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珠樓
林木深處花草修竹叢中,一泓清水曲流處,五七間紅牆綠瓦精舍,這是還珠樓為嬌姨準備的住所。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安置好自家沒緣分的丈母娘後的冽風濤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味,幾番乾巴對白後只得落荒而逃,並不給對方開導的機會。
所幸幽冥君遺孀心思活絡,遂主動聯繫鳳蝶以期曲線救國。
沉沉院落中,一口罕世邪兵徑自駐地,是被還珠樓主特意吩咐要帶回的血不染,此地雖有皇甫霜刃所設陣式以為鎮壓,但仍需人看顧。
不遠處一株梧桐樹下,靜靜獨自站立的紅髮男子倏聞一聲輕喚——
「大哥!」伴着木輪骨碌碌碾過青石小徑的聲響自遠而近,是發束高馬尾,身穿紫花襖,窈窕而健康的嬌俏女子推着輪椅來到。
鳳蝶並不放心將溫皇交與其他人照顧,而毒邪也只允許自家唯一侍女靠近,所以紫衣女子只好帶着自家主人前來吃瓜。
「鳳蝶。」低沉男聲聊作回應,然而興致不高。
「你在想茹琳姑娘嗎?」聽出話中情緒的鳳蝶將輪椅安置妥當,「那位前輩,是她的母親吧?」
後半句所指是在皇甫霜刃安排下由冽風濤迎回的嬌姨。
「都過去了,說說你吧……」
不難想見小妹意圖的紅髮男子一言以蔽之,跟着轉移話題。
「我們兄妹分離多年,後來雖然相認,卻也因為各自事情奔忙,直到最近才能好好相處。」
聞言,未曾料想會引火燒身的鳳蝶玉手下意識收緊。
「我因為情傷,一直沒機會與你好好談談。」對此貌似全無察覺的冽風濤自顧自地說下去,「大哥是過來人,你與劍無極的相處,我看得很清楚。」
「那都是過去了。」紫衣女子有些侷促地偏過頭去。
「我用這句話應付最愛的人,後來只得到悔恨。」
以己為殷鑑的紅髮男子提及此,完好的左手空抬,似欲抓住些什麼,但終歸落空,僅能任由涼風自指縫透過。
「溫皇殺了宮本總司,你要照顧溫皇,你們之間有着一道障礙,所以你們無法接受彼此。」
「啊……」
這聲嘆息來自為兄長話語精準無誤切中要害的鳳蝶。
「溫皇對巫教有滅族之恨,對你卻有養育之恩,最後你選擇照顧他,我也因為你,選擇不追究,這……只是在一念之間。」
冽風濤瞥了眼此刻近在咫尺且幾無反抗能力的神蠱溫皇,五指微動,但最後仍是放棄那個打算。
韶光輕逝,推動人事改變,十年的空窗,十年的分離,十年間經歷的種種,讓曾經親密的兩人,變得陌生,紅髮男子心知——
「如果我堅持報仇,最後也只是再多一件遺憾。」早在當初再會時自家小妹那決然擋在溫皇面前的動作便已昭告其人真實情感。
「我很明白,大哥是為了我。」
而紫衣女子對兄長理解並包容體諒的行為亦十分感激。
「你可以給劍無極這個機會,」成功反客為主的冽風濤嘗試勸說開解,「讓他選擇,放下執着,與你一起。」
「大哥……」深深凝望一眼主人背影的鳳蝶低聲道,「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這樣。」
「嗯……?」紅髮男子不解。
「擋在我與劍無極之間,早就不是主人,」紫衣女子雙目一閉,說,「是劍無極自己。」
冽風濤:「什麼意思?」
「一個自卑又自大,任性又自以為是的人,為什麼他不肯踏出這一步?他怕嗎?」
反問一句脫口,鳳蝶不自覺地走到神蠱溫皇身後,伸手輕撫輪椅椅背。
「如果他怕得到答案就逃避,那他要逃到幾時?我能追上他一步,能永遠追在他身後嗎?」、
接連自語彰顯紫衣女子之清醒。
「我知道他的情感,難道他不知道我的情感?」
回眸的鳳蝶重新看向紅髮男子。
「大哥,你了解愛情,但你不了解劍無極,他倔強驕傲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顆畏縮的內心。」
「這條線,如果不是他所跨越的,那他永遠只會活在自憐之中,他永遠只會認為我對他的愛,只是對他憐憫,面對這樣的一個人,你要我……」
欲言又止的鳳蝶再次轉過目光:「如何進退?」
恍然發現小妹真實想法的冽風濤目光怔然,旋即只覺一陣心疼:「如果他走不出,你就要放棄了嗎?」
「大哥,」努力扯出一個微笑的紫衣女子不忘來此本意,「人生不是只能有一段感情,當初你不也是因為這樣想才離開茹琳姑娘?」
「但是卻害了茹琳。」聽得此身遺憾,紅髮男子情緒低迷道。
「所以我也在嘗試放下,漸漸……也放下了。」好似規勸又宛若自省一句的鳳蝶頓了頓,「總有一天,那過去的痴纏苦戀,也只是一點酸苦,一點惆悵,帶着一聲嘆息,最後用一抹微笑掩蓋這一絲……遺憾。」
努力嘗試自我說服的紫衣女子最後仍是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唉!」很能感同身受的冽風濤同樣嘆息一聲。
同陷扼腕當中的兄妹二人未曾注意到左近異動,血不染髮散的邪氣愈加劇列,是旁聽偌久的劍中怨魂對此間錯誤愛情觀深感不滿的表現。
無奈三花梭印聚合五瓣梅數,有遁行奇門隔阻劍意不允外泄。
通身雕紋通透如晶的邪器折射微光好比水波流動,淒艷劍鋒宛如鮮血般赤紅,卻是全然不見當初荻花題葉所鑄的那口映霜寒。
所以這當中一定存在某些原因,發現這點的皇甫霜刃很快就鎖定了懷疑對象——秋水浮萍·任飄渺。
此時此刻,暗夜荒原上,故作威脅留下還價餘地的術者看向斷歿形:
「現在,告訴我,神蠱溫皇究竟對月做了什麼?」
玩弄人心考驗人性的怪物一點都不介意試探所謂情義的底線,風花雪月或許在其看來就是一個不錯的實驗對象。
然,不同於推波助瀾靜待果實成熟的毒邪中途抽身躺平,同樣有心於此的非然踏古極力從中挑撥。
通幽谷
綿密的樹林仿佛無窮無盡一般,今日響起一陣輕亂步伐,是逃過白日無跡誘拐逼殺又逢殺手圍獵最後成功反殲來人的無情葬月。
他在告別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歲無償後,便往此心安處迴轉:「阿嬤……阿嬤……這是啥?」
眼下自一些稀落的枝葉間看出去,已能望見墳墓一角。
「嬌姨之墓——無情葬月」,有如是木牌立在墳塋之前。
這是陷阱,或是來自有心人的試探,但背後原因在最難以置信的悚栗景象入眼剎那,盡數化作無關緊要。
一瞬瞠然的眼神,腳步此刻慢了,時間此刻慢了,此刻開始,好似一切逐漸空白,空白得僅剩發自本能的瘋狂。
生以肉掌刨開新墳的無情葬月只見熟悉的和藹面龐染滿血污,是死於漫渡深淵下的一具影形替身。
死亡能掩蓋太多破綻,也是對生者的最佳試探。
無論是對無情葬月還是……苗王。
苗王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籠罩着難言的肅穆冰冷,蒼狼顫抖着手揭開覆屍白布:
「你也走了,連你也走了。撼天闕這麼厲害,也沒打死你,競日孤鳴這麼智巧,也沒害死你。」
這一刻,回憶走馬燈似的自腦海閃過,是無數出生入死的浴血並肩畫面。
「你陪我度過這麼多難關,這麼多血戰,你都陪着孤王走過來,孤王不過叫你去查一個孤血斗場,一個小小的孤血斗場,你竟然就這麼走了。」
字字血淚叩問難以置信。
「你這一生,還沒得到孤王賞賜給你的快樂幸福。」
聲聲喚,聲聲慟,挽不回已故忠魂,留不下長辭舊人。
「你不是講要永遠效忠孤王,這就是你效忠的方式……孤王准了嗎……孤王准了嗎!孤王……」
話到嘴邊忽又哽咽。
「王上……」一聲不忍,是同感悲傷的叉玀試圖勸解。
「誰?」慢慢重新拉上白布的蒼越孤鳴問,「是誰……?」
這是在問那幾名最先發現王族親衛屍體的苗兵,問他們兇手身份。
「我們不知道……」苗兵們小心翼翼道。
「不知道……」低沉重複一句的蒼狼單手攥緊成拳,「不知道————!」極端悲痛盈心的他縱口長呼,有龍吟般的嘯聲席捲。
嘯聲悠悠不絕,只聽得人人變色,強烈氣浪狂掀殿內一片混亂。
諸般陳設東倒西歪,接着數名苗兵先後跌倒,僅剩忘今焉,叉玀和雨音霜三人勉強直立。
心神狂亂的蒼越孤鳴亦克制自身不傷害無辜,勉力抽回心神的他當下長袖一揮,住口停嘯。
過了片刻,苗兵才扶牆站起。
更甚者有些為想來平易和善的王上恐怖一面嚇到的小兵乾脆跪在地上,慌張磕頭求饒。
「我們真的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歲無償將軍的屍體,是在王宮外十里發現的!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王上赦罪!王上赦罪啊!」
「哈……哈……」大口喘息平復躁動心情的蒼狼語氣沙啞,「與你們無關,你們尋獲將軍屍體有功,國師,賞金五十兩。」
「是。」稱諾的非然踏古對眾苗兵道,「你們下去吧。」
心思敏捷的忘今焉注意到場間竟無一人爆體,這令他在暗贊蒼越孤鳴定力過人的同時,也不由心道這把火燒得還不夠熾烈。
「國師,替孤王找出兇手,不計代價,用任何方法都好,找出兇手。」
蒼越孤鳴斂目,平時溫雅的眼神變得冰冷刺骨。
「修儒,麻煩你替歲無償將軍驗傷。」
聽到後半句,原本為嘯聲震得心旌搖曳,腳步站立不穩,勉力扶住王宮頂梁的修儒呆呆道:
「是。」接着補充了一句,「王上,請你節哀。」這才離開。
「所有的人都退下。」不欲二度人前失態的蒼越孤鳴揮手勸退,「霜姑娘,抱歉,今日不能一同飲酒了。」
「嗯,另日吧。」柔柔一禮的雨音霜並不糾纏,希望留給對方足夠的調適空間,「請你節哀。」
眾人先後離開,一時間,場中惟剩蒼狼與最後的王族親衛。
「叉玀,你也去休息。」起身來到王座前背對台下之人的蒼越孤鳴道。
「王上,為王上犧牲性命,歲無償他……」欲言又止的叉玀收拾心情反過來安慰苗王,「無悔。」罪海共度十餘載,袍澤情義之深厚可想而知,他們無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