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瑕連着安排了許多事情,一直到夜深了才從慶符軍營回縣城。
去年每有這種時候,他都是直接在軍營過夜。如今不同了,他是知縣,早上縣衙梆響之後便要簽諸多文書,有時還得升堂斷案……不過,這些也可以交給縣裏那位勤於公務的主簿。
李瑕每夜都回去,更主要的原因還是高明月在。她在,那座官廨對李瑕而言才有了家的感覺。
穿過城門,走過長街,沿街唯有沁香茶樓上的燈火還亮着,嚴云云正站在那。
當時韓承緒收嚴云云為義女,李瑕稍有些不解。但思考過之後也漸漸明白,這年頭的人極重家族。
北地的韓家、宋境的李家、大理的高家也唯有通過家族關係才能凝聚並相互信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對嚴云云而言,這義女的身份帶給她的安全感,再多錢財也帶不了。
前陣子,淯井監查私鹽一案,讓嚴云云十分緊張。而李瑕一回來,什麼都沒做,這案子便煙消雲散了。
嚴云云貪慕這種威風,她不必與李瑕有太多親近,只要偶爾看他從樓下路過,她便能汲取到力量。
這種事說白了就叫「狐假虎威」,茶樓上的這一盞燈火相候,就是她「假借」的過程。
李瑕越有本事、她與他羈絆越深,便越能感到驕傲,面對曾踐踏過她的世人時便愈有底氣。
不僅嚴云云如此,慶符縣內許多人亦然……
李瑕走到前衙,進了公房,只見韓祈安依舊埋首案牘。
「以寧先生還未睡?」
「阿郎。」韓祈安道:「馬上要秋收了,正在核算糧食。今歲不需輸稅到州府,阿郎又要擴充慶符軍,多留些軍需。」
「你身子骨弱,莫太辛勞,這種可以交給房主簿的事便交由他吧。」
「縣裏出了幾樁案子,城東有三個兄弟爭產、廟村有個女子與人通姦殺了丈夫……房主簿也忙。」
一縣之大,大大小小的案子層出不窮,李瑕一心練兵,不太喜歡斷案。身為縣尉之時便不太管快班之事,房言楷這主簿便一直兼管刑訟。
當然,這事關民生治安,不得輕忽。可見房言楷着實是為慶符縣做了許多事,不論是江春或李瑕主政之時。
「房主簿就喜歡做事,如今也不會剋扣慶符軍糧草,給他壓壓擔子無妨。」
李瑕說着,推了桌上放涼的藥碗到韓祈安面前。
韓祈安捧過藥碗,笑道:「阿郎放心吧,我這身子骨每日見好,還要看阿郎成……蜀帥威鎮八方。」
李瑕簽過當日的文書,與韓祈安隨口聊着公務,便向後衙轉去,路過房言楷的公房,只見裏面還有燭光。
穿過長廊,過了兩道院門回到後衙,韓祈安轉去西廂,李瑕便拾步進了大堂。
阿莎姽正坐在那對着一筐草藥挑挑撿撿,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表情有些冰冷。
因李瑕讓她制些麻藥、金創藥,供士卒治傷時用。阿莎姽討厭被當作小吏一般不停做事,已是許多天都沒好臉色。
「你要把藥製成膏狀,方便保存和攜帶。」李瑕道。
阿莎姽不回答,但是聽進去了。
她本是像女鬼一般的人物,這時卻顯得有些可憐……
內堂里,高明月與韓巧兒聽到李瑕的聲音,連忙跑出來。
「李哥哥,我真的要學那麼多東西嗎?籌算好難啊。」韓巧兒掘着嘴,委屈巴巴道:「都算了一晚上了還算不出來。」
近來高明月常幫李瑕審閱賬冊,李瑕便教了她包括阿拉伯數字、簡單的運算法則在內的許多東西。
且李瑕認為韓巧兒就在該讀書的年紀,又讓高明月督促其學業。
小丫頭記憶力好,從前韓承緒教她文章詩賦她往往聽一兩遍即可記下來,十分輕鬆,遇到算數、下棋之類的事卻極為吃力。
對於韓巧兒來講,這就是日子安定之後的小小煩惱了,但她還是乖的,只敢小小的撒嬌,說了一會話之後便被李瑕打發去睡覺。
「我們給李哥哥燒了水,燒水的時候圍着火爐,夠亮堂,不會壞眼睛。」
「還是傷眼,你早點起了白天再讀書比較好。」
「哦,但是白天你不在,阿莎姽姑姑就都是晚上才起來的。」
韓巧兒嘟囔着,依依不捨地隨高明月回了屋。
李瑕在營里弄了一身汗,自去洗漱,只見熱水與乾淨的衣物都已準備好。
洗過之後,他再轉向主屋,特意往高明月的屋子繞了一圈,便見她輕輕推門出來。
「巧兒睡了?」
「嗯,她明明很困了,一定要等你回來才肯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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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韓巧兒翻了個身,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
自從上次的大年夜之後,她已自認為大姑娘了,但越覺得是大姑娘,她越不知該在李瑕與高明月面前如何表現。
明明是想更表現得更自然一點,幫高明月活躍一下氣氛,也不給她帶去太大的壓力,結果卻更加被當成小孩子。
「其實我什麼都知道。」韓巧兒看着紙窗外的剪影心想道,「那就等你們成親了再說吧,明明都長高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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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兩人已在廊中坐下,高明月伸展了一些手臂,顯得有些輕鬆,道:「巧兒被你照顧得愈發像個小孩子了。」
「本來就是小孩子,你也是。」李瑕覺得她們活潑一些蠻好的。
「才不是,人家和你同歲。」
「對了,我們的婚事我拜託李夫人幫忙操持,她說十二月比較好,可以準備得妥當,且有個大吉日。」
提到婚事,高明月每每有些害羞。但如今她在李瑕面前也放鬆了些,敢談些自己的感受。
「當主母好難啊,以前母親教導過我,但還是不太會,有太多人和事要管了。」
她坐在那並着腳尖,漂亮秀氣又有些沉穩,就是個正在努力成長的小姑娘。
「確實比想像中難。」李瑕道:「本以為成親是很簡單的事,但他們說光是發請柬給賓客,讓他們安排好事務啟程來,整個過程便要三兩月。車馬真慢啊……也好,更莊重些。」
「都要請誰呢?」
「慕儒大概是過不來了,得通知一下,老聶得請,該送些禮物到重慶府與雲頂城軍中。臨安的靠山們也得說一聲,顯得尊重。」
「那你家裏?」
「家裏該有人會過來。」李瑕沉吟道,「對了,還會給你偽造一個身份,便說是自小訂親的人家,戶籍李先生在辦。」
不論真假,大理高氏稱始祖為高翔,乃是三國時的蜀漢大將軍,封玄鄉侯,如今蜀中亦有其後人。
李瑕身為朝廷命官,與大理通婚頗麻煩,便將高明月的戶籍辦在蜀中高氏名下,往後要恢復身份也好說。
「那今日太晚了,你早些去睡,明夜我再教你彝語,你再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好,另外還有件事情。我打算出趟遠門,得去見個人,大概三兩個月回來。」
「那……那好吧,你路上一定要小心。」高明月也不問李瑕要去哪,只低聲道:「我會把家裏顧好的。」
「過兩日才走,我得先把縣裏安排妥當了,提前和你說一聲……嗯,你回屋吧,去睡了。」
「再呆一小會也可以。」
坐在迴廊上的一對男女離得更近了些……
因各自性格的原因,雖相識了一年多,但兩人之間的進展始終比較緩慢。
李瑕並不急着讓這份感情升溫,這輩子他願意慢慢地了解一個人並與之相處,畢竟結為夫妻是一輩子的事。
這與前世那些露水情緣不一樣,他也沒有太多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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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成都歸來的這些日子,算是李瑕的一個小小休整。
他有了一個未婚妻,也有了個像爹又不像爹的長輩或幕僚,雖然還在與他們磨合,但那種異鄉人的疏離感也在這種磨合中一點點消減。
他安排着縣務,很快便到了兩日之後。
「知縣。」姜飯快步進了公房,低聲道:「知縣安排的事,小人辦妥了,他們已經出發了……」
「收拾好了嗎?」
「好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