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賢石上覆蒼苔。詞字閣 www.cizige.com一抔黃土平愚聖,夜半人間冷月來。」
輕藐詩號伴隨遠風穿林盪葉,出聲者茶壺冠飾斜束烏髮,袖珍身材衣着天藍綢服,領口加以皮草環覆。
蒙昧始覺,應邀而來。
「久見了,老大!」稚嫩童音念辭若定,暗自掩去心下疑思。
畢竟自那件事過後,九算當中同自己來往最少的便屬眼前這位了。
「山中甲子定何年,桑米柴炊忘一天,言語在句君識否,朽木琴雕聽無弦。」老練慈和的詩聲遙相致意。
約人來此的東道主倒顯得談興正盛,饒有興致地道:「並不算久。」畢竟距離上次尚賢宮一會不過月余。
咬文嚼字並非刻意糾纏,更近有心引導。
聯想上次會面原因,眸底異色轉瞬即逝,玄之玄率先切入正題:「魔世通道徹底打開了。」
九算,有一個共同的初衷,儘管這一初衷曾一度偏離成熬死鉅子,但總算還是經得起考驗的。
魔世,就是那個初衷。
面對魔世,墨家終不能獨善其身。
但是,保有初衷之外,還是有利益。
花白濃眉一掀,這位身披銀紅長衫,美髯長須垂胸及腹,手按翠玉杖的九算年齒最長者再開口,直言點破彼此早已透徹的利害關係。
「亂世,才不會讓墨學沉埋。」
以魔世入侵為契機,顯赫墨家。
儒音略顯古拙,但不妨智者慧眼——
這是上次尚賢宮會談當中忘今焉便提出的想法,但因着彼時局面的緣故未有實行。
而此刻非然踏古再提擱淺計劃嘛?不得不說,玄之玄意動了。
魔世的威脅越大,群眾仰望英雄的期望就越大。
當局面陷入最為絕望危急的時候,墨家就能趁勢而起、擊退魔世、重返光明,進而取代諸流百家,成為眾人眼中的救世之學。
畢生致力於走上台前的影形第一人心底野望攀升須臾,復被清醒理智牢牢固鎖心海當中。
「但也要謹防魔世尾大不掉,」沉吟片刻,蒙昧始覺忽地道,「他的資質,未必遜色俏如來多少。」
這了解來得過於深刻了。
忘今焉抬手撫髯,目光審慎。
「影形一族果真是最好的隱藏。」這是褒獎,卻因對象而成了最大的惡意。
在如今狀況下,用什麼身份入局才是最適當、最有效率的做法?
「不過拾人牙慧而已。」
宛若未曾聽出話中扎心意味,玄之玄語氣悶悶,似是為仍在仰望追隨那人背影而懊惱。
因為前任鉅子早就對此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用一個類似教學者的身份,甚至是輔佐領導者的位置,進而產生引導的效果,操縱出自己所想要的局面。
方才接手前上司偌大基業的青年面對的是三尊不服、中原不安的內憂外患,加之身邊沒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因此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猶為必要。
所以蒙昧始覺在來此之前,就捏造了一個身份,用於接近如今修羅國度的領導者戮世摩羅。
一番接觸下來,玄之玄對其自有評估。
「要取得鬼璽有着相當難度。」有魔之甲護身,基本上宣告穩健解除魔禍的計劃破產。
除非——
「黑白郎君!」非然踏古平靜接過話頭。
昔時道域內亂趁隙奪下天師雲杖,藉機假死脫身的劍宗輔師自是明了王骨神異,對此自然保持着相當關注。
至於玄之玄,既然打算接近青年,自然要摸清對方手中籌碼與王牌所在。
聯繫局面演變,情勢發展,推敲自滅卻之陣後便失落的魔之甲去向對智者而言並不難。
但關鍵仍在於,如何突破王骨防線。
『棘手!』撫髯五指略一用力,不小心捻下幾根銀須,忘今焉表示頭疼:「黑白郎君在哪裏?」
要破魔之甲,猶原需要那位中原狂人。
負責地界恰好是一線戰場所在中原的九算想必早已着手調查黑白郎君下落。
聞言,蒙昧始覺冷淡反刺一聲:「你的問題應該是,怎樣讓黑白郎君願意對抗魔世。」
緊接着,玄之玄眼神一動,針尖似的笑意浮現眸底。
「任何護身氣盾必有承受的極限,一氣化九百能破魔之甲贗品的原因也在於此。」
將對手的招式吸納並加倍回返,一舉越過防禦上限。
聽到這裏,忘今焉內心微覺不對,果不其然——
只聽得稚嫩童聲接着道:「那倘若極招本身的力量便超過魔之甲抵消氣勁的極限呢?」
世上有這類武學麼?當然有。
按杖杵地右手不動聲色地收緊,非然踏古目光恍惚划過一瞬銳利,而後復歸岑寂無波。
畢竟這本就是此次會面的另一原因所在。
見狀,蒙昧始覺內心似有所悟,對救下邪馬台笑、天海光流的女子身份來歷已有七分把握。
這無疑是便利自己晉升地位的有力籌碼,再一細思,玄之玄「由衷」贊道:
「看來老大的動作也不慢啊。」
庸者謀利,能者謀局,智者謀勢!
有一手布下三十年大局的四智珠玉在前,縱使九算謀略稍遜,籌布經營未來一年的情勢發展又有何難?
九算有把握,在人魔大戰中,每一步,每一個變故,都依照其計劃進行,更確認情勢最終必然走向僵局。
因此在時機到來之時,必然需要一個能用第三者的身份,打破苗疆內戰的僵局,打破萬裏邊城僵局的人。
玄之玄目光沉斂,道:「這件事只能假手於人。」
「因為我們都背負了自己的勢力,就算是老三要打破僵局,恐怕也只會被競日孤鳴當做是籌碼利用,被迫用自己的勢力作為馬前卒。」
左掌放下,交疊放在按杖右手手背之上,非然踏古同樣神色幽深。
「而假手於人,便無此顧慮。」
「但來歷不明的第三者會惹動競日孤鳴的疑心,他可是最絕頂的智者,被疑心難保不露破綻。」
因此不能選擇影形偽裝。
「而這個第三者,還得確保不會奪走暗中操控者的功勞。」
如此一來,人選範圍便大大縮小了。
談到這裏,二人無聲對視一眼,心下已有答案。
更甚者其中一位已經付諸行動。
爽風陣陣,茫茫千里放眼欲極,唯見冷霧掩清影,遮蔽遠近,但聞棹櫓聲響起伏,曳破江潮。
華美雅致的畫舫兀自航行在既定的軌道當中,兩三盞掛在船楹的淒涼燈火掃清及目的一片模糊,分辨海上暗涌。
船影燈影倒映水中,卻沒有人影。
人在畫舫屋舍當中。
此時玲瓏雪霏正細心地往義肢鐵骨上纏繞繃帶,玉白指尖穿花蝴蝶般打好尾結。
「這,是什,什麼?」
一旁傷勢稍淺更早醒轉,經佳人之口了解現狀,掌燈於側的天海光流不禁問。
翦水般的秋瞳倏移,眄了青年一眼,玲瓏雪霏婉然道:
「刺骨液,刺骨液能刺激鐵骨生肉,肉成之後就能長皮,皮如生成,伊的手就能復原如初。」
對於疑難雜症,翳流黑派雖有解法,但此間卻未必能有近似藥材可用。
因此荻花題葉在閒來無事之際,便嘗試復現與改良異世藥方。
北競王府家大業大,更有萬濟醫會一眾醫友集思廣益,加之己身傳承彼此印證,進度倒也不算慢。
刺骨液便是成果之一。
「生肉長皮的過程需要數天,這幾天才是真正的考驗,生肉過程的劇痛,比之方才更勝數倍。」
天海光流聞言不由得擔憂地望向邪馬台笑,旋即又轉回來瞅了瞅面前女子。
光是旁觀詭異鐵肢穿筋透骨,青年便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加倍的劇痛當真不會死人麼?
準確無誤接收到對方眼神傳達的訊息,玲瓏雪霏示意對方安心,接着闡明藥物作用:
「刺骨液藥性發揮期間,伊全身會產生如火噬般的灼熱,」溫言示意高熱不過正常現象,「只要撐過數天,大功既成。」
話音頓了頓,女子訝然道:「嗯……伊醒了。」
說話間,玲瓏雪霏頗為體貼地接過天海光流手中的燈盞,方便青年上前照料友人境況。
一盞琉璃色防風掩屏紗燈,蓮形燈身瓣作壁,蕊成燈豆葉為托,高瀉清光瑩瑩,擬似銀河倒影,名喚星天舊葉燈。
如果情況允許,荻花題葉絕不會虧待自己以及身邊人。
這艘畫舫隱匿在陣圖一隅當中,收納不少醫者這些年來煉製的珍藏,船身更銘有不少實用的後勤陣法。
早先涉足戰局救下邪馬台笑、天海光流是玲瓏雪霏所穿的蠱風影淚衣就是自船上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