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雷克端詳着手中的驅動晶核,滿是皺紋的手反覆在晶核的表面拂過。
如同樹皮一般干褶的臉逐漸泛起了驚詫的神色,只持續了一小會,便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
他咳嗽着站起身,繞過書案,來到了安德魯的身前。
「那位魔法師,叫做什麼?」
安德魯連忙起身回答道:「路禹。」
「奇怪的姓名。」老德雷克評價完路禹的名字,好奇地問,「有調查過他的資料嗎?」
「家中的僕人在他租房時了解到,他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至此的貴族。」
「他所說的地名皆無跡可尋,在租房時他無意間說出的語言也是晦澀難懂。」
老德雷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滿頭白髮的他拄着拐,佝僂着身子,從身後看去,只是個即將入土的老人罷了。
安德魯看見老德雷克咳得如此艱辛,連忙上前攙扶着他。
「師父,此次東境之行,我未能找到合適你調理身體的藥材…」安德魯的聲音越說越小。
老德雷克卻是滿不在乎地拍了拍他手,溫和地笑了起來。
「調理…咳咳…還調理什麼。」
「再美麗的花也會凋謝,再強大的猛獸也會迎來暮年…安德魯,聽聞強大的魔法師有辦法獲得新的軀殼,迎接新生…」
站着實在費力的老德雷克坐到了椅子上,安德魯連忙拿起毯子蓋在他的腿上。
「我不行,四階魔法師太過弱小。」
「無數冒險者口口相傳,魔法師當有十階,可我窮極一生,也才到這裏而已。」
「即便存在着迎接新生的力量,我也沒機會去掌握了。」
安德魯想說點什麼,但是老德雷克對於祝福之類沒營養的話已經不感冒了。
起初,他拼命地想要找到辦法延緩衰老的到來。
身為亞斯王國的宮廷魔法師,他動用手中的資源煉製魔藥,製作法陣,嘗試鍊金術塑造軀體。
每一種,他都嘗試過。
他的努力甚至得到了亞斯二世國王的協助,然而直到二世離世,自己一隻腳邁進黃土當中,他依舊無法掌握那種技藝。
視力消退,精力消減,體力下降接連襲來,一開始老德雷克還想與這既定的命運抗衡。
他不再教學,放棄了自己所有的責任,全心全意地想要尋找多活一段時間的法門。
可是在一次次失敗之後,心如死灰的老德雷克妥協了。
他與平庸的自己達成了和解。
也許有解,但不是一個四階魔法師能夠觸摸到的解。
不再怨恨,也不再憤怒,他平和地接受太陽會下山的這個事實。
老德雷克擺擺手,不再繼續談論自己的身體,而是繼續說起了路禹。
「你覺得呢?」
安德魯遲疑了好一會,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無論是僕人的描述,還是我實際接觸時的觀感,他是貴族這一點應該不假。」
「他應當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行舉止得體,雖然倨傲了些,但也不出格。」
「實力方面,這具破魔人偶正式運作起來向我發動襲擊,我可能會死。」
老德雷克對於安德魯的妄自菲薄很不滿,他哼了一聲,說:「你已經是二階魔法師,怎麼還如此沒有心氣與自信!」
「一個人偶,無魂的死物,即便你的魔法無用,你的勇氣與智慧何在?」
安德魯連忙低頭:「師父教訓得是。」
「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繼續鑽研人偶,你應當掌握更多的力量,而不是去擺弄這些玩具。」
「亞斯三世陛下即將在東境動兵,這是你們特納一家最大的機會,也是你掌握更多資源,獲得更大進步的最佳機會。」
「你已經不小了,放下你的人偶,好好思考你和你背後家族的未來。」
安德魯咬着嘴唇,辯解的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他沒有應聲,只是默默低下頭,不讓師父看到自己的表情。
或許是老了,老德雷克的話題總是跳躍着進行。
在教訓了安德魯之後,他又一次回到了路禹這個話題。
「以前,也曾有人假扮貴族,混進王城裏招搖撞騙。」老德雷克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
安德魯愣了好一會,訝異的望着自己的師父。
「這是值得吃驚的事情嗎?」
「你知道嗎,旅行者加貴族這兩個身份一向是騙子最愛的組合。」
「遠方而來的旅行者,哼哼…你要問多遠,那自然便是,很遠很遠,遠到你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驗證真假。」
「貴族的身份能讓他們有資格與任何一地的權貴們進行對話,不會被丟出門外。」
「這樣的人,在你小時候便有過好幾位,被揭穿之後,他們的下場便是被捆着當人肉探兵,進入哥布林的地宮,幫忙掃雷。」
安德魯回憶起自己與路禹短暫的接觸,下意識說道:「可我看路禹,不像啊…」
貴族的氣質不是說演就能演的,給奴隸和平民套上好衣裳,讓他們與真正的貴族走到一塊,哪怕不問話,光看舉動也能看出破綻。
更何況,路禹是魔法師啊。
這年頭,奴隸和普通人有幾個能是魔法師的,更別談是能制服破魔人偶的魔法師了。
老德雷克嘆了口氣,舉起拐杖掃了安德魯的小腿一棍子。
「他說你就信?」
老德雷克大怒道:「你怎麼不好好想想,哪來這麼年輕的四階魔法師!」
「是,他說的沒錯,這個人偶的確運行過。」
「可是你有辦法查探出這種運行,究竟是運行到哪一步嗎?」
「你為什麼就不懷疑一下,這是他們發現了你的人偶,特地設局,拿捏着你,讓你成為他的傳聲筒呢?」
「安德魯,師父教你個乖,明天去贖回你那人偶時,多留下來一會,他定然會向你透露他手上有自己繪製的旅行地圖這件事。」
「緊接着便是售賣地圖,騙錢走人。」
老德雷克篤定地說:「四階魔法師?他不過是等待傻子上鈎的騙子罷了。」
安德魯被師父一番話說得也起了疑心,看到師父揮手讓自己告退,他恭敬地鞠了一躬,慢慢退出了房間。
離開時,他依稀能聽到,師父正在喃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安德魯望着滿天星斗,回想着自己師父剛才的叮囑。
「路禹,是個賣假地圖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