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苗王宮
氣象恢宏,連檐接宇自不用提。七色字小說網http://m.qisezi.com
其中林木深處花草修竹叢,一泓清水曲流處,五七間紅牆綠瓦精舍,更見巧思絕倫。
一名歲數約莫舞勺之年的成童手提紅木食盒,穿行林間。
這人是自日前非然踏古被當眾揭穿陰謀家身份後,便為蒼越孤鳴留在此地做客的修儒。
事實上,修儒對此心知肚明。
雖說他名義上是在此陪伴王上,實則仍是受苗疆蔭庇以免在外行走淪作忘今焉針對人選。
苗王之恩感念在心,修儒亦希望略盡綿薄緩和王上內心難過。
畢竟為篤信肱骨背叛總是令人不好受的,更遑論祭司尚且下落不明。
後者連帶着讓修儒狀態同陷低迷擔憂,因此傷感憂鬱的情緒非但沒能得到緩解,反倒大有擴張趨勢。
幸賴叉玀呼朋引伴及時,幾封飛書將昔日苗疆內亂時一同奮戰的舊人重新聚到一處,這才讓蒼狼自低落心境中逐漸走了出來。
同為陽光情緒所染的修儒堅守醫者崗位,決心趁熱打鐵,讓蒼越孤鳴發自內心的感到溫暖,是故做了幾道藥膳打算給苗王進補。
自守衛處得知苗王行蹤的修儒如今正往後花園趕去,不多時,蒼狼身影已然遙遙在望,少年張口欲呼:
「王——!」上。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慘遭捂嘴的修儒為一雙有力臂彎拽入左近的一處灌木叢中,這是前排觀戰的絕佳地點。
片刻慌亂過後很快回穩心態的少年冷靜判斷。
對王宮安保信心十足的他上下打量一番——嗯,都是熟面孔。
打扮幹練身姿健美的叉玀將軍、相貌粗蠻實則忠厚的承樂親王,還有體魄魁梧紅髮英朗的冽風濤大哥。
這些俱是蒼越孤鳴視若手足之人,竟不約而同的選擇退避。
其實退避也並非眾人齊心之舉。
若非叉玀死死將之壓住,以奉天之沒眼色加大嗓門,怎有可能安分得下來。
至於修儒怎麼對二人心思知曉得如此清楚,因為頂上沉重力道赫然壓癟蓬鬆白髮,令其轉動不能。
於是乎,灌木虛掩的一株喬木邊上,僅見從上到下四顆腦袋暴露在外。
叉玀、奉天、修儒、冽風濤或主動或被動暗中觀察——|w`)。
後花園
蒼狼已許久未來此地,上次來還是婚前同雨音霜飲酒的那次,結果未至酣處便得知歲無償的死訊。
這個花園當初是由姚金池親手照料,景觀堪稱一絕,然而因連串變故的發生,最終到底物是人非。
「儘管如此,仍是相當美麗。」這是當時雨音霜給出的評價。
而蒼狼則道:「差得遠了。」這個見證數度恩怨情仇起落,並隨之一同歸於荒涼的花園終究不可能恢復原樣。
這不過是蒼越孤鳴的有感而發,雨音霜卻將之牢牢記在心底。
一如昔日天闕孤鳴為畢生摯愛希妲所作的那樣。
此時此地,蒼狼方才真正體會到當初母后之心情。
放眼望去花草昳麗,奇樹紛迭。
樹身碧綠,宛如翠玉,瓊枝碧葉,上綴各色繁花。
有的花大如瓢,宛如一朵圓徑尺許的白牡丹,千葉重重,天香欲染。
有的花大如杯,滿綴繁枝,宛如朱霞錦樟,綿軟芬芳。
有的鐵干挺生,直上二三丈,到了樹頂,繁枝亂發,廣被澤畝。
每一枝上掛下六七尺長,形似垂絲蘭葉的翠帶,葉上又生着無數五色蘭花。
偶然一陣微風吹過,花、葉隨同披拂,看去好似一座撐天寶蓋,繁花如雨,五色繽紛,冉冉飛舞,似下不下。
此外還有各種奇花異卉,雖然與別處草木大同小異,但是花開更艷,到處香光蕩漾,玉艷珠明,為數更多更奇。
花葉相觸,發出一片鏗鏘之聲,如奏官商,自成清籟,殊為奇絕。
奇絕景致迷人眼目,更難能可貴處在於此間景物排設同遭毀之前幾無二致,箇中用心可見一斑。
其實依照蒼越孤鳴現今地位,怎樣的巧匠請不到,想要恢復此地風光又有何難,只不過在個性念舊的人看來,仍是不如當初。
歸根結底,不是花園變了,只是人變了而已。
「人事遷,情依舊,景如昨。」一聲知性感慨傳入,是雨音霜到了,分花拂柳而來的她風姿綽約好似月宮仙子。
「昨日的花園見證的是屬於上一代的恩怨。」雨音霜表示蒼狼實無必要為前人之間的難解情仇掛懷買單。
靠近了些的她凝眸直視蒼越孤鳴,眼神繾綣且認真,將話題轉回當下:
「現今的它一草一木俱為我親手栽培。」這是獨屬於他與她的全新開始。
蒼狼曾聽祭司提過這樣一個假設: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船,歸功於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零件。
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零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
那麼問題來了,最終產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船,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來的船,那麼在什麼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
當時尚且年少稚嫩的蒼越孤鳴尚未理解內中思辨哲理,只是將之歸於名家詭辯一流。
如今的他想起這個問題,又有全新領悟,渾不囿於答案本身。
「春泥護花,又是新的故事輪轉,」攤掌接過因風飄落的一片芳菲,蒼狼低首看向雨音霜,「這是屬於蒼越孤鳴同雨音霜的故事。」
有着前人覆轍作為殷鑑的他們卻決計不會重演當年遺憾。
既舊且新的花園今朝印證迥異往日中秋的別樣圓滿。
風很大。
月很柔。
花影很亂。
更亂的是雨音霜的心,因為更近的是蒼狼的呼吸。
看到他深情而略帶憂鬱的湛藍雙目帶點暗紅,她突然明白開悟了——千百株鮮花的積累只為這一場蛻變。
不同於先前那場在外看來近似利益交換的大婚,這場無關他人僅限彼此的風月才是霜之情感的真實流露。
其實,她的心一早便已屬於他了。
她鍾迷於他,情鍾於他。
也許,愛情是一場各自匿伏後才互相發現的遊戲。
而今,他們已互相證明,心心相印,已不再需要匿伏、躲藏。
甚至已不需要潤飾與隱瞞。
他愛她,她愛他,如此而已。
她以一身簡潔俐落中,訴說了道不盡的風情,他卻以憂倡的眼神與她相遇。交融。
他們兩人的影子,已迭合在花影中,氣息溫柔着氣息,心跳催動着心跳,他的眼劍望入她的眼鞘,他焦灼滾燙的薄唇在尋索着她熾熱明艷的紅唇。
純欲情景入眼,直看得尚未開竅的少年瞪大雙眸:(;)オッ
身為過來人的王族親衛則表示修儒年紀尚輕,不適合看這些。
於是乎這名男性王族親衛默默伸手一把遮住少年視線。
至於叉玀也是同樣,不過她是在捂嘴,捂承樂親王的嘴。
前排觀戰的奉天早在蒼越孤鳴同雨音霜相擁當時便要叫出聲來——「西——唔唔唔(西莫誒啊)!!!」
簡單四字開頭髮音尚未吐完,便為早有警覺的叉玀用手堵在喉間,奉天僅能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鼻音。
正值蒼霜接吻之際,為王族親衛牢牢壓制不得出聲宣洩悲傷情緒的奉天只能憤憤撓「牆」,抖落滿樹芳華。
所幸如今氣清月明,惠風吹動花雨繽紛,一時間倒也無暴露之虞。
花影綽綽樹影斑斑,她的心跳得很快,她的臉也很熱。
她是愛他的,他也是。
共度乃至分別的數多歲月已經確鑿證實了這一點,這是一個事實。
可是他們更須切契合的一點是:他們之間已不分你我,不分她和他。
瀲灩的光線愈襯蒼狼的眼瞳顯得晦暗且幽深,他抱着她,某種柔軟而豐盈的觸感粘在他胸膛上揮之不去,烈火煎油般灼燒着他的身心。
有奇特感覺的不止蒼越孤鳴一人。
一時間,雨音霜突然覺得很危險,因為此刻自蒼狼身上傳來的熱度,恰若兩人婚後每個早晨她所感受到的那樣。
每當那時,她總會如夢方醒般地認識到枕邊人根本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狼。
儘管雨音霜已經累到起不來,但蒼越孤鳴依舊神采奕奕。
後續的香艷情景並沒有發生,因為二人尚未來得及回房,王族親衛已然迫不得已地出面打斷。
「秉王上,鐵驌求衣率領鐵軍衛回頭向王宮進發,大軍化整為零,分批前進,所用的手法,如同當初襲擊龍虎山一樣的暗行兵法。」
是收到還珠樓暗哨傳訊的冽風濤開口稟報這一緊要消息。
自林外傳入的危急訊息恍若一盆冷水般當頭澆下,冰蠶吐息似的寒意從心口席捲,是雨音霜與蒼狼不約而同地藉助蠱蟲妙用讓彼此冷靜下來。
於是那股近乎獸性本能般的力量忽又蟄伏了下去。
剎那間,所有的旖旎像是頃刻間一掃而空,無端的冷靜帶來無稽的念頭。
蒼越孤鳴生平第一次有想破壞花草宣洩情緒的衝動。
所以這後花園真有修繕的必要麼?
鐵軍衛兵營
旌旗飄揚眾軍列隊集合校場,坐鎮中央受苗兵拱衛的正是鐵驌求衣,負手佇立的他雙目微瞑,似等非等。
未多時,一百夫長來到。
「啟稟軍長,潛行部隊已經進入王宮周圍三十里。」
鐵驌求衣神色不動,問道:「王宮中,可有動靜?」
「無。」百夫長答,只是面上稍露躊躇。
聽出話中游移,鐵驌求衣聲調微沉:「嗯?」
「軍長,為何我們要包圍王府?難道王宮之內出事了?」百夫長問。
「不用多問。」揮手止住下屬疑思的鐵驌求衣道,「傳令,眾軍飽食,子時,校場集合。」
「是!」
為鐵驌求衣一手建立的鐵軍衛到底是苗疆最為精銳的部隊,令行禁止已成常態,儘管不解依舊毫不懷疑的百夫長領命退下。
不多時,又一苗兵來到,是負責營地守衛的頭領:「啟稟軍長,苗王來了!」
話音落,鐵驌求衣驀地睜眼,眼底精芒一閃:「嗯?」
目光及處眾軍倒伏,無不恭敬行禮:「參見王上!」
有慷慨雍容的詩號傳來——「蒼生何曉幾危安,鯤鵬欲展風間,驚鴻敢與天對立,雄翼中,握世皇權!」
詩號念畢,僅帶冽風濤隨行在側的蒼狼已然來到苗疆軍首面前,會面第一句便以堂皇正統壓人:「鐵驌求衣,見到孤王,還不行禮?」
「鐵驌求衣,參見吾王。」苗疆軍首單膝下跪行禮。
「免禮。」蒼狼展臂伸手虛扶,鐵驌求衣隨即起身,在場苗兵亦同。
蒼越孤鳴:「鐵軍衛遠行勞頓,副軍長帶兵有方,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