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勇的塞列爾士兵死得最早,他們高呼着自己信仰的神明,向着鋼琴發起了衝鋒,或是攻擊目標巨大,看起來像是鋼琴命門的黑盒子。
或是拿出特製的魔法道具,塞到鋼琴底盤的觸手堆中,試圖把鋼琴的「腿」全部切斷。
然而這些操作全都是徒勞。
鋼刀劈砍留下的傷痕伴隨着鋼琴不斷地吞咽,逐漸癒合。
魔法轟炸造成的貫穿傷絲毫不能遲緩鋼琴的進食動作。
攻擊有效,但是無奈鋼琴的身體太大了,現場的魔法師根本無法一擊殺死這個貪食血肉的怪物。
他就像一台掃地機械人,所到之處,地面上不留一絲血肉。
在勒琳看來,這已經不是戰鬥了,而是一邊倒的屠殺。
鋼琴完全把戰場當做了餐廳,
他根本無需挑選,三根巨大的觸手從頂端裂成三瓣後,佈滿利齒的深淵巨口猛吸一口氣,然後在戰場上一路碾過,就能收穫滿滿。
鮮活的血肉進入口中,與地面融為一體的則會被充當足的觸手吸食一空。
現場的塞列爾軍團長發現,伴隨着不斷的進食,鋼琴的身子似乎又變大了幾分,這個令人膽寒的事實讓他立刻狂嚎撤退。
面對鋼琴這個怪物早就萌生退意的塞列爾士兵本來就是懼怕於軍規不敢逃跑,如今得到撤退命令,霎時間紛紛掉頭,放棄前方還在和藍水聯軍糾纏的同伴,奪命狂奔。
軍團長看着混亂一片的戰場心如刀割,他很清楚這個命令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軍士爭相逃跑,陣線崩潰,為了逃命互相碰撞,踩踏,逐漸會演變成無法阻止的大潰逃,而不是有序撤退。
但是軍團長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三根從黑白色調的方盒中延伸出來的觸手正在變得越來越強,這已經不是尋常士兵能夠解決的東西了。
在戰場上製造出一條死線的鋼琴沉浸地咀嚼着剛剛吞掉的一整個塞列爾騎兵小隊,那些臨死前的哀嚎在他的口腔中滲出,緊接着是大量骨頭被攪碎的沉悶脆響。
這些聲音令周圍奔逃的塞列爾士兵幾近發瘋。
開戰之後,他們與各大種族都戰鬥過,但是沒有一個敵人能讓他們如此恐懼。
塞列爾士兵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鋼琴,生怕鋼琴隱藏在表皮黏液之下的那堆如同魚卵一樣密佈的眼睛注意到自己。
勒琳看着四散奔逃的塞列爾人,又看了看似乎正在回味的鋼琴,連忙問路禹:「不會吃飽了吧?」
路禹平靜地說:「鋼琴不會吃飽的,我已然能感受到他的衝動。」
勒琳拿起倒在一旁的精靈旗幟:「既然如此,我帶着精靈幫他阻攔一下這些潰逃的士兵,你讓他多吃點!」
目睹了無數族人死去,勒琳這個身份顯貴的精靈大法師內心也有着一股火要發泄,如今塞列爾士兵的背就暴露在自己面前,她只想趕盡殺絕。
路禹阻止了勒琳。
「你攔着我做什麼,他們分散得那麼開,你那個叫做鋼琴的怪…召喚物怎麼追,撒手,誰讓你摸我的手了!」
放在以往,路禹也許會說句抱歉,但是他此時抑制了情緒,以應對不斷襲來的「衝動」,因此顯得格外的冷漠。
「鋼琴的欲望十分強烈,我控制起來已經很辛苦了,如果藍水聯軍還參戰,他們很有可能被鋼琴一起吞食…讓我來解決,別給我舔麻煩!」
路禹的呵斥讓憤怒中的勒琳腦袋逐漸冷卻。
與路禹認識的這段時間,這個人似乎說話一向很和氣,然而這一回卻很強硬…像是變了個人?
難道召喚物還能影響召喚師的心緒?
聯想起那個正在大殺四方的怪物,勒琳突然沒了跟路禹爭執的勇氣。
一個能召喚出這等怪物的召喚師…他的內心到底藏着什麼?
原本都開始集結的藍水聯軍與精靈精銳停了下來,看着如同鵪鶉一般的勒琳,有些呆滯。
路禹再度對鋼琴下達了命令,「奏響吧,讓我看看你鳴響的曲調有什麼效果!」
鋼琴的三根觸手齊齊裂開嘴,如同花朵一般盛放。
觸手表面的觸手排列成一字,直達盛放着花朵的黑白盒子。
盒子上的黑白鍵紛紛凸出,上方隱隱約約浮現出如同人體血管的紋路。
在無數藍水聯軍的注視下,鋼琴,這個挽狂瀾於既倒的召喚物,深淵巨口中飄出了第一個音符。
身體上的黑白鍵胡亂地起伏,人體血管般的紋路組成了雜亂的音頻波紋,實際效果好似劇烈運動後呈現出來的心電圖。
就當勒琳做好了聆聽來自死亡彼岸傳來的聲音時,空幽,輕揚的音符飄進了她的耳中。
那是讓人身子一松,一瞬能夠遺忘自己身處戰場之上的奇妙曲調。
是讓無數滿身血污的藍水聯軍想起了與同伴與山間田野中度過悠閒午後,能夠撫慰他們傷痕累累內心的韻律。
難以置信,這個醜陋,血腥,只會帶來死亡的怪物竟然能發出如此令人迷醉的聲音。
相較于勒琳他們的陶醉,路禹則是有些愕然,因為鋼琴正在演奏的曲子竟然是他很熟悉的卡農,而他在進行描述設定時,只是寫下了,能夠奏鳴輕快悠揚的曲調。
異世界響起的卡農吸引着那些奔逃的塞列爾士兵,他們紛紛停下腳步,目光呆滯地轉過身子,如同被抽調了靈魂的行屍,帶着詭異地笑容,一步步靠向鋼琴。
隨着鋼琴發出的聲音愈發嘹亮,鋼琴曲的音符甚至飄向了西城,讓正在攻城的塞列爾,以及藍水軍士短暫地愣神。
激動人心的演奏讓塞列爾士兵們變得狂熱,他們笑着,叫嚷着,歡快地跑着,像是最狂熱的朝聖者,爭先恐後地徑直投向了鋼琴張開的血盆大口中。
鋼琴的三張血盆大口咕咚咕咚地吞咽,將那些沉睡在鋼琴曲編織的幻夢中無法醒轉的人化作了自身的一部分。
身為召喚師,鋼琴的曲子沒有影響路禹的思緒,但是藍水聯軍卻不可抑制地瘋狂了起來。
路禹竭盡全力阻止了一個發瘋的蘑菇人衝出去,隨即便被身強體壯的狼人撞開。
看見勒琳沒有受到影響,路禹也猜到了鋼琴釋放的曲調目前只能影響那些魔力低微的人。
看見大量的藍水聯軍已經衝到了鋼琴的嘴邊,路禹大喊:「蘑菇人,狼人,禁止吞食!」
回應路禹的是不耐煩地一連串咕嚕聲,然而鋼琴確實沒有繼續吞食他們,而是從嘴巴中伸出大量細長,柔軟的肉藤蔓,將這些前仆後繼的傻子打暈,然後丟到一邊。
「這個傢伙…」路禹感覺到了鋼琴逐漸產生變化的思想,伴隨着吞食,他對於自己受制於路禹開始產生了逆反的心態,甚至很煩躁路禹不斷地在指揮他,讓他沒法好好進食。
這個曾經會問自己要抱抱,親昵地蹭着路禹臉頰的小泥鰍,變了。
路禹現在的腦袋格外的暈,即便站着不同都會有一種醉酒的感覺,天與地似乎在來回的旋轉。
分明沒有做劇烈的運動,但是路禹就是感覺缺氧,難以呼吸。
路禹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如今的鋼琴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所能操控的極限,他的成長速度太快了。
吞食了大量血肉之後,已經有了四五層樓高的鋼琴抬起頭,足以睥睨周圍的一切。
一邊是不斷刺激着路禹的「衝動」,一邊是近乎無法控制的,鋼琴的進食慾望,路禹的大腦快要炸了。
「勒琳…讓大家都快點走。」
看出路禹臉色不對,這回勒琳沒有多嘴,趕緊組織大家撤退。
「你跟西格莉德也走!」
西格莉德還想爭一下。
路禹一把拉過她,有氣無力地提醒:「我是召喚師,鋼琴即便失控也不會第一時間對我發難,但是你們不行…在他看來,你們只是食物。」
「他不是血肉戰車,他對於血肉的渴望遠超你的想像,他永遠都是飢餓的。」
「主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鋼琴可能會失控?」
路禹笑道:「我的底子太差,想要誕生奇蹟,只能這麼做。」
「可是你還有第三次代價支付啊,這次會是什麼,沒人知道!」
西格莉德慌了,璐璐緹斯昏迷不醒的現在,路禹出現問題根本沒人能夠處理。
路禹深呼吸,自信地說:「沒事,我能猜到是什麼…我很期待代價支付的那一刻。」
這個突兀地佇立於大地之上的怪物信息通過魔法信使傳遍了塞列爾各個高階戰力。
歐爾庫斯讀了魔法信使傳來的信息,渾身顫抖,風與雪帶來的寒意似能浸透他的心靈。
「卡蘭妮!」
歐爾庫斯御使着血肉戰車發瘋似地撞破雪幕,焦急使得他的面目變得猙獰。
「為什麼要去南城…我不是安排你和素那法一起行動嗎,為什麼總是不聽爸爸的話!」
對路禹的衝動在這一瞬間被另一種更為灼熱的情感阻斷了。
輕快的曲調擠開風雪聲,搶先進入了歐爾庫斯的耳朵。
短暫的眩暈之後,歐爾庫斯大喊停車,隨即一躍而起,飄上天空。
不遠處,三朵盛開的黑花正在用「花蕊」歡迎着,排着隊進入的塞列爾。
像是帝國的歌劇院買票入場的隊伍,但是,這個鳴奏着悠揚曲調的音樂家明顯是選擇了一步到胃的方式,為他的客人提供一生只有一次的演出。
拿出懷裏的捲軸,歐爾庫斯刺破手指,滴血。
捲軸上淡淡的金光一閃即逝。
歐爾庫斯抬起頭,掃視如同喪屍一般投餵怪物的人群,終於,他在擁擠的人堆中找到了閃閃發亮的卡蘭妮,此時她距離演唱會的終點只有幾步之遙。
歐爾庫斯感覺得到,那個醜陋的怪物也在注視自己,那盛放的花瓣上數不勝數的眼珠子裏,赤裸裸的渴望在閃爍。
沒有猶豫,歐爾庫斯讓血肉戰車幫忙吸引注意力,而自己則是飛速抵達了卡蘭妮身邊。
眩暈感不期而至,強烈的衝動漫上心頭。
「路禹…你也在這裏?」
歐爾庫斯帶起卡蘭妮,搶在鋼琴有所反應前,飛速飛離了危險地帶。
與此同時,蘭迪,吉爾巴托斯,羅沓,素那法,伊扎雷比,剛剛恢復的肯尼薩齊聚。
看到歐爾庫斯的身影,他們紛紛上前。
素那法看了一眼卡蘭妮,判斷道:「沒事,只是被這個怪物的聲音蠱惑了。」
看着逐漸被鋼琴吃光的塞列爾士卒,吉爾巴托斯臉色煞白,說話都有哆嗦了。
「這批南城的軍隊將近有四千人…都沒了…一個不剩…這…」
羅沓頭皮發麻:「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抱着失去意識的卡蘭妮,淚流滿面的歐爾庫斯將女兒交給了死裏逃生的軍團長,從軍團長口中得到信息之後,他瞬間望向了自己的血肉戰車。
「召喚物…」
「什麼?」眾人異口同聲。
反應過來的蘭迪覺得不可理喻,他急吼吼地反駁道:「不可能不可能,這樣的召喚物簡直聞所未聞,我可沒聽說過有什麼召喚物會在吞食獵物時放歌慶祝。」
歐爾庫斯為還不了解具體情況的蘭迪解釋:「不是放歌慶祝,那是這個召喚物蠱惑獵物的手段,就像是捕蠅草…」
「真的有這種召喚物嗎?」
素那法發現不遠處的召喚物已經將最後一批士兵吃干抹淨,裂開的大嘴閉合,再度恢復成了三根黑不溜秋的觸手,觸手表面的眼珠子微微眯起,似乎…在笑?
是吃得很滿足了,因此笑了?
「我所收集的任何一本召喚書籍中都沒聽說過這種召喚物…自從召喚學派凋零以來,召喚物的變動都不大…」
歐爾庫斯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之前他一直認為,是有人製造出了血肉戰車,因此他能夠通過召喚術召喚來以他為原型的召喚物。
但是會不會自己一直以來就想錯了…
其實血肉戰車,是另一位召喚師的作品?
如果是這樣…
歐爾庫斯站起身,急急地搜尋着已經成為廢墟的南城。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我會對你有奇怪的衝動了!」
「路禹,你和我一樣,都到達過那個地方對吧!」
「你和我一樣,都是召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