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知道生的道理,如何能知道死的事情?
「欲知死後的狀況,應當先知生前的狀況。」
姬象說完,在耳中聽到輕微的呼氣聲,眼中的朱常洛似乎出現了重影,仿佛是有兩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不再問死,而是問生:
「那道長所謂生之道理,是什麼?」
姬象再次微低着頭回應:
「生即我命。」
「人活着的時候,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外界的變化是由心來產生的,不能埋在地里,又到不了天上,這就叫做我命在我,不在於天。」
「殿下自己應該也明白,這些東西是自己來左右,不應該向外求,連這條命都活不明白,怎麼能期待輪迴之後有更好的命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還成金丹億萬年。
這最早是葛洪真人所說的,後來梁朝的強名子與北宋的張伯端,在他們的著作中也多處引用這一句話。
出生的時刻,和本來該死去的時刻,以及帶來的命數,都是先天而來的。但是唯有這「我命」才是可以自己左右的。
歷代的道門中人,無不貫徹這一點思想。
為什麼修行?
因為天定的命數,要去反抗它,這就是仙道貴生。
此時朱常洛沉吟不語。
本來以為不過是一個掃院看門的年輕法師,法力低微,誰曾想到他居然有這般見地,而且最詭異的是,這人居然還活着.....更與自己大談生死神鬼之事。
這簡直就是妖人。
究竟是沒殺成功,還是沒來,還是眼前的妖人有特殊手段?
朱常洛尋思者,他身邊的那位,當時在說要咒殺眼前這位年輕道長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保證萬無一失呢。
朱常洛原本一早上來到這裏,就是為了確認姬象的屍體,但沒想到眼前這位年輕道士似乎還真不是什麼尋常的人物。
這些神靈果真不可靠,着實是看走眼了。
香火殺人,終究是劣等小道,對於這些道門中人來說,果然有破解的方法。
但姬象說的很多話,也確實是讓朱常洛覺得有些道理。
「看來小道長你真不是簡單的人啊。」
「當初那些宮人們說,武當山的道統也要沒落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你是大隱於朝,磨練本心來了。」
「但君要臣死,你豈能不死呢?」
朱常洛走到殿門前,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問道:
「說起來,小道長,你年紀也就比我稍長一些,你之所以會開始修行...這個選擇,也不是由你自己決定的吧?」
「你說修行人能改變命數,又說死生在手變化由心,那你最後,又會得到什麼結果呢?」
姬象依舊是微低着頭:
「悅生樂死,悲歡之間我仍自在,心起之時便已永居紫庭。」
話說完,不再言語,裝出一派高人風範。
姬象也不是胡說,畢竟在浮黎遊蕩了很久,如今活過來也不是正常人,畢竟笑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開心一點算了。
但朱常洛卻沉默了一會,這殿內殿外又非常安靜了,只剩下一些鳥的鳴叫聲,他最後說了一句話:
「道長,今夜早點休息。」
朱常洛沒有回頭,徑直出了隆德殿門,面色也已經陰鬱下來。
一步步,他慢慢走遠,一直走到隆德殿大院的院門處,他抬腳踩上台階,那一瞬間的腳踏實地感,才讓他緩緩回神,理清了剛剛腦子裏的紛亂思緒。
這一下,彷如有什麼事情,要塵埃落定了。
而朱常洛身邊兩個宦官中,其中一人此時開口:
「殿下方才,與那位武當山的小道長,說的最後一番話是什麼意思?奴婢有些聽不懂。」
朱常洛微微側頭,正好走到門前,半張臉陷入陰影中,半張臉在光明下。
他眼角餘光看着這個出言不遜的宦官,心中無比厭惡。
「只是很久沒有和人如此開心的交談了,隨便問候兩句,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難道鄭貴妃這也要管嗎?」
「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呢?」
那宦官露出難看的笑容:
「這些道士但凡有些小手段,就盡其本領,阿諛媚上。」
「嘉靖皇帝時,妖道陶仲文作亂皇宮,當時的太子殿下出了天花,這個陶仲文設壇祈禱,不知用什麼手段讓太子的病痊癒,此後嘉靖皇帝對這妖道就信賴有加,甚至一路封許至『三孤』之位。」
「時至如今,這妖道遺毒,還是難以根除。宮中多有尋丹求道者,殿下莫要被這些妖道蠱惑了心神,若是因為信奉妖道這種小事,而失了太子之位,恭妃身體不好,莫要給她添亂才是啊.....」
這宦官語氣帶着一種嘲笑和幸災樂禍,而朱常洛深吸幾口氣,閉口不言。
宦官不就是這樣麼,自家主子得勢時囂張,自家主子失勢時就如野犬。
朱常洛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鄭貴妃應該會在這裏放置一些人手了,來抓自己的把柄,今天自己說的話,確實是有些多了,也是過了。
不過應該不會被直接抨擊,畢竟這段時間,這鄭貴妃為了扶正她自己的兒子,她可是在諸大臣面前,拼命裝賢妻良母的樣子,以收攏人心呢....
不過。
不要緊。
朱常洛的目光看向遠處,仿佛穿透過諸多高牆的阻擋,能清楚見到乾清宮的模樣。
他心中默默念叨:
今夜大火,過去之後,就都乾淨了。
「這是你們逼我的.....我命在我,不由他人。」
......
姬象目送大皇子離開隆德殿,心中也一直沒有停過思考。
自己的前身沒有和這位大皇子有過任何交集,莫名其妙的咒殺自己,還特地過來看看自己的死活,說明自己的前身,早就被他盯上,列為殺死的對象了。
那麼,簡單的推導一下。
不是殺自己的前身。
而是要殺隆德殿的這個道士。
不管這個道士是誰,他都不能活着。
在政治鬥爭中,因為身份和站隊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並不是一定要得罪對方才會死,有的時候,死的原因,只是因為你不該存在於敵人的某項計劃中。
對方認為你會阻礙他,那麼你就被定下了要被殺死的標籤。
無妄之災,大致就是這樣了。
姬象自認為不是什麼好人,前身被燒死了也就算了,現在還想對付自己,那自己也不必手下留情。
當然,殺皇子這種事情太過刺激,這還是免了,剛弄好的新鮮肉身,別搭進去了。
對付正神,自然有對付正神的方法,只是不知道,對方背後這個火神,到底是精怪拿了火神的位業,還是被某些人獲取了火神的位業。
亦或是某種火類的神怪?
前者對付起來,比起後者要方便,這就叫表象的鬼怪好殺,你一眼就看出它不是人,打死拉倒。
但是如果這「鬼怪」或者「神怪」披着人皮,那就非常的麻煩。
「他想要殺我,一次沒殺死,必然再殺一次,而他身上的香火不屬於他自己,那就是屬於放火的正神了。」
以自己修行第三境的本領,還不足以對付這種火神,姬象想要找出對方的真身,料定對面今晚還會再來一次。
對手實力不明,但能在皇宮內活動,在國威之下隨便流竄,這火神也不簡單啊。
正神依託皇子行動,而自己則不能動手傷人。
「朱常洛,火神,借肉身....」
「不知道我的勸說,能不能讓他稍稍改變主意,主動和那個火神分離,他以為他在利用這個正神,這正神又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在利用他呢。」
「第三境金筋玉骨肯定不是這個火神的對手,我需要佈置符籙。」
姬象想着,只是心念一動,之前整理好的,已經放置在殿堂角落的一柄法劍就驟然被凌空攝入手中。
姬象再以指叩打劍身,身前香爐中的三炷香火,所飄蕩出的青煙,立刻順勢如藤蔓一樣纏繞於劍鋒之上,緊跟着又是一揮手,另外一邊,數十張黃符同乘香火煙霧升起!
大殿的門沒有人觸碰,此時自行關閉,哐的一聲,帶起一陣大風。
姬象做了一個手勢,那數十張黃符頓時貼滿門窗,口中念念有詞,隨着念誦,時間推移,那些黃符上被香火燃燒出神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