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從煉丹房內出來的時候,面色蒼白,倦怠之餘卻有幾分如釋重負的神情。..
「少主,你怎麼了?」尋梅眸色陡沉,冷然直視站在夏雨身後的辛復。
「尋梅!」夏雨蹙眉,而後瞧了阿奴一眼。「不關辛伯伯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想了想又回頭瞧了辛復一眼,笑了笑,「辛伯伯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
辛復鄭重其事的點頭,「你放心。」
「好。」夏雨大步往外走。
尋梅冷哼一聲,只得急追夏雨而去。
阿奴頓住腳步,回眸瞧了一眼辛復,眸色微恙,卻也沒敢多說什麼。很多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少主?」尋梅輕嘆,「你何必」
「我知道,我不該管閒事。」夏雨瞧了她一眼,顧自笑着,心裏卻舒暢得很。「可是我的事,趙老九從未當做閒事對待。那麼他的事,我豈能等閒視之?我夏雨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今日別說是趙老九,就是你尋梅或者阿奴有事,我也能兩肋插刀。江湖上不是講道義嗎?咱們的情義可比道義貴重得多。」
尋梅沒再說什麼,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
她是心疼。
不管發生什麼事,夏雨總是笑着面對。
可喜歡笑的人,其實是最脆弱的。拿自己的堅強,去支撐着此生的重負,將眼淚流在心裏,無人可見。因為他們知道,沒人能替你堅強,也沒人能拿走你的堅強。
尋梅想着,這樣也好。
至少有個人,真心對待夏雨。
若此生有人願用性命護着她。她想着,自己應該也會捨身相報的。
這般一想,便也跟着釋然笑了。
「聽說昨夜,鬧鬼了?」夏雨道。
尋梅一聽,隨即眉頭微挑,「是。鎮遠侯府的那位,這會子估計還在瑟瑟發抖。」
阿奴輕嗤,「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世上哪有什麼鬼,只心裏有鬼。」尋梅冷笑兩聲,「活該嚇病了,應該嚇瘋了才好!可見,鎮遠侯府下手也不輕。」
「侯府夫人什麼時候回去?」夏雨走在長長的迴廊里。
尋梅搖頭。「不知道,看夫人自己的意思吧!不過,府內接二連三出事,想必她也呆不久,肯定會早點回去收拾殘局。」
「這一折騰,估計能安生好一陣子。」夏雨坐在花園的鞦韆上,笑呵呵的晃悠着,「疏影是最怕鬼的,這下子怕是嚇得不輕。」
「洛花的案子王爺已經讓衙門結案了,被認定為失足落下井中。」阿奴說的很輕。
雙腳突然落地,踩着枯死的雜草發出細碎的聲音。鞦韆戛然止住搖晃,夏雨握緊了鞦韆的左右繩索,神色陡然一黯。「我知道了。」
洛花的死因是溺水身亡,而水井四周根本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即便不以自盡結案,也只是個冤死的懸案,衙門那幫酒囊飯袋是無法自行結案的。
「少主,有些事落下了就落下吧!王爺這麼做,大概不想讓你太傷心。」尋梅低語。
夏雨點了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是自盡還是他殺,兇手我都找到了,對於洛花而言,她沒有遺憾。只是我的遺憾,這輩子都無法放下。」
尋梅輕嘆一聲,誰也不曾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抬腳,繼續晃動着鞦韆。夏雨長長吐出一口氣,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阿奴點了頭,「應該是吧!」
誰也不說話,夏雨顧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未發覺阿奴與尋梅二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有人在後面為她輕輕推着鞦韆,風過耳畔,鞦韆晃動。
她道,「尋梅,你說這天下真的會亂嗎?」
「會。」一聲低沉磁音,讓她心下一驚,險些一個跟頭從鞦韆上栽下來,好在被他快速握住了鞦韆的繩索,這才免去她的無妄之災。
「爺?」夏雨愕然。
趙朔鬆了一口氣,握住她冰涼的手,蹙眉去看她那張蒼白的小臉,「嚇着你了?」
她搖頭。
「走吧!」他帶着她往外走。
「去哪?」夏雨問。
他回眸望着她,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唇角勾勒出迷人的弧度,「你不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嗎?爺親自帶你去,免得你日日懸心,也免得她抵賴。」
夏雨垂眸,長長的羽睫微微垂落。
鎮遠侯府。
謝蘊聽得趙朔親自登門造訪,一臉的疑惑不解。這廂剛平復了疏影的情緒,那頭趙朔就來了,難免會讓人有些不悅。然則如今謝環不在,這鎮遠侯府還得謝蘊一人撐着。
趙朔是什麼身份,謝蘊自然心知肚明,也不敢有所怠慢。
大步去了正廳相迎,免得出了岔子,到時候又要惹出什麼亂子。
去到正廳,趙朔正持杯品茗,一臉的氣定神閒。
「參見王爺!」謝蘊行禮。
趙朔也不抬頭,只是悠然放下茶盞,「小侯爺事忙,本王來得不是時候。」
「不敢。」謝蘊起身,「不知王爺今日怎有如此雅興,想到來侯府走一走?」
「本王來錯了?」趙朔挑眉,陰陽怪氣的說着。
謝蘊一怔,抬頭瞧一眼站在趙朔身邊的夏雨,眸色暗沉了一下,繼而笑道,「王爺此言差矣,王爺大駕光臨鎮遠侯府,實乃侯府之幸,豈有來錯之理。」
趙朔冷笑兩聲,捋了捋袖子,「郡主遠嫁大夏,這鎮遠侯府就顯得空蕩蕩的,好似沒了主心骨。」他起身輕嘆一聲,「其實本王今日來,實有要事在身,還望鎮遠侯行個方便。」
「不知王爺有何要事,需要本侯效力?」謝蘊不解,狐疑的望着眼前的趙朔。
睿王什麼事用得着他?他如今手中沒有實權,空有侯爺之位,十足一個被架空的空架子,還能有什麼讓人覬覦的?
「早前,本王遺落了一樣東西在疏影這兒,如今想起來了,想要回來。可以嗎?」趙朔冷颼颼的盯着猛然一震的謝蘊。
一提起疏影,謝蘊的面色便不太好看。
「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賤內身子不爽,怕是不能」還不待謝蘊說完。
趙朔兩指夾着的杯蓋「砰」的一聲落回杯口,他也不惱,只是再也沒有方才的和顏悅色,隨手便將茶盞放在了桌案上,「既然如此,告辭!」
「王爺!」謝蘊一怔,急忙笑道,「既然是取回物件,想來也就是片刻時光,王爺這邊請,容本侯先讓人安排一下。」說着便讓身邊的丫鬟趕緊去流瀾報一聲,讓疏影準備一下,免得到時候髮髻未梳容為理,失了侯府的顏面。
夏雨眉心微蹙,趙老九這是先來個下馬威,而後又欲擒故縱吧?
她也不說話,管他怎麼弄,橫豎把東西要回來就是。
她跟在趙朔身後,進流瀾時候,腳步停頓了一下。
趙朔回眸瞧了她一眼,而後負後的雙手就這樣握住了她的手。眾目睽睽,他從不屑旁人一顧。他,顧着她便是。
夏雨面頰緋紅,一聲不吭的跟着趙朔進去。
花廳里,疏影頭纏紗布,由浮月攙着上前,看上去極為虛弱。那弱柳扶風的姿態,好似盈盈微風,就能消散無蹤。這般柔弱的女子,夏雨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與殺死洛花的兇徒聯繫在一起的。
可偏偏,世人總是被假象所迷,這張天姿國色的容臉之下,包藏着恰似蛇蠍般的歹毒心腸。
夏雨甚至在想,除了洛花,是否還有別的性命,也落在了疏影的手裏,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有些事,是她這輩子都不敢去想的。
比如,花滿樓!
深吸一口氣,她半垂着眉眼,佯裝若無其事的站在趙朔身邊。
「賤妾,參見王爺!」疏影行禮,面如白紙,看得謝蘊心疼不已。
「罷了!」趙朔面無表情,「本王開門見山,也不與你廢話。把東西拿出來,本王馬上走。」
疏影揚眸,視線越過趙朔,落在了夏雨的身上。夏雨卻不肯多看她一眼,冷然別過頭去。垂眸,抿唇,看似端莊大度,實則包藏禍心,「不知王爺要的,是什麼物件?」
「你脖子上那塊玉佩,原就是夏內侍的,如今本王有用處,你且拿回來就是。若要什麼別的交換,隨便開口,本王一定不會虧待你。」趙朔說的直白,似乎壓根沒想過,要給疏影台階下。也沒想給謝蘊面子,說得毫不避諱。
那種高高在上的口吻,讓人聽着格外不舒服。
疏影也是無奈,謝蘊都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不敢多說什麼,她又能怎樣?不過是個妾室,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自稱賤妾,還有什麼身份地位可言。
深吸一口氣,疏影抬頭望着夏雨,笑得何其悽美,「既然是夏內侍的東西,疏影自當奉還。只是夏內侍,為何不自己開口?你明知道,若你來向我要回,我一定會還給你。」
夏雨冷颼颼的望着她,「還我。」只有兩個字!擲地有聲,冰冷無溫。既然疏影要撐這個面子,她就成全疏影。你不是要表現自己的柔弱嗎?在鎮遠侯面前,只管柔弱到底,能欺負的時候不欺負,是傻子嗎?
橫豎弱者是她,盛氣凌人的是自己,那何必委屈自己擔了污名,還捨不得下手?
疏影面色一緊,眸中帶淚的扭頭望着謝蘊,抽泣了兩聲,站在那裏如同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好,我還你就是!」
「王爺,若是此物不打緊,本侯府上也有不少玉石配飾,不過是個玉佩」
「她不配。」夏雨冷笑兩聲,「那是我父母留給我的東西,是我送給自己青梅竹馬的好姐姐的物件。如今情義已斷,今生難再續。我沒這麼大度,東西自然要討回來。情義空了,錢財豈能空?」
謝蘊愕然。
卻見疏影已經抬手握住了脖頸上的玉佩,有淚沿着面頰徐徐而落,美人落淚,悽美至絕,「青梅竹馬的好姐姐?情義已斷,此生難續。這便是你說的?」
「我雖不是君子,可也一言九鼎,一諾千金。」夏雨快步上前,直接攤開掌心,「還給我。」
謝蘊剛要站上前,愣是被趙朔一記肅殺之眸給攝住,咽了咽口水,終歸站回了原地,不敢吱聲。視線,一刻不離的盯着自己的愛妾,生怕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以團雙技。
疏影慢慢解下脖頸上的鏈子,瞬時淚如雨下,「為何會變成這樣?」
「公道自在人心。」夏雨也不願戳破,很多事她無憑無據,說多了只會讓鎮遠侯謝蘊以後更加的防備自己和趙朔。如此,反倒讓疏影更佔上風。
她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善惡皆了。
疏影將玉佩放回夏雨的掌心,夏雨毫不猶豫的捏在掌心,退回趙朔身邊。攤開掌心,細細的查看掌中的玉佩,紋路和玉質都對,好像沒什麼問題。
她遞了一記眼神給趙朔,微微點頭。
趙朔起身,「好了,告辭。」
「恭送王爺。」謝蘊鬆一口氣,面上卻是十二分的不悅。
欺負了他的愛妾,自然是不如意的。
可無奈趙朔乃是當朝睿王,手握大權,誰敢輕易的得罪。何況現在謝環不在,若是得罪了趙朔,鎮遠侯府來日遭人欺辱便會孤立無援。
謝家姐弟在邊關多年,朝中並無多少建樹,所以如今的鎮遠侯府也不過是個虛名。眼前的謝蘊,還不如商青鸞來得更重要!更有用!
趙朔一走,疏影直接就軟癱在地,鎮遠侯府內忙成一片,謝蘊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在府內大發雷霆。
睿王府的馬車朝着回府的方向行去,趙朔望着掌心的玉佩,微微蹙眉,「便是這個嗎?」
夏雨點頭,「對,就是我給你畫的那個。」
「沒錯吧?」趙朔又問。
夏雨撇撇嘴,「玉質沒錯,紋路也對。」她掂量了一下,「分量也差不多,只不過」她撓了撓後頸,「是不是疏影帶過的緣故,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趙朔狐疑的望着她,「此話怎講?」
「我都戴了十多年,跟這東西是有感情的,可方才拿在手裏,不知為何竟有種很陌生的感覺。」夏雨想了想,忽然道,「停車,我要下車!」
馬車戛然而止,她快速跳下馬車。找了個明亮處,將玉佩對着天空,仰頭望着呈現着玲瓏剔透光澤的玉佩。
「咦」夏雨摸着玉佩上的紋路,而後又舉高玉佩,對着另一個方向去看玉佩,「是沒有太陽的緣故嗎?不應該啊!」
她自言自語,反覆看着手中的玉佩。
「怎麼回事?」趙朔黑沉着臉。
夏雨撅着嘴,眉頭緊蹙,「好像不太對勁。」她將玉佩置於掌心,「小時候我試過一次,就是拿着玉佩,對着太陽看,裏頭絮就像半條龍。這麼多年來,一直都這樣。可是方才我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沒有,絮就是絮,沒有其他。」
趙朔快速接過夏雨手中的玉佩,細細的看着,裏頭確實沒有夏雨所說的半條龍,「是假的。」
「做得太像了,幾乎能以假論真。」夏雨撇撇嘴,「疏影太了解我,她知道我能看出來是假的,所以無論是紋飾還是玉質,哪怕是分量和缺口處的痕跡,都做得一模一樣。只是,我從未告訴任何人,裏頭有半條龍的玉絮,所以她不知道。何況絮這種東西,是獨一無二的。」
「趙老九」她頓了頓,「我的玉佩是不是,要不回來了?」
他點了頭,沒有說話,只是捏緊了掌心的玉佩。
假的!
拼疏影一己之力,是絕對無法做到這些的。這東西,必定是她背後之人換掉的。那麼他將視線落在了她身上,她就成了目標。
從始至終,一直被當成目標而存在。
「怎麼了?」夏雨蹙眉,「要不回來就算了,好歹這個假的,做得跟真的一樣,還能留個念想。我如今也算是看清楚了,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卑劣得讓人噁心。」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卻是一言不發的盯着她。
「為何這般盯着我看呢?」夏雨不解的望着他,素白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這麼多年一直活在謊言裏,你會怎麼做?」他突然開口,說的很輕,卻口吻冷冽無溫。就好像一個陌生人,說着陌生的話語,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愫。
夏雨一怔,眨着明亮的眼睛,似乎聽不懂他的話。
什麼叫,這麼多年一直活在謊言裏?
她釋然一笑,「謊言和真話其實沒什麼區別,就看你信不信。你信了,那謊言也是真的。你若不信,真話也會變成謊言。這麼多年,雖然過得很辛苦,可從未有人強迫過我做任何事。即便是謊言,我也覺得很高興,至少有人願意騙你那麼多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為說謊,比說真話,更累。」
趙朔眉頭微蹙,他沒想到,夏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換做是旁人,許是會說,我恨這些人,因為我本該有更好的生活。又或者怨天尤人,只恨上蒼如此的不公,讓自己此生波瀾不休。
「如果有一天,你也騙了我,可不可以騙我一輩子?」她笑嘻嘻的湊上來,踮起腳圈住他的脖頸,「反正我喜歡你,騙不騙的,也都無所謂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她攬入懷中,按在懷裏不許她動彈。
這丫頭,太暖心了點,害得他都有些感動了。
不過嘛這丫頭說話,還就只能信七分,不能全信。你若全信了,改明兒就得給你闖出禍來。她要是哄着你,你就要小心了,估摸着又該有什麼壞主意了。
相處的這些時日,他算是摸透了她的小心思。
沒有直接回府,兩人在護城河邊找了個無人的地方,靜靜的坐着。
他難得有空,聽她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小時候的她,跟着虎子他們掏鳥蛋,砸鳥窩,外帶欺負弱小的故事。還有今兒個跑去誰家順手牽羊,明兒個跑到那一戶妙手空空。大街上搶了人家的燒餅就跑得沒影,還被人家放狗追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她小時候,好似什麼都做過了。
出身花滿樓,卻沒有卻接客,而是混跡市井街頭,倒有些出人意料。
也許,是她幸運。
又或許,是有人幫了她一把!
入夜的時候,趙朔帶着夏雨去了城外別院。
她是他第一個帶進別院的女子,這個地方除了趙朔與其親信,外人是絕對不能靠近半步的。
下馬車的時候,夏雨微微蹙眉,四下一片荒蕪空曠,唯有這一座偌大的庭院,孤零零的坐落在原野上,給她一種異樣陰森的錯覺。
「這是什麼地方?」她問。
「是我在城外的別院。」趙朔牽着她的手往裏頭走,「有時候我不在城裏,就會來這兒。」
天色已暗,長長的迴廊里,燈火通明,猶如一條長長的火龍,吐着火舌無限延長。這座別院的景致擺設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夏雨雖然混跡江湖,大字不識,可也明白有些東西不同尋常是因為本身就包含了一些神秘的力量。
比如機關暗道,比如奇門遁甲,又比如五行八卦。
種種種種,皆是不可小覷。
趙朔握緊她的手,「你放心就是,有我在你身邊,就不會有事。」
她一笑,狐狸就是狐狸,自己這點小心思都教他看出來了。
趙朔帶着她進了書房,這才鬆開她的手。偌大的書房內,有着一排排雕刻着精緻蓮花的燈盞,將上頭的燈盞悉數點燃,整個書房頃刻間恍如白晝。
「你為何突然想起來,要帶我出城走走?」夏雨笑問。
趙朔自傾一杯水,隨手遞給她,「你覺得京城好嗎?」
「當然好啊,繁華,奢靡,要什麼有什麼。」夏雨笑呵呵的喝一口水,「就是明爭暗鬥太多,累得慌。不過你那麼聰明,想必也不會覺得怎樣。」
他徐徐坐定,捋了捋袖口,「我現在帶你出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還記得上次,你教我什麼是非刑嗎?我告訴你,那個人你也認識。」
夏雨的笑凝在唇邊,眼底的光微微暗了下來,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掌心杯盞,「我記得。」
「我要他手上一樣東西,你幫我撬開他的嘴。」趙朔冷了眉目。
「我?」夏雨一怔。
「是。」趙朔深吸一口氣,「我也不妨告訴你,此事非同小可,這東西必須拿到。落在別人的手裏,就會天下大亂。」
夏雨徐徐起身,將杯盞放在桌案上,「我可以嗎?」
他點了頭,「試試吧!」
她遲疑了片刻,而後應了下來。
這是書房裏的密道,入口就在一堵牆後面。
幽冷漆黑的密道,綿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走在黑暗的密道里,十步一人,守衛森嚴。一個個守衛皆帶着鐵面具,穿着鐵衛甲,好似一個個泥塑木雕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於連眼珠子,都不帶眨一下。
夏雨不會知道,這是睿王府最精銳的暗衛,一個個都是身經百戰。
睿王不下令,即便把刀子架在他們脖頸上,他們也不會動彈分毫。
趙朔走在前面,夏雨跟在後面。
那一刻,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好似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心從脊背一下子竄入了心窩裏。陰冷的地道里,只能聽到自己清晰的腳步聲,以及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聲。
趙朔回頭看她,微光從頂上落下,勾勒出他極度精緻的臉部輪廓。堅挺的鼻樑,薄唇微抿,聲音低沉而微涼,「你怕嗎?」
夏雨搖頭,臉上沒有笑意,「我就是有點冷。」
他走過來,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冷聲吩咐,「抱緊我。」
她依言,圈住了他的脖頸。
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
轉了無數個彎,最後連夏雨都分不清自己的具體方位,終於前方一片豁然開朗。寬闊的圓形校場,無數間石屋石室,有軍士在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像是在打造兵器心,駭然漏跳一拍,她仿佛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收回了視線,不敢再多看一眼。
打造兵器意味着什麼呢?
心,砰砰的跳着,腦子裏亂成一團麻。
她未料想,在這別院的地底下,竟然是別有洞天,除了不見天日,其他的幾乎可以嘆為觀止。這幾乎就是一個軍營,一個隱藏在地底下的軍庫。
終於,在一間石室之前,他將她放了下來,像是猶豫了一下,扭頭去看她素白的面色,「我方才與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夏雨回過神,重重的點頭,「記住了。」
趙朔輕嘆一聲,重重推開了石室大門。
這是地牢,沒有預想中的陰暗黑沉。刑部大牢,夏雨是去過的,那裏陰森恐怖,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可這兒卻是燈火通明,宛若白晝。
進去的時候,她一時不適應,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好亮。」
「這兒的燈火是永遠不會熄滅的,讓犯人不得休眠。夏天的時候會升起火盆,讓室內溫度急劇升高。冬日就只給一床薄被,凍死的也不在少數。」趙朔若無其事的說着,帶着她朝着最裏頭的牢房走去。
沿途的看守,也都是僵冷無情的面孔,看得人陰森森的。
「我們去哪?」已然走了很久,夏雨忍不住問。
趙朔深吸一口氣,「到了。」
這是最後一間石室,也算是死牢之類的地方。可這裏沒有牢籠,只有一個個鐵做的長盒子,一個個立在那裏。夏雨蹙眉,不解的望着趙朔,「不是說,帶我去見一個人嗎?人呢?」
「你去外頭等一會,我安排一下。」趙朔報之一笑,眼底微涼。
夏雨點頭,退到了石門外頭。
長長的鐵盒子,只能看見眼部位置,根本看不清裏頭關着的到底是誰。這鐵盒可不是尋常的鐵盒,裏頭有着密密麻麻的銀針,一旦合上,銀針扎入體內各處要穴,任你武功再高,也無法再用出一星半點的內勁。而銀針刺體,會讓你沒日沒夜的備受血液逆流的煎熬。身體無法動彈,痛楚永不消失。
活着生不如死,死卻是絕無可能。
「你也聽見了,她來了。」趙朔走到正中央的鐵盒子前頭,雙手負後。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眸色陰冷無溫,「你不會想讓她看到曾經的那個你,和現在的你,會有怎樣的雲泥之別吧?若我將你的事,一一告訴她,你覺得在她心裏,你還是你嗎?」
「她心裏,我是怎樣的人,又有什麼關係。」盒子裏傳來沙啞的聲音,乾裂嘶啞,好似從石頭縫裏擠出來的一般。可見平日裏,他沒少受酷刑,「就算你殺了她,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趙朔點了頭,「沒錯,她對你而言,其實只是一個把柄而已。你留在她身邊,也不過是為了宮裏的那人罷了!」
音落,盒子裏的那雙眼眸豁然瞪大,眥目欲裂的神情,已然昭示了一切。
「以前,我以為是疏影,直到今日我才確定,原來不是疏影。」趙朔說得很輕,臨了長長吐出一口氣,竟帶着幾分自嘲般的冷蔑,「你該明白,她的出現,意味着宮裏那位,會死得很慘。如果被他知道,他的女兒是從青樓里走出來的,我敢保證,十六年前的事情就會覆轍重蹈。」
死寂,好一片無言的死寂。
「不,她不是!夏雨她不是!」盒子裏的人還在掙扎着,可聲音剛要提上去,又不得不因為渾身銀針刺體的劇烈疼痛而低沉下來。
「是嗎?」趙朔垂眸,轉身往外走。
「趙朔!」一聲高喊,「你覬覦皇位多年,處心積慮獨攬大權。你就不怕先帝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的背信棄義,會魂魄不寧,死不瞑目嗎?」
桃花眸微微挑起,唇角勾勒出迷人的弧度,「先帝?他若在天有靈,就該睜大眼睛看看。這天下,還是原來的趙家天下嗎?四分五裂,何曾還有舊模樣?先帝,你還敢提先帝,當日你拋妻棄子,悖逆天道人倫,逃出皇宮逃出京城,可想過先帝!」
盒子裏的人,瞬時啞然。沉默了良久,他注視着趙朔僵冷的背影,那頎長的身軀遮去了他眼前的所有光亮。
「夏雨原就該死,可我知道,若她真的死了,這天下將會再也沒有能制住他的人。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失去這最後的籌碼。」低沉沙啞的嗓音,仿佛穿透了如梭歲月,再見過往的滄桑。曾經的繁華錦繡,如今的千瘡百孔。曾經的笑逐顏開,如今的爾虞我詐。
一切的一切,已隨着那場戰火,徹底覆滅。
該死不該死的,都死了。
「我也明白,她早晚會成為一種障礙的存在。一旦被人發現,十六年前的那些事情,就會徹底的暴露在天底下。」他冷笑着,笑聲悽惶而凜冽,「你知道嗎?我也想過,殺了她,試着找個女娃替代。可最後我還是下不去手」
趙朔始終沒有轉身,只是心中波瀾,又有何人知曉。
當他聽到夏雨提起玉佩,提起父母,他是何等的震驚,這般的心疼。
「我從不覺得江山有多重要。」趙朔深吸一口氣,「待有朝一日奸佞盡去,江山在手,生殺在握。若她蹙眉不悅,望我放棄,這大燕江山送你們又如何。」
款步,拂袖,他始終沒有回頭。
出去的時候,夏雨正將額頭抵在石壁上,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踹着石壁,雙手負後糾結着。這丫頭等得不耐煩了吧?
他緩了容色,氣定神閒的站在她身後,「這算不算面壁思過?」
她愕然抬頭,轉身已被他按在了石壁處。
猝不及防,溫熱的唇瓣,毫無預兆的攝住了她冰涼的唇。唇齒相濡,他的手嫻熟的扣住了她纖細的腰肢,直接將她帶進了懷中。
輾轉纏綿的溫柔,教人沉醉。
趙朔的愛是致命的毒藥,一旦陷入泥淖,無論生死皆難以自拔。他會讓你心甘情願跟着他,同生共死,恨不能與他風雨共擔,直至性命的最後一刻也不肯放手。
他的舌在她的世界裏毫無忌憚的肆虐,吸允着屬於她的所有美好,若狂風暴雨,又好似剛中帶柔。讓人,欲罷不能,就此難休。
終於,她氣喘吁吁的望着他,他勾唇笑得邪魅無雙。
那雙明亮的眸子,蒙着淡淡的迷離之色,就這樣彎起如月的弧度,面頰緋紅的望着他笑。
他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滾燙的面頰,「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小心點。」
她點了頭,從他的懷裏跑出去,進門的那一瞬間,眉目彎彎的回眸一笑,「你放心!」她翹起大拇指,略顯得意,而後快步推門進去,緊跟着進去的還有門口的一名暗衛。
幽邃的桃花眸,頃刻間黯淡了下來,化作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