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象於天,觀法於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
「做任何事,都應求一份真相。而生天地間,亦當求一份真象。」
三人處在萬山青天中,木離當先開口。
「真相。真相?」徐慶之不得其解,懷着求道之心,殷切而謙卑地表達疑問。
思容道君符橫天淡淡一笑「那人間為江河大海,以系托情慾之舟;此天地為往來世界,以呈顯文明之象。」
「所謂真象,是大荒,是整個世界的表象。」思容道君清言去塵,直點人心。
徐慶之心下明了,餵然而嘆「看清世界的體系,亦或是運行邏輯?不求知其真相,先求知其表象?」
木離頷首「可以這麼理解。」
「那麼?世界的樣子,到底是怎樣的呢?」徐慶之急切追問。
愈近更上層樓的時刻,愈是耐心無多的時候。——只要想到馬上能與那心心念念的真相有所接觸,徐慶之就無法保持平靜。
這一霎那,木離與符橫天一齊遁入沉默中。——確確實實是遁入,是以沉默在退避。
不待徐慶之繼續觀色,青天萬山中,一點漣漪,層層光華乍起。
一個人緩緩來到三人面前。卻是元神狀態。
這時,連那符橫天也不再端着身份,直身行禮。
徐慶之雖不曉得眼前憑空踏來的修士是何等身份,卻也知不可怠慢,連忙隨二人一同行禮。
王詡輕笑,那雙蚌珠也比不上其光華的眼睛裏,滿是得意。
王詡甚至頑皮地唱了個喏「在下王詡,孟浪而至,還望三位原諒則個。」
徐慶之猛然抬頭,一望王詡額前四顆肉痣,又是心驚,又是恍然。
王詡,史稱鬼谷子。
木離白了一眼王詡「前輩,您就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繞是符橫天,此時也以晚輩姿態贊同道「木離所言極是。」——符橫天作為老牌太一境,有資格直呼木離姓名。
鬼谷子,也就是王詡哈哈一笑,接着又笑嘻嘻看向徐慶之「徐門的寧馨兒。」
徐慶之只覺脊樑發僵,連忙謙辭「不不。前輩」
不允徐慶之說完,鬼谷子先一步截斷並撥轉話題「世界的樣子?——天地有萬籟,世界有萬象」
「且不先說我們看到的,只說徐慶之你眼裏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鬼谷子將問題移回徐慶之面前。
徐慶之沉默片刻,旋即侃侃而談「寰宇之內為天下。我道之內為諸夏。古往今來為華夏。」
「八方庭閭,日月山河,寰宇之內,稱為天下;浩浩天下,我道蕩蕩,斯道之內,堪稱諸夏;千古興亡,往來得舍,俱數風流,興而華夏。」徐慶之言語快然,若木攀蒼,自添生氣。一番快語之下,竟令聽者一併暢然。
木離鼓掌而贊「以古鑒今,無往不利!——妙啊!妙!」
王詡賞了木離一個白眼「提綱挈領,自需高瞻遠矚,可憑高而論,又不免過於虛浮不實。」
「徐小子。你說的都很對。但不夠。」王詡眼底噙笑,眉梢上挑,雖是在笑,卻猶有幾分試探與考驗未消。
徐慶之也不驚訝,更不受阻「我眼裏的天下,是文明間的交手。」
王詡低吟,似有吃驚,復又失笑,示意徐慶之繼續說下去。
「不需說漢代便開眼知曉西域和更西處的文明存在,只去想元朝將天下這一詞的度量擴大到何等地步,就應明白,這天下的風景,當是諸多文明並存。」徐慶之言脫其束,漸有不可控遏的態勢。
王詡適時打斷「你看得很清楚!——真的。你與真相只差一份經歷,或是一次接觸。」
王詡給予肯定,便將後續交與其餘二位。
似乎揭露真相,總需要一個足夠有分量的人來做;又必因為真相的震撼,不亞於荒誕的瞎話,無足夠威信的人,不足以令人接受真相。
思容道君符橫天開口了。
「天下,我們所有修士生存的這個世界,共用的是一份天道。」
「在過去的歲月里,天下任何一支修煉體系、修煉文明都不足以建立一個全文明共有的秩序、規矩。」
「但在明商二代,天下眾多文明中,有一支文明突破壑壘。」
「他們席捲了整個天下,並逐漸把控天道。——修煉資源。」
「從商朝晚期開始,華夏便逐步落後,甚至自甘墮落。我們停滯了太久太久,以至於被世界所遺棄。」
思容道君看向神情略顯呆滯的徐慶之,停口不再言語。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需要緩一緩。
不單單是符橫天,木離與王詡,都在緊張地觀察徐慶之。
徐慶之算是一個喜讀史書的人。
越是捧讀史書的人,越熱愛他的文明。越是如此的人,越是傲而自負。這樣的人,有可能過於脆弱。
但也有可能。——無有能摧之者。
他們希望,徐慶之,是不可摧折的君子。
許久,徐慶之望着身前萬里縱橫的大山,還有一眼無邊的青天。
於坦蕩天地間,得七尺釋然。倚無窮歲月邊,懷無雙慷慨「我們的歷史上,有無數追隨天下為公的修士存在!還有一個至尊!不是嗎?他們俱為天地不斷之脊樑。」
「時世造就英雄,偉人扶來江山。——勢危則奮,奮起救危!」
那些追隨、擁護、舉起至尊的修士,皆是英雄。
一切在徐慶之眼裏,都說的通了。
若說大荒的修煉文明曾落後於他者,曾墮入自甘腐朽的境地。那麼以南郡為起點,以函谷關為停滯點的那一代修士們,便是自強之君子,濟世之英雄。
曾經在商末實錄、宗門藏書、各方史籍中看到的關於至尊征戰百年的那些記錄,那些雖稱通順,卻仍有不合與矛盾的記錄。
都說的通了。
木離擊掌讚嘆「沒錯!沒有錯!」
「歲月漫漫。憑功而傲侮他人的,必受折辱;失勢而卑屈己志的,實為奴才!」
「五萬年來,我們確實不斷挫敗過。有八王之恥、衣冠南渡。有靖康之恥、崖山宋亡。」
「但我們,都站起來了。」木離眼波流動,飛揚不止。
王詡擲地有聲地贊同道「道教有承負觀。前人所承善惡,亦由後人承之。今人所負好壞,亦是後人負之。講究的就是一個傳承。」
「前人有善,自然接過來傳與後人。若前人有錯,那自是我輩來更正!」王詡揮袖盪風、一腔磊落「若是老祖宗做錯了,就覺得自己這一代也不行,那老祖宗把你生下來做什麼?!」
「若是老祖宗做對了,卻又讓你給抹掉、扔掉甚至是忘掉!哪還不如不生你!」
「同樣的,自己都做不好,可是要連累後人的!」
王詡此刻,端是有些惱火。
徐慶之見王詡動了真情,也卸去往日儒雅姿態,隨着一起恣意豪放起來「就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前人錯處甚大,便是有了功業可做!前人弊態漸萌,亦是有了功業可做!」
在場四人,都是有些理想派。
歷史上,成功的理想派,可叫做光武;失敗的理想派,可叫做昭烈。
可以對理想品頭論足,卻不可否定。古來從來不缺理想的擁躉,而歷史卻不可缺去這些人。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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