻看見了梁以儒遠遠的站着。
數日不見,梁以儒形銷骨瘦,憔悴不堪。
「書呆子?」夏雨疾步上前,欣喜若狂的打量着他,「怎麼樣?你身子可有好些?那日你醒了我便走了,這兩日一直也沒能去看你。你怎麼樣?身子好全了嗎?你還去花滿樓嗎?」
他淡淡一笑,雖然消瘦憔悴,可骨子裏的淡然氣質卻從未改變。那雙恰似能窺透一切的雙眸,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她,笑得這樣疲倦,卻還是努力笑着。他優雅從容的出現在她面前,儘管難掩臉上的憔悴損。溫柔的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梁以儒淺笑,「你一下子問那麼多問題,我該從何答起?」
夏雨一笑,「那我問最要緊的,你身體好些了嗎?」
梁以儒點頭,深吸一口氣垂下了搭在她肩頭的手,「好多了,酒醒之後,人也徹底清醒了。這兩日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熬過去了那種蝕骨的」他頓了頓,說這些話的時候,唇邊依舊含着笑,「如果不是你及時帶我回來,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只認你是我兄弟。書呆子,你永遠都是我的書呆子。」她笑呵呵的說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彎彎如月。
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弦月,就像她眼睛一般。
只是月色清冽,而她對着他的時候,眼中永遠都是乾淨澄澈。始終都是,最初的模樣。不管你貧窮還是富貴,也不管你是大官還是貴人,在夏雨的眼裏,從來沒有區別。
她的拳頭落在他的胸口,許是身子虛弱,他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
見狀,夏雨心驚,慌忙攙住搖晃的梁以儒,「你身子還沒好,出來做什麼?趕緊回去吧!相宜呢?他怎麼也不陪着你?」
梁以儒勉強站住了身子,卻在撣落她手的那一瞬,不小心觸碰到了她的手背,臉上竟有些難言的滾燙。夏雨卻不以為意,也不知道梁以儒的臉色為何全變了。
「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送你回去吧?來,我背你!」夏雨忙道。
「不用不用!」梁以儒連退兩步,笑得靦腆,眼底的光竟遮掩在迷霧之下,隱約難見。他定定的望着夏雨,淡淡的吐出一口氣,「原本我想着去睿王府見一見,去了才知道你來鎮遠侯府了。方才王爺在,我不好出面,如今也就是出來與你打個照面,告訴你,我沒事,不必擔心了。」
夏雨點了點頭,如釋重負的笑着,「你沒事就好,我原也想着等你好些了我再去看看,免得給你添麻煩。」
他卻是知道,她不來,只是不忍看他發作時的模樣。那種萬蟻噬咬,痛不欲生的痛苦,幾乎是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
她固然是聰慧的,不來,是給他留了尊嚴。
夏雨不是不知道,那酒中有毒,雖然梁以儒不知是何毒,但梁以儒知道,他若熬不過這一關,夏雨會終身內疚。
「我走了。」梁以儒淡淡一笑,「我會好好的,你放心就是。我們說好的,將來要回代州,你還記得嗎?」他問的認真。
夏雨仲怔了一下,「代州?」
低語呢喃間,她想起了代州的花滿樓,卻無法想像,花滿樓陷入大火熊熊之中的慘烈。那麼多條人命,就這樣被無聲無息的吞噬,她還能回代州嗎?
原本的人間天堂,如今卻是她的午夜噩夢。
她已經極力不去想,可不去想就沒事了嗎?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就算不去想,也無法改變即成的事實。
「你還會回代州嗎?」夏雨抬頭望着梁以儒。
他笑得溫和,認真的點頭,「會,一定會。」
夏雨一笑,「好。」她伸出一手,「擊掌為誓。」
梁以儒與她擊掌,「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語罷,他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他不能回頭,他知道她就站在身後。他怕,怕自己一回頭看見她的笑,就再也挪不開腳步了。此時此刻他很想轉身,哪怕只是抱一抱她也好。
可他不能!
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談保護她。相反的,還要她處處為自己擔心,讓她為自己提心弔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來保護他,他覺得是這輩子最窩囊的事情。
夏雨站在那裏,目送梁以儒離開的背影。
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他沒事。
辛復說過,如果迷魂散服用量不多的話,應該能自行消耗殆盡的。只是這過程極為痛苦,會讓人有萬蟻噬咬之痛,讓人痛不欲生。只需要熬上幾日,就不會有大礙。
所以夏雨不敢去看梁以儒,梁以儒雖然文質彬彬,可也是個男人。
是男人都需要面子,需要尊嚴。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她知道梁以儒的骨子裏,其實有一股文人的傲氣傲骨。
釋然一笑,夏雨上了馬車,馬車比外頭溫暖,能避去利利寒風。只是,不知道鎮遠侯府裏頭,到底怎麼樣了?好端端的,新夫人為何會自盡呢?
羽睫微微揚起,心忽然漏跳一拍。
她驟然撩開車窗簾子,可別跟疏影扯上什麼關係。她相信疏影的手段也相信疏影的手腕,可她不太相信,疏影會殺人。
殺人這種事,似乎不是文文弱弱的疏影能做得出來的事。
平復心情,還是坐等趙老九的消息吧!
鎮遠侯府內一片喧鬧,有人奔跑着,有人大喊着,比成親還熱鬧。但是誰也不敢輕易走進新婚的洞房,這畢竟是主子的屋子,沒有主子的吩咐,誰敢隨便進去。
謝蘊跑進主院的時候,睜着一雙猩紅的眼睛,看一眼院外圍着的奴才們,登時一聲怒喝,「都給我滾出去!」
音落,他已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屋子。
床前跪着一波陪嫁,哭喪般的哭哭啼啼不休。
房樑上懸着一條白布,風一吹還晃晃悠悠的,來回晃蕩。底下翻着一張凳子,新夫人大抵就是站在這裏懸樑自盡的。
「怎麼回事?」謝蘊疾步走到床沿,伸手便去探床商青鸞的鼻息。
嫁衣未褪,氣息全無。
那一身嫁衣如火,正紅色艷艷奪目。這才剛拜堂成親,一下子就應了自己的話,真是謝蘊幾乎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語成箴?
他倒不是真的有意要咒她死的,如今看着商青鸞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上,眼底的光瞬時變得侷促而慌亂,「青鸞?青鸞你醒醒?」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身體還是熱的,怎麼會沒有呼吸了呢?
「到底怎麼回事?」謝蘊怒問。
房間裏的婢女們只知道哭,其實她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聽得有人喊了一聲夫人自盡了,就趕緊衝進門,進來的時候夫人已經被放在了床榻上,一旁有倒伏的凳子和晃動的懸樑布,再聽得商青鸞的貼身丫鬟霜兒道一句:沒氣了,找大夫。
而後所有人都當場嚇哭了,最後夫人沒醒,大夫也沒到,是故婢女們嚇得只能繼續哭嚎。
謝蘊蹙眉,聽得這話,又再去探了探商青鸞的鼻息。身子還是柔軟溫熱的,為何會沒有呼吸呢?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伸出去的手竟有些打顫。
還是沒有呼吸?!
下一刻,謝蘊突然叫出聲來,「啊」
商青鸞睜着眼睛,狠狠的咬了他的手指一口,「做什麼?」她直接坐起身來,極度不悅的望着跪在房內哭哭啼啼的婢女們。
「詐屍了!」
婢女們撒腿就跑,直接竄出了屋子。
「放肆!」商青鸞下了床榻,一身嫁衣未褪,眉目間的溫婉隨即被霜雪覆蓋,「什麼詐屍?我還活得好好的,你們把話說清楚!不過是睡個覺而已,是誰在那裏胡言亂語!今日你們不好好的解釋清楚這件事,別怪我不客氣。」
這話一出,顯然是有氣場在的。冷厲而無溫,銳眸一掃,竟如謝環般,陡生雷霆萬鈞之力。她自小跟着兄長商正在軍旅中長大,該認真的時候,絕然是一絲不苟的。
謝蘊詫異的望着眼前完好無損的商青鸞,不是沒氣了嗎?這會子,他可是連手指頭上的疼痛都忘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疏影站在外頭,駭然心驚,瞬時退後了一步,竟有些不敢進門。
商青鸞一身嫁衣,紅燭照亮着房內恍如白晝。她就這樣從容不迫的坐着,自傾一杯水,極度優雅的抿一口清茶,微微側過臉,斜睨門口的疏影一眼。
那種姿態,那種眼神,還有微微揚起的唇角,無不昭示着屬於商青鸞,特有的清冽之氣與鎮靜。她就那麼淡淡的挑了一下眼,幾乎沒將疏影放在眼裏。
霜兒領着大夫趕回來,乍見商青鸞好端端的坐着飲茶,門外的奴才們一個個都跪在那裏,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便知道當下就跪了下來。
「小姐!」霜兒俯首。
「誰說我懸樑自盡的?」商青鸞淡淡的問,優雅的放下手中杯盞。
霜兒跪在那裏,「奴婢看見樑上白綾,還以為」
「以為我覺得侯爺去了流瀾便如同受了奇恥大辱,想不開就自盡了?」商青鸞也不看她,口吻依舊平靜得出奇,「霜兒,你跟着我多久了?」
聽得門口的疏影緊跟着心顫了幾下,這女子怕是沒有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霜兒跪在那裏,頭也不敢抬,「奴婢自小跟着小姐。」
「十多年了!」商青鸞的指尖夾着杯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下一刻,突然手一松,杯蓋砰然落在了杯口,清脆的響音驚得眾人皆是身形一震。
商青鸞起身,竟是一步步的朝着門口的疏影走過去,「我不過是嫌屋裏空蕩蕩的,想做個鞦韆玩,你們卻一個個的以為我要尋死。放在心裏想想也就罷了,卻還要喊出來,讓人以為我真的要尋死。」終於,她站在了疏影跟前,潮冷的眸子,帶着冰涼的笑意上下打量着疏影。
她的笑,讓疏影心裏直發毛。
「霜兒,若不是看在你從小跟着我的份上,今日之事我絕不輕饒。」商青鸞越過疏影,視若無物般的走到霜兒跟前,「來人,把霜兒拖出去,重則二十大板!還有你們,一個個亂嚼舌根,不辨青紅,扣除一月例銀,以儆效尤。」
底下無人敢吭聲,奴才們之間各自面面相覷。亞華吐圾。
新夫人連自己從小一塊長大的貼身丫鬟都打了,底下這些人哪裏還敢造次。若有微詞,豈非自己往槍口上撞?
語罷,疏影瞧了身後的浮月一眼,浮月抽身離去。
「其實也不怪他們,都是奴才,怕是」疏影還未說完,到了嘴邊的話,瞬時被商青鸞的眼神冷冷一瞥,愣是給憋了回去,「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她顯得何其柔弱,相較商青鸞的雷厲風行手段,仿佛就是受驚的小鹿,身子都開始輕顫起來。
商青鸞淺笑,當着謝蘊的面打量着疏影,「你就是疏影?」
「見過夫人。」疏影行禮。
「都是自家姐妹,何須多禮。」商青鸞上前攙了她一把,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那麼多人在,商青鸞這麼一扶倒是極識大體,「謝家唯有侯爺一個男丁,早前入門,郡主就吩咐過,不許與你為難,也無需與你多禮。這謝家唯有你我二人,一妻一妾,當和睦後院,方能讓侯爺在前朝無後顧之憂。青鸞初來乍到,雖為妻位,但不如你來得早,府中內務若有不懂之處,還望疏影你多多提點。」
這話說的,何其禮讓謙卑。
對待奴才和對待疏影的態度,顯然是不同的。
疏影一時間竟有些仲怔,隨即躬身行禮,「疏影不敢。」
「沒什麼敢不敢的,都是女人,咱們」她牽着疏影的手,扭頭望着謝蘊,含笑盈盈,「都是侯爺的人。」
謝蘊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這場鬧劇,算是結束了。
外頭傳來謝環冷厲之音,「發生何事?」乍見疏影也在場,當即查看商青鸞,「你沒事?」轉身卻是徹底冷了眸,「是誰造謠生事,說什麼夫人自盡?哪個不怕死的,竟敢在這大喜日子說出這樣的話,是活膩歪了嗎?」
音落瞬間,奴才們皆身顫若篩糠,郡主動怒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商青鸞上前行禮,「長姐莫要生氣,青鸞業已處置妥當。罰了霜兒領杖二十,還罰了院中各人一月的月例銀子。青鸞無事,請長姐莫要再計較。」
「一月,三月也不為過。好端端,喊什麼夫人自盡?簡直是混賬透頂!」謝環怒氣不減。
一聽三個月的月例銀子,底下的人更是誠惶誠恐,「郡主息怒!」
「長姐,今日是青鸞與侯爺的大好日子,還請長姐看在這喜慶的份上,寬宥眾人。想來也是青鸞做的不周到,讓奴才們誤會了。如今話都說開了,咱也不必教外頭的賓客看了咱們侯府的笑話。」商青鸞端莊大度,如今反倒為奴才們求情。
謝環輕嘆一聲,聽得她這樣說,也只能點了頭,「以後這侯府,你才是當家女主子,自然你說了算。侯府交給你,我也放心。」說着,冷颼颼的睨了疏影一眼,「怎麼,你也來看熱鬧?」
疏影惶恐,隨即行禮,「妾身不敢。」
「滾回你的流瀾」謝環冷斥。
聞言,疏影也不敢去看謝蘊,轉身就走了出去。
謝蘊剛要邁開不知,卻聽得謝環冷笑一聲,「蘊兒何往?」
「我」謝蘊遲疑了一下。
「你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了嗎?」謝環冷然直視,「這是什麼地方?既然酒醒了,就好好歇着吧!春宵一夜,莫要辜負。」
謝蘊不語,站在原地。
「都散了。」謝環拂袖轉身,走出去的時候又回頭瞧了一眼敞開的洞房之門。青雲、青玉會意,快速上前關了房門,並且落鎖。
這鎖一旦落下,不到明日是不會打開的。
謝蘊沒有反抗,也沒有多說什麼。
房門關上,房內紅燭搖曳。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可惜,若不珍惜,四大喜事也會成為人生憾事。
霜兒挨了打,那板子可是一點都沒留情。這一下一下的,打的皮開肉綻,二十個板子,到了最後霜兒都喊不出聲來,暈死了過去。
還是浮月幫着抬回去的,霜兒挨了打,微微發着燒,浮月在旁照顧着,知道霜兒醒轉為止。
「你說你怎麼也不求個情呢?好歹是跟着夫人一塊長大的,你若服軟,夫人會手下留情的。」浮月輕嘆,捏了把毛巾敷在她額頭。
霜兒蹙眉,「你是疏姨娘身邊的?」
浮月頷首,「我自小就在侯府長大,也算是對這裏知根知底。你說你的性子,怎麼就這麼倔?說說好話,就不必挨這打了。」
「小姐身邊不止我一人,我挨了打她壯了威,不是很好嗎?」霜兒哽咽着,「身為奴才,能有什麼辦法?我們家小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越求情,她打得越狠。」
這板子不輕,打得皮開肉綻,這十天半月怕是都下不了床。
浮月輕嘆,「怎麼會這樣呢?好在疏姨娘不會打人,還暗自里想着,你受了罰,肯定不會有奴才敢靠近你,怕惹夫人不悅。所以讓我私下裏來看看,免得你無人照料。咱們奴才的命是輕賤,可也要看你自己的。」
霜兒嗚咽着,「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吭聲。小姐的脾氣,不太好。」
說着,浮月為她擦擦手,卻意外的發現霜兒的胳膊上有些未褪的條狀痕跡,「這是什麼?」
「鞭子抽的。」霜兒垂眸,眼淚掉更厲害了一些,「小姐喜歡騎馬,若是她的馬刷得不乾淨,她就會拿着馬鞭抽人。」
「怎麼那麼狠呢?」浮月心疼不已,取了藥膏為她上藥,「看樣子,你的日子也不好過。以後咱們的日子,怕是都不會太好過了。」
霜兒低咽着,「好姐姐,謝謝你。」
「謝什麼,大家都是奴才,相互幫扶是應該的。」浮月嘆息着,「你既然醒了,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讓人看見,又給你找麻煩。等明日天黑了,我再來給你上藥,你一個人別碰着傷口。」她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將茶壺茶杯放在上頭,「渴了要喝水,自己倒。」
霜兒感激涕零,「謝謝!」
「我走了!」浮月關照兩聲,悄悄的出門。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所以該銘記那些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過你的,因為那份情才是最難得的。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說的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從霜兒處回去的時候,浮月途徑主院,悄悄的聽了兩句,便回了流瀾
進門的那一瞬,浮月愕然愣住。
地上滿是破碎的瓷片,四分五裂到處都是。
「主子?」浮月慌忙收拾。
疏影坐在梳妝鏡前,痴神望着鏡子裏嬌艷無比的自己,那張臉帶着無以言表的慍怒之色。可不管是生氣還是高興抑或抑鬱,她依舊美麗動人。
「不愧是謝環挑的人,張弛有度,有賞有罰。」疏影口吻陰戾,「打一巴掌,然後和謝環演一齣戲,再個甜棗,輕輕鬆鬆的就把侯府里的人心給壓制住了。厲害!果然是厲害!」她忽然厲喝,陡然將案上的胭脂水粉撣落在地。
香粉散落一地,疏影驟然起身,怒不可遏的厲喝,「她不就是想給我個下馬威嗎?一口一口妻妾!她是想讓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妻,我是妾?!商青鸞!商青鸞!」
「主子息怒!」浮月跪在那裏瑟瑟發抖,「她雖然是妻,可侯爺的心在你這裏,想來也沒什麼用的。主子放心,侯爺是不情願娶她的,以後自然也不會去她那裏。只要她沒有子嗣,就算她空有夫人之位,也是奈何不得主子分毫。」
疏影瞬時冷靜下來,「沒錯,只要她不會生,只要她沒有孩子,她能怎樣?」
浮月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清理房間裏的東西,否則明日侯爺來了,對疏影保持的溫婉大度形象有損。見着浮月在收拾東西,疏影眸色微沉,「我出去走走,透透氣,你把這裏收拾乾淨。在我回來之前,我不想看到一點不乾淨。」
「是!」浮月頷首。
疏影大踏步的走出去。
這個時候,謝環應該在送客,府內的人經此一事,再也不敢多管閒事。疏影左顧右盼,夜已深沉,奴才們都在宴席處收拾着,足夠他們收拾一晚上的。
院落里空空蕩蕩的,疏影快速閃進假山中。
那裏,早就有人等候着。
「你不是說,一定會死的嗎?」疏影切齒。
那人冷笑,「我確實看着斷氣才走的,誰知道她竟然沒死。」
「那你說這是為什麼?」疏影的情緒顯然是很激動的。
「那只有一個解釋。」那人陰森森道,「商青鸞會閉氣功,她成功的騙過了所有人。」
疏影笑得極冷,「她不但騙過了所有人,她還知道將計就計,把侯爺從我床上騙回去與她共度良宵。侯爺是光明正大回去的,事情鬧大了,郡主就會來。郡主一來,侯爺就算想走也走不出她的房間。而我,白白挨了一頓訓斥,還把侯爺留在了那裏。」
「這豈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人嘲諷。
「你別忘了,若是我有事,你也休想把自己摘乾淨。」疏影冷哼,「商青鸞,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三朝回門那天,我要她有命去,沒命回。」
那人頷首,「你放心,一定會。」
疏影冷然,「這次你最好別再辦砸了,否則上頭怪罪下來,可別怪我讓你一人承擔。」
「不勞費心。」音落,黑影縱身輕躍,瞬時消失在黑夜裏。
疏影環顧四周,這才小心翼翼的從裏頭出來,腳步匆匆的離開。
遠遠的,有一雙眼睛,目不斜視的注視着這裏的一切,而後悄無聲息的離開。
「哥哥?」東方青追上了東方旭的腳步,「義父」
「你還知道有個義父啊?」東方旭不冷不熱的睨了她一眼,「這一腦門的春意盎然,真是了不得。翅膀硬了,心也就飛了。」
東方青蹙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東方旭輕嗤,笑得何其陰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心裏在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也別以為義父不知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梁少傅這件事。」東方青深吸一口氣,「沒錯,我是喜歡他,可那又怎樣?我是個人,不是殺人機器,也不是棋子。男歡女愛,不是很正常嗎?難道要我和你一樣,和義父一樣,孑然一身,熱衷名利地位,才是好的?我只是個女人,我不要那些。」
東方旭緩步往馬車走去,「你可別忘了,我們生來就是棋子。能活到現在,也是因為還有我們作為棋子的價值。」他陰涼的回眸瞧了她一眼,「哪日你這棋子沒了價值,只能死。或者,比死更可怕。」
「你就不能幫我求求義父嗎?」東方青站在馬車旁邊,眸色灼灼。
那種眼神,讓東方旭稍稍一怔。
依稀間,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妹妹,又好似看見了夏雨與趙朔的對視。
夏雨看趙朔的時候,好似也有過這樣的眸中晶亮。心中有愛之人,方能灼灼雙目,夭夭其華。可惜,他是東方旭。
「求義父什麼?求着他,讓你嫁給梁以儒?梁以儒肯,義父也不會答應。」東方旭上了馬車,「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對於你未來之路,義父早有抉擇。」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東方青駭然。
東方旭話中有話,似乎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你只是個女子,身為女子是該嫁人的。不過」東方旭放下了車簾,沒將話繼續說下去。
馬車漸行漸遠,東方青站在那裏,愣愣的出神。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該嫁人?
不過不過什麼?
不過嫁的那個人,不會是梁以儒罷了!
「姑娘,回宮嗎?」婢女問。
東方青搖頭,「你們回去吧,我還有事!」語罷,竟是獨自離開。她可不是東方旭,東方旭心狠手辣,卻攝於東方越的威勢。東方青是個女子,卻有着骨子裏的倔強。
像極了年輕時的東方越,這也是東方越格外喜歡這個義女的原因。
看似溫順的表情,實際上藏着一顆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動的情感,是她活着的源泉。她喜歡追求自己的喜歡,若這餘下的數十年,不能為自己活一場,她寧願性命到此為止。
她去的方向是少傅府!
有些話,憋在心裏太久,是會腐爛的。有些事不說出來,秘密就永遠都是秘密,你所期待的永遠都不會成真。
梁以儒的性子東方青不是不知道,她縱然等到海枯石爛,也別想梁以儒多看她一眼。
東方旭已經放出話了,若她還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
是成是敗,你未做過,永遠都是個懸念。
卻不知少傅府門前,那一輛馬車早已久等。
天空下起了小雪,梁以儒仰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攤開掌心的那一瞬,雪花落在掌心頃刻間融化成水,消弭無蹤。
「我答應。」他朝着馬車開口,繼而垂落眼眸。
馬車揚長而去,他知道裏頭坐的是誰,他也明白自己答應的是什麼。不管多細微的癢,多年後都會刻成傷,可他無悔。
定定的站在原地,雪花漫天飛舞。
阿雨,最喜歡下雪了。
這是今年第幾場雪了呢?第三場還是第四場,還會有第五場第六場,然後呢
「梁少傅。」身後,東方青低低的喚了一聲,聲音溫柔。
他慢慢的轉身,那張俏麗的容色,在大雪漫天中,輕微顫抖。
她一身青衣,站在風雪中,眉目凝笑的看着他。
她說,「梁以儒,我喜歡你,你能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