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恆在軋鋼廠跟李富貴商定了會假結婚的各項細節,將近十一點才準備從這離開。
本來李富貴還想請他在廠小廚房吃一頓來着,可一想到新廚師那養豬都費勁的廚藝,就悻悻的熄了念頭。
那幾道爛菜實在拿不出手!
還是別在侄子面前丟人了。
「您甭送了,都自家人。」楚恆一把將要起身相送的李富貴按回椅子上,抹身就的出了辦公室。
出了樓里,他見時間離吃午飯還有一會,又徑直的回了大雜院。
此時秦京茹正在給老太太煮粥。
門外防雨棚里支着一隻滿是斑駁污漬的老舊煤球爐子,灰撲撲的爐膛里燃着劈柴,橘紅的火焰不停的舔舐着架在上面的一口小鐵鍋,點點火星飛舞,裊裊水氣升騰,淡淡粥香蔓延。
秦京茹半蹲在煤爐旁,手上拿着一柄鋁製勺子,小心翼翼的攪動着那鍋半干不稀的玉米粥。
正午的陽光灑落,映照在她的雪白肌膚上,泛起珍珠般細膩的迷濛光彩。
「嘩啦啦。」
攪動了幾下稀粥後,她又怔怔的發起呆來,想着自己以後的活法,想着該如何報答院裏這些人的恩德。
滴水湧泉的道理她不懂,但她清楚做人不能沒良心。
「吱呀。」
斜對過許大茂家的門突然打開,婁曉娥踩着雙酒紅的小皮鞋從家裏出來,她手上拿着一袋糧食,徑直的向着聾老太太家走來。
秦京茹連忙起身,拘謹的招呼道:「嫂子。」
「唉。」婁曉娥笑眯眯走上前,把手裏的十斤棒子麵交到她手上,並小聲囑咐道:「這糧食你拿着,記着千萬別聲張,要是讓我家大茂知道該不高興了。」
「這……謝謝嫂子。」秦京茹滿臉糾結的看着手上的兩袋子,她很想拒絕掉婁曉娥的好意,怕因為她這點事再惹得兩口子吵架,可卻怎麼都說不出來那句話。
終究是人窮志短。
見她這表情,婁曉娥也猜到了她的一些想法,笑着摸摸她的臉蛋,安慰道:「別想太多,嫂子家裏不缺吃的,就是你大茂哥摳門而已,不讓他知道就沒事,快去吧,趕緊把糧食收起來,把袋子給我。」
「唉。」秦京茹感激的笑笑,連忙轉身進屋。
「啪嗒啪嗒。」
這時,一串軍勾大皮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就來到了月亮門前。
這鞋滿院都沒幾個人有,再加上是在後院,婁曉娥還以為是自家男人突然回來了,心裏瞬間慌亂起來,趕忙回身望了過來。
就見一隻靚仔從門外走了進來,直挺挺的腰杆,菱角分明的面容,黝黑深邃的眸子,還有那掩不住的勾人騷氣。
好一條大牲口!
「幹嘛呢嫂子?」楚恆樂呵呵的對婁曉娥招呼了一聲,咔嚓咔嚓的踩着大步走了上來。
婁曉娥眼睛頓時就變得亮晶晶的,不自覺的挺了挺高聳胸脯,讓自己看起來更亮眼些,旋即笑眯眯的道:「沒什麼事,找京茹聊會天,你這怎麼大中午的跑這來了?」
「我也找京茹有點事。」說話間楚恆已經來到近前,他掃了眼姿勢稍顯怪異的婁曉娥,忽的揚了揚眉:「嫂子看着有點瘦了呢?」
這是來自老司機的判定,準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是嗎?」覺得受到關心的婁曉娥心裏喜滋滋的,摸摸圓潤的臉蛋,笑盈盈的道:「最近幾天有點上火,吃的少了點,你心可真細,這點變化都能看出來。」
「我這眼睛可毒得很。」楚恆滿臉自信的道。
秦京茹這時正好聽見了動靜,她慌忙從屋裏跑進來,緊張又期待的望着他,招呼道:「恆子哥。」
「唉。」楚恆笑着揮揮手,轉頭跟婁曉娥道:「嫂子,我有點事跟京茹說,就先不跟您聊了啊。」
說着他就往聾老太太屋裏走去,並對秦京茹道:「你工作那個事有眉目了,咱進屋細說。」
秦京茹頓時驚喜萬分,連忙跟了上去。
婁曉娥心裏空落落站在原地,眨麽眨麼眼,深吸了口氣,有些不大情願的悶頭了回家。
這好不容易說會話,都還沒聊夠呢,怎麼就走了呢!
京茹也真是的,晚會兒再出來不成?
這邊廂,楚恆已經在跟秦京茹講上如何給她安排工作的事情。
「我給你在軋鋼廠找了份工作,不是正式的,就是個臨時工,一個月工資十六塊四,不過在這之前你得跟人假結婚一回,到時候那邊會以照顧職工家屬的名義把你招進去,等干一段時間了,在辦個離婚就成了,你這邊沒啥問題吧?」
秦京茹猛搖搖頭,自嘲的道:「沒有,沒有,左右我都是離過婚的人了,再離一次也不礙事。」
「那就成。」
楚恆笑着拿過自己的包,從裏面翻出一張紙遞過去:「這是那個男人的情況資料,你把這個記下來,等會吃過飯了你就趕緊回戶口所在地一趟,開個結婚介紹信出來,咱這幾天就把你這個工作給落實嘍。」
「謝謝,恆子哥。」秦京茹接過那張輕飄飄紙,卻感覺重如千斤,她死死的把紙攥在手裏,低着頭看着上面一枚枚蒼勁工整的字塊,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開始模糊起來,滴滴鹹鹹的晶瑩淚珠從她的眼角垂落,打濕了潔白的紙張。
她終於有活路了,終於不用再為明天提心弔膽的了。
「這怎麼又哭上了?」楚恆伸出手揉揉她的腦袋瓜,柔聲安慰道:「這時候你應該笑知道嗎?好好活出個樣來,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
「嗯,我一定好好活着!」秦京茹用力點點頭,嬌俏的臉蛋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感受着頭頂那隻修長大手上傳來的溫度,她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
「這就對了。」楚恆滿意的收回手,又從兜里拿出十塊錢跟十斤細糧、十斤粗糧票給她,道:「這個你拿着,等過一段上班的時候吃飯什麼的都用得上,要是不夠了再跟我說。」
這麼些錢跟糧票,對於秦京茹來說就是一筆巨款了,她慌忙把楚恆的手掌往回推,道:「恆子哥,我不能要,我自己有錢。」
「給你就拿着,再這樣哥就生氣了!」楚恆唬着臉把錢票塞進她手裏,旋即站起身:「你吃飯吧,完事了抓緊回去開證明,我得回去吃飯了。」
秦京茹連忙也跟着起身:「我送你,恆子哥。」
從屋裏出來,楚恆看了眼爐子上架着的鍋,聞着濃郁的玉米香,突然意識到自己疏忽了。
他們兩口子中午在單位吃,可秦京茹要在老太太這裏吃啊,這份糧食可不能讓老人出。
於是他就趕忙回了家,從倉庫里拿了二十斤棒子麵,五斤白面,五斤大米出來,然後就帶着東西再次折返了一趟。
這一番忙活下來,等他回到糧店時,都已經快要到中午休息的時間了。
此刻小倪姑娘正在跟大姨們聊天,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教與學習,她已經差不多能跟得上掛三檔飆車的大姨們了,甚至有時候還能彎道超車一下。
就比如說她新學的那招自由飛翔,大姨們就得虛心傾聽。
見楚恆終於回來了,倪映紅趕忙撇下大姨們,踩着小碎步迎了上來,關心道:「怎麼樣了?」
「工作的事搞定了,下午我去趟街道辦,爭取把糧食定量的事情也給辦下來。」忙了一身汗的楚恆用力扯了扯衣領,散了散衣服里的熱氣,咧着嘴道:「飯熱了嗎?跑半上午,餓壞了。」
「應該差不多了,你先去洗洗手。」漢子餓了那還了得,倪映紅趕忙回身往後屋走,給她家男人端飯去了。
自打結婚後,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她的男人,那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全部,容不得受半點罪的。
不多時,倆口子就吃上了午飯。
楚恆是真餓了,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氣吃了仨大饅頭他才放下筷子,不是吃飽了,而是不夠了,再吃下去他媳婦就不的挨餓。
倪映紅跟他結婚這麼長一段時間了,對漢子也基本了解,一見他那樣子就知道沒吃飽,於是就把自己手裏的半拉饅頭遞了過去,笑盈盈的道:「我吃不下了,你幫我吃點。」
「你吃你的。」楚恆哪還能不明白她的想法,伸手揪住她滑嫩嫩的臉頰,好笑的道:「你個傻丫頭,撒謊都不會,你什麼胃口我還不知道?趕緊吃你的得了,我下午要餓了就買點燒餅什麼的墊吧墊吧。」
「嘻嘻。」
被戳穿了的姑娘甜甜的朝他笑了笑,便悶着頭繼續吃飯,她吃飯向來都慢,每一口都是細嚼慢咽的,好像捨不得咽下去似的。
楚恆老懷大慰的看着乖巧貼心的媳婦,掏出煙點上一根,心中發出一種過來人的唏噓感嘆。
這種日子可得好好珍惜,不然等哪天有了孩子就完犢子了,倒時候什麼漢子不漢子的,都得靠邊站,弄不好活的連狗都不如!
他這一根煙抽完,倪映紅那邊也吃好了,今天她沒急着去洗刷飯盒,而是拿出一個小本本的遞給楚恆:「上午你剛走就來個電話說要買酒,一共要二斤,名字地址我都寫上了,還有孫姨她們也一人要一錢,你一會去完街道辦回家取一趟。」
楚恆接過來看了眼,感覺有些奇怪:「誒,孫姨她們這幹嘛啊?怎麼趕一塊買了?」
「不知道。」倪映紅抿抿紅潤性感的嘴唇,俏臉上露出一抹羞意,趕忙拿着飯盒離開了辦公室。
她不好意思說孫姨她們是想試試自由飛翔……
誒?這麼看來她是不是給家裏創收了?
楚恆也沒想刨根問底,把本子上那個要買酒的病友圈大佬的信息記下後,便收拾收拾心情,唉聲嘆氣的離開了糧店。
下午這些事對他來說才是一場硬仗呢,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搞得定街道辦的沈玉琴主任,萬一人家說什麼都不答應給解決秦京茹的問題,他這邊就得想其他辦法,到時候更麻煩。
楚恆騎車從糧店出來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就鑽了進去,等再出來時,他手上已經多了數樣禮品。
兩罐麥乳精,兩瓶罐頭,一塊黃油,一包牛肉乾,都是給沈主任拿的。
雖然他現在是這片街區的無冕之王,可畢竟是求人家辦事,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楚恆一路晃晃悠悠,沒多久便來到了街道辦。
這地他每個月都得來上幾回,人面倍兒熟,笑麼呵呵的跟街道辦的同志們打了一圈招呼,便溜溜達達的來到沈主任辦公室。
「咚咚咚!」
「進!」
「楚主任?」
沈玉琴見他竟是拎着禮物來的,不由的有些詫異,疑惑問道:「您這是怎麼茬啊?」
「有點事找您商量商量。」楚恆三兩步走到辦公桌旁坐下,笑着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前段時間我一朋友送來的,我兩口子用不了這些,就給您帶了點,別嫌棄啊。」
沈主任雖然沒看出用馬糞紙包着的黃油跟肉乾,但麥乳精卻是明晃晃的,這東西可金貴,好幾塊一罐呢,她趕忙往回推:「這可不成,太貴重了。」
「收着收着,都別人給我送的,不是花錢來的。」
「不行不行。」
「誒,您這樣就沒意思了啊,快拿着。」
「這……這……你說你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走了一遍推推讓讓的流程,沈主任還是「勉為其難」的給收下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輕輕地扯了下黃油的外包裝,見裏面是黃橙橙的一坨陌生東西,好奇詢問道:「這什麼啊,這是?」
「黃油,我一草原的戰友給的,從鮮奶裏面提煉出來的,屬於精華中的精華,特別有營養,您炒雞蛋或者炒菜的時候放一點,味道倍兒香,不過得抓點緊用,現在天氣熱,不禁放。」楚恆巴巴地一頓逼叨,把這東西好一陣夸。
「哦哦哦。」沈主任一聽怕熱,寶貝似的把東西從被陽光曬着的桌上拿下來給放到了地上,然後又給楚恆倒了杯水,旋即才問道:「楚主任,您今兒過來到底什麼事啊?」
「嗐,我也是幫別人。」楚恆輕輕嘆了口氣,掏出煙點一根,說道:「昨晚上我們院的事您應該聽說了吧?」
「你們院?是賈家兒媳婦的妹妹要上吊的事?」沈主任問道。
作為這片街區的明面話事人,街面上但凡有什麼風吹草動,她肯定是第一批先知道。
「我今兒就是為這事來的。」
楚恆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說道:「你說事就發生在眼巴前,咱也不能見死不救不是?」
沈主任還以為是來找她要扶助名額的,頓時就為難起來:「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可她是農村戶口,而且也不是咱們街道的人,我就是想幫也沒辦法啊。」
「您可以的。」
楚恆心裏早有計劃,笑道:「我今兒上午,幫她在軋鋼廠找了個對象,這幾天就結婚,完了就能去軋鋼廠上班,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糧食,您看能不能想辦法給她弄個糧本?」
「不是,您這不給我出難題麼?她就是嫁給城裏人了,不還是農村戶口嘛?我怎麼給弄糧本去!」沈主任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