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光明重臨大地。
貝萊曼太太站在廚房的案台前,心情愉悅地倒上滿滿的一杯熱茶。
窗外,朦朧的晨光灑了進來。
咕嚕咕嚕~
桌台上升起淡淡的白色熱氣。
望着深紅色茶水順着銅壺口流下,連成一條絲滑的水柱,貝萊曼太太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止不住上翹。
廚房頓時濃香四溢。
「老媽!」
外面,一個冒失的身影闖了進來,他步子很重,腳上穿了沉重的金屬靴,靴子踏在木地板上,發出隆隆的響動。
肯恩抄起案台上剛倒滿的紅漿茶,仰頭一口飲盡。
完了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幾天未刮的鬍子,嘟囔道:「今天怎麼不是棕花茶?」
「你這沒禮貌的傢伙,我應該讓茶壺留在爐子上多燒一會兒,再把杯子倒滿。」貝萊曼一臉不悅,早晨的好心情全被肯恩破壞了。
肯恩像是沒聽到貝萊曼太太的埋怨一樣,大手抓起另一個盤子裏的梅子果醬麵包,一口咬掉半塊,擠出來的果醬粘在他的嘴唇邊:
「今天是妮可的生日,我得去跟她說個好消息!」
說完將剩下的麵包送進嘴裏,就要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貝萊曼太太尖叫道。
看來她是真的被氣到了,那雙滿懷怨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肯恩。
「怎...怎麼了?」肯恩茫然無措,不明白自己老媽為啥一大早生氣。
極夜過去了,暴雨也過去了,只要將手伸出窗外,就能抓住晴朗的白天。
如此美好的早晨,難道不應該有一個同樣美好的心情嗎?
貝萊曼太太盯了一陣自己唯一的兒子,忽然她注意到肯恩嘴唇上面的鬍子和下巴的胡茬…
她抿了抿嘴,因受氣鼓起的胸脯在嘆氣之後癟了下去。
「生日當然要有生日禮物,你就這麼過去的話,我可不會原諒你!」
貝萊曼太太從口袋裏拿出兩個做工精巧,針線漂亮的布袋:「這是你們的生日禮物,拿去給妮可,另外一個你自己留着。」
「給我?」肯恩捏起給自己的漂亮布袋,摸不出來裏面裝了什麼,眼底流露出一絲絲嫌棄:「我才不想要女人的玩意,至少繡個騎士劍和頭盔在上面吧!」
「不想要就還給我,我替你扔掉!」
「好好好,開玩笑,老媽,別生氣!謝謝你的生日禮物!」肯恩連忙擺手賠笑。
「出去!」貝萊曼太太開始攆人。
肯恩被趕出了廚房。
穿過客廳和里廳,他來到妮可與翠西的房間。
兩位女孩的房間門開着,妮可正坐在窗邊,閉眼冥想,至於翠西,還賴在床上呼呼大睡。
「嘿!」
肯恩拉開窗簾,讓外面的光照進來。
然而翠西只是翻了個身,不為所動。
「翠西,如果你想儘快成為一名戰士的話,應該馬上從床上下來,然後去院子揮劍兩百次。」
肯恩一板一眼地說道:「難道你打算靠懶惰和享樂打敗欺負你和你姐姐的壞人嗎?」
翠西被肯恩說動,坐了起來,頂着惺忪的眼睛離開房間,去刷牙洗臉。
當小妮子回來的時候,恰好聽到肯恩在和妮可聊天,並且他們提到落楓城,協會等單詞。
「肯恩叔叔,我們要去落楓城嗎?」翠西放下洗漱用品,跑過去插話。
「對,暗月一過,我就帶你們去落楓城,到時妮可去魔法協會學習魔法,你去戰士協會!」肯恩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哇!」翠西開心的跳了起來,倦意一掃而空。
她這輩子都想像不出落楓城是什麼樣子,於是好奇的抓住肯恩的衣服問這問那。
妮可的表現沒有妹妹那麼活潑,但臉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悅和感激。
只是她又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去落楓城,一定會花很多錢吧?」
「別擔心!」
肯恩料到懂事的妮可一定會問這個問題,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錢袋,放在妮可的手掌心。
感受着錢袋子的重量,妮可的表情既可愛又驚訝:「這麼多錢!」
「這是無夜兄弟給我的金幣,他可特意交代了,要送你去落楓城學習魔法,妮可,你該不會拒絕恩人的要求吧!」
「唔,我去就是了!」妮可乖乖地坐了回去,小腦袋瓜里想着要如何報答好心的冒險者大人。
「噢,對了!」
這時,肯恩兩手一拍,又摸出兩個漂亮的布袋。
「妮可,今天是你的生日!這是給你的禮物!」
肯恩將其中一個布袋交給妮可。
「啊?」
妮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知道,她記得自己只是在和貝萊曼阿姨聊天的時候說過...
想到這,妮可恍然大悟,遂伸出手掌,接過漂亮的布袋,真誠乖巧地說道:「謝謝肯恩叔叔,謝謝貝萊曼阿姨!」
肯恩這個粗心的傢伙絕對記不住她的生日,更不可能送布包這種東西,妮可猜測一定是貝萊曼阿姨親手準備的禮物。
「我的呢我的呢?」
翠西在一旁大聲嚷嚷。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翠西,等你的生日到了,一定會有禮物的。」
「那這個給誰?」翠西指着肯恩手裏的另一個布袋說道。
「這是我的,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啊?」兩姐妹齊聲驚呼。
她們這才知道,肯恩與妮可竟然是同一天生日。
「喔!」
翠西認為這很酷,舉起雙手:「我也要送姐姐禮物,還有肯恩叔叔的禮物!」
「你想送給我們什麼東西?」肯恩摸摸翠西的腦袋,趣味地笑了一下。
翠西眼珠子一轉,一把搶過妮可和肯恩手裏的布包,然後跑了出去。
「先不告訴你們!」
「翠西!不要在外面亂跑!」妮可跳下座位,去追妹妹。
但翠西動作靈敏,已經跑到院子裏了,並且還撞到了正準備出門的貝萊曼。
「翠西,你只能待在家裏,可不准出去。」貝萊曼太太肩膀挎着一個空籃子,穿着普通農場婦女的裝扮,伸出一隻手呼喚翠西。
「天亮了!我不怕!」
翠西丟下一句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貝萊曼太太無奈搖頭,數落了幾句肯恩,然後獨自出門,前往市場大街。
依照傳統,極夜之後的第一個早晨,秋野鎮街道會異常熱鬧。
黑暗抑制了人類的生活,是該為光明獻上歡呼和熱情。
街坊鄰里重新支起了攤鋪,大街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貝萊曼太太經過一家家熟悉的店鋪,視線落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與每一個目光相觸的人奉上友好的微笑。
過了兩條街道,她走進了南街巷子裏,這裏有一家她經常光顧的裁縫店。
肯恩幾日未刮的鬍子,令貝萊曼太太意識到,自己的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要知道,剛派去洛克村值班的時候,他還是個青澀的小伙子,因為害怕偏僻的森林,冒出不少笑話。
聽說肯恩最近時常與學堂的艾莎小姐一起逛街吃飯。
貝萊曼遠遠看過那女孩一眼,她有着一雙嚮往光明和知識的雙眼,笑起來簡直和貝萊曼年輕時一樣好看。
那一定是個質樸勤勞的好孩子!
肯恩這個腦子不靈光的傢伙,竟然從未送過別人禮物。
貝萊曼太太決定親自為艾莎小姐挑選一條漂亮得體的裙子,讓肯恩送過去。
鈴鈴~
裁縫店門外掛着鈴鐺,貝萊曼每次推門進去,鈴鐺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歡迎光臨!」店主是個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她看不清客人的樣貌,卻通過模糊的身材和行為動作分辨出這是一位她熟知的客人。
「屋子裏不點燈嗎?裁縫女士。」
貝萊曼並不知道店主的名字,整個秋野鎮沒人知道,大家都稱她為裁縫女士,因為她眼睛不好,卻能靠一雙手摸出布料的品質,工藝和用料。
「噢!是的,應該把燈點上!」
裁縫女士小步挪到牆壁旁邊,踮起腳將銅燈雙手捧下。
打開罩子一摸,她立即回過頭,充滿歉意地說道:「抱歉,客人,我給忘了,燈油用完了,我的兒子去街上買燃料去了,實在抱歉。」
「沒關係,我可以等一會兒,畢竟我得在這挑上一段時間。」
貝萊曼把店門打開,好讓室內亮堂些,順便散散陳舊潮濕的氣味。
在裁縫女士陪同下,貝萊曼挑選起布料。
十多分鐘後,貝萊曼相中一款淡綠色的布料,想像着艾莎小姐穿上的模樣。
這時,外面闖進來一個黑衣人。
即使是大白天,這人也套着兜帽,簡直跟那些冒險者一樣。
那人進來後一言不發,直接走到銅燈下,為銅燈添加燃料,點亮後重新掛回去。
裁縫女士對室內光線的變化渾然不覺,貝萊曼倒是報以謝意的微笑說道:「謝謝!」
裁縫女士的兒子動作一頓,回過頭,提了一下兜帽,露出下半張臉。
然後,他勾起一個相當誇張的笑容,嘴角都快拉伸到耳根了,伴隨着一陣陰鈴般刺骨的笑聲:
「應該的,女士!」
貝萊曼愣了兩秒,覺得對方讓她不適,於是與裁縫女士快速商量好裙子的尺寸、裁定手藝等細則後,快步離開了裁縫店。
重新回到主街道,稀稀落落的喧譁緩和了貝萊曼不安的心情。
她挎着空籃子,突然想不起自己出來做什麼。
漫無目的地轉了一會兒,貝萊曼朝家裏走去。
「老媽?這麼快回來了,是忘記東西了嗎?」
肯恩行色匆匆地從屋內出來,像是要出門。
看到她籃子裏什麼東西也沒有,以為忘記東西了。
「老媽?」
「噢!肯恩,你這是去做什麼?」貝萊曼後知後覺的抬起低垂的眼皮,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兒子。
「妮可去找翠西了,我擔心她們!」肯恩在她的目光下化作背影。
「原來是這樣,那你見到艾莎小姐的話,可不可以請她來家裏吃飯?」
「啊?」肯恩仿佛被定住,臉色肉眼可見的從脖子紅到耳根。
「你...你怎麼...」
他回頭,看見自己母親帶着從來沒見過的笑容站在院子裏,對着他發出陰鈴般的笑聲。
「我...我試試...」
肯恩以為老媽因為自己和艾莎的事生氣了,不敢多留,灰溜溜逃出家門。
......
學堂教室,今天是極夜之日過去的第一個白天,所以學堂放假一天,讓學生好好享受光芒的沐浴。
肯恩輕手輕腳穿過教室的前後門,來到學堂辦公室。
這是一間狹窄逼仄的房間,裏面只擺了一張舊桌子和舊椅子,其餘空位塞滿了書本和紙張。
一道恬靜的倩影正伏在桌子前,認真批改學生的試卷。
肯恩的出現,擋住了外面照進去的光線,裏面的人察覺異樣,疑惑抬頭,隨即展露出甜美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
肯恩也回了對方一個不同於往日靦腆的笑容。
他嘴角幾乎拉扯到耳根,嘴裏發出仿佛在不斷滴水的黑暗濕潤地下室,搖動風鈴時的刺骨聲音。
......
妮可漫步在人來人往的寂靜街道上,尋找妹妹的身影。
她穿過擁堵的玩家廣場,廣場對麵攤子的蘋果掉在地上,聲音遠遠的傳到她的耳中,清晰可辨。
漸漸的,周圍人多了起來,前進的路越來越少,她幾乎只能從兩個成年人的腿邊通過。
再然後,路被堵死,就連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也沒給她留下。
只有成年人一半高的妮可身處在人海之中,兩手抱在胸前,茫然無措地抬起頭。
卻顫抖的發現,不管的秋野鎮的居民還是冒險者,周圍的人都在用一種古怪的笑容看着她。
一個年輕的冒險者女生彎下腰,她胸前佩戴着傾城醉冒險團的徽章。
「好可愛的小女孩,你一個人,要去哪裏呀?」
如果不是嘴角幾乎裂開到耳根,說話時發出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妮可應該會對這位姐姐產生好感。
「我...」
妮可手足無措,兩眼無神的與女玩家對視。
隨後低下頭。
「我...」
過了約一分鐘,妮可再抬起頭,可愛的臉蛋露出並不可愛的笑容:
「我在找我的妹妹!」
和周圍的大人一樣,她的嘴角幾乎扯到耳朵下面,陰鈴般的聲音配上特有的童音,寒意更濃。
「這樣啊,讓我們幫你一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