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天之下 四百三十五、為了食足、衣暖

    白郅易對武邑的征伐,政治意義,遠大於軍事意義。

    對天下郡守的震懾作用不說,單是提振天下擁立皇室修士士氣的作用,就影響深遠。

    因此,俘獲武邑並不是結束。

    還要將白郅易的威信重重地立在天下人心中。

    最好的方法,也是常用的方法,就是大置筵席,宴請天下修士見證這一切——最好是普通修士。

    但在此之前,白郅易還要接見柯家俘虜。

    被帶上來的只有柯安。

    柯安被重重的摁在地上,跪着。

    白郅易坐在最高位,看不到柯安對自己的任何尊敬。

    白郅易也不生氣,反是白子墨直接開口呵斥道「陛下在上,賊寇還不叩首!」

    柯安原本神情落魄,聽到白子墨的言語後,狼狽一笑,神情略微猙獰地看向白子墨自嘲道「敗軍之將則為賊。——白子墨,你也知道,從前郡守們,跪的是先帝的實力。」

    「她白郅易想要立威,大可以讓天下人來嘲笑我。但若讓我承認她的實力——哼哼!」柯安的話,徹底觸怒白子墨。

    白郅易沉吟稍許,也裝出憤怒的樣子。——現在的白郅易,要扮演的是一個無主見的君王。

    通俗點說,就是裝痴賣傻。

    白子墨直接呵斥道「把他帶下去!帶柯從濤上來!」

    軍機衛上前,直接將柯安拖下去。

    很快,柯從濤被帶上來。

    明明柯從濤的實力遠高於軍機衛,然而依舊抖得像一塊兒破布。

    不等白郅易開口,柯從濤只是窺見一眼白子墨,就覺得頭暈目眩,立刻叩首起來。

    白郅易見狀,內心有些感慨,人之賢與不肖,實在是天地之差。

    雖然柯安違逆白郅易,但白郅易更厭惡面前的柯從濤。只是未表現出來罷了。

    白子墨直接審問「柯從濤,你可知罪?!」

    柯從濤腦裝糨糊,什麼也思考不了,只想着保命,立刻點頭「罪臣知罪!罪臣知罪!」

    白子墨有些微怒。

    步孤仁等郡守卻是微微一笑。

    白子墨轉頭對白郅易說道「陛下,可將此賊帶去阜陽郡,在太廟中告慰歷代先帝!」

    白郅易一愣「阜陽郡,有太廟?」

    白子墨淡淡一笑「無。然臣自有辦法!」

    白郅易又是一驚,旋即看向眾郡守,發現他們也是一臉懵。

    白郅易不禁好奇,白子墨有什麼辦法。

    白郅易緩緩點頭應允。

    這時白禤振也上前建議「可以趁機邀請阜陽修士、散修、商戶以及金皮彩掛等江湖修士參觀太廟之行。

    當然,這些修士是不允許靠近太廟。」

    白郅易沉吟片刻,看向冰池。

    冰池連忙跟着上前進言「陛下若有意彰威立尊於天下,更可以在太廟之事過後,宴請到場的所有修士。」

    三人接着說道「此乃威揚天下、正立陛下尊威之法!」

    阜陽四郡也跟着附和「揚陛下之威,立陛下之名!」

    白郅易心裏歡喜,表面上卻故意看向步孤仁。

    步孤仁現在的面色可不太好看。

    白子墨擅自行動,本是得罪了白郅易,但現在給了白郅易好處,難免又讓白郅易傾向於白子墨。

    這可不是步孤仁願意看到的。

    但為了取得白郅易的信任,步孤仁現在還不能和白子墨唱反調。

    於是步孤仁堆出假笑,儘量令自己顏容可親——可憐的步孤仁,威風狡詐、陰險狠辣了大半輩子,現在竟然要陪笑。

    步孤仁笑道「白殿主之言,實屬可行。臣贊同!」

    步孤仁開了頭,那些個地方黨派的郡守也立刻附和「臣贊同步孤太守的話!」、「臣也贊同太守之言!」。

    顧玉成、薄野讓等十二人,卻是長見識了。

    原來凝鼎境的郡守、陰陽境的軍機殿主是這樣討論行政之事的!

    與其他人的驚異不同,顧玉成卻是將注意力放到了白郅易身上。

    原本顧玉成還覺得白郅易有些像自己的妹妹,但現在覺得,相去甚遠。

    「妖帝雖與白月秋一樣沉默寡言,但白月秋遠比妖帝有城府。

    月秋是看破,不點破。

    而這妖帝,完全是害怕言多必失,索性少言寡語。」顧玉成如此想到。

    這般想着,顧玉成竟然開始為自己的妹妹感到驕傲。

    這還真是,奇怪的寵妹屬性增加了。

    白郅易再次應允下來「昭告天下,三月之後,於太廟祭告先祖。——一切,就由」

    白郅易沉吟片刻,看向步孤仁「由白殿主、白統領和步孤太守來操持置辦吧。」

    跪着的柯從濤卻有些心慌,抬起頭慌忙問道「陛、陛下,罪臣呢?我、我呢?我咋辦?」

    白郅易感到好笑,神情卻很平靜「柯安會被處死,你只用承認柯家的過錯即可。以後,你還是柯家的老祖。」

    柯從濤聞言,兩眼發直「好。好!沒事,柯安和罪臣隔了那麼多代,殺了就殺了吧!好」

    白郅易看着眼前這言不由衷的人,心內不禁悲戚。

    這就是廟堂博弈。

    在這樣的位置上,連真實感情都被抹平。

    可再不適,白郅易依舊無法脫身。

    越是做皇帝,白郅易越感到悲哀。

    不過,這份孤獨的悲戚,卻無人能感同身受。

    白郅易,只能獨自品嘗。

    白郅易將要在太廟告祖的事,在天下傳開。

    這三個月時間裏,白郅易的威嚴,在無數修士口中越堆越高、越傳越遠。

    更有無數修士來到阜陽郡,只為一觀白郅易的太廟之行。

    而白郅易雖令白子墨與步孤仁等一起置備太廟中儀式,但白子墨根本沒有讓步孤仁插手。

    中都郡、軍機衛,還有那阜陽四郡,是白子墨、白禤振和冰池三人的勢力。

    這勢力範圍內的一絲一毫,都不允許他步孤仁接觸。

    三個月,很快便過去。

    顧玉成等十二修士作為有功之臣,也留了下來。

    當白子墨與天下郡守一同簇擁白郅易來到阜陽郡郡守府邸時,整個郡內,已經圍滿修士。

    無數人歡呼雀躍着,只為一睹天顏。

    此刻的白郅易身着龍袍,享受着歡呼,內心平靜至極。

    因為白郅易,找不到歸屬感。

    終於,白子墨來到了白郅易面前。

    白郅易淡淡地看了一眼白子墨「殿主說的方法?」

    白子墨淡然一笑,周身陰陽之氣躁動,接着一指劃出一道又一道符咒。

    一個陣法在白郅易面前迅速完成。

    在完成的瞬間,陣法便運轉起來,立刻將府長官邸吞下,又吐出了中都郡的太廟。

    在場修士全部愣住了。

    他們震驚於白子墨的實力。


    白郅易卻更加不解了。

    白子墨有這樣的實力,在妖國,做什麼不行?

    或者說,在大荒,做什麼不行呢?

    與白子墨的實力、勢力相比。白子墨在妖國,活得簡直憋屈。

    白郅易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白子墨為何如此謹慎而忠誠?

    難道,白子墨真的是王莽那樣的人?

    他打算賺取天下的名望,然後順理成章地取代白氏一族?

    白郅易的疑惑,最後只化作輕鬆的笑容「白殿主,深不可測啊。」

    白子墨淡淡一笑「臣如水載君,自是深沉為好。」

    白郅易點點頭,身後軍機衛帶上柯安、柯從濤以及柯家一眾長老,進入了陣法內。

    陣法外,還是阜陽郡。

    陣法之內,卻已經來到了太廟外。

    這時,白禤振帶着御林軍、紅令秀以及千織傘迎上白郅易。

    白禤振早回到中都郡準備這一切了。

    於是,在天下修士的矚目中,一場莊嚴威武、華麗堂皇地告祖儀式舉行了。

    白郅易將柯家眾人帶到太廟前,天下郡守也跟在其後。

    白郅易帶着柯安來到太廟中,親判柯安死罪,又令柯從濤以靈力擴大聲音自陳柯家罪行,宣揚了皇帝威嚴。

    可以肯定,太廟中柯從濤狼狽而急切的認罪聲,正不斷鞭打在場所有修士。

    武邑之徵後,天下都將收斂一番。

    當一切祭告結束後,柯安被白禤振帶下,柯家眾人也被一一論罪帶下。

    武邑再次被罰黜規格。

    柯從濤則被廢去修為,供養在武邑。——做小人能活命,但生不如死。

    白子墨不會讓一個小人過得好,白郅易也不會。

    祭告太廟之事持續一整天,宴席則在第二天舉行。

    第二天的宴席,白郅易並沒有出場。

    或者說,白郅易並非沒有出場,只是喬裝易容成了公子。

    白郅易本就清冷淑麗,裝扮成公子後,更像一個文弱書生。

    白郅易想真實的看看,天下修士對皇帝的態度。

    站得高,反而看不清了。

    還是要獨身下來。

    白郅易遊走在宴席上,卻無修士注意到。

    很快,白郅易便看到一名喝醉的老翁。

    老翁鬚髮皆白,正捧着酒罈一邊笑一邊哭,看起來又心酸又暢快。

    白郅易的心被狠狠撞擊。——自從來到妖國,白郅易時刻隱藏真情實意,見到的也都是衣冠楚楚的虛情偽意之徒。

    白郅易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鮮活的感情了,於是忍不住來到老翁面前。

    老翁喝得酩汀大醉,已經醉倒在座椅上,周圍修士顯然都嫌棄老翁的醉態,皆躲得遠遠的。

    白郅易卻取出掛在腰間右側的香囊——她還是習慣中原的以右為尊,不習慣妖國的以左為尊。

    白郅易取出香囊後,為老翁嗅了嗅。

    老翁這才醒過神來,看到白郅易柔和的面孔。

    老翁咧嘴一笑「公子您怎得如此不嫌棄小老兒?」

    白郅易也是一笑「應酬紅塵多年,未見真情實意。今朝脫去滿身偽態,自然親昵赤誠之人。」

    老翁也是一笑「公子真性情。」

    白郅易笑着搖搖頭「老人家,又是何故又哭又笑?」

    老翁先是搖頭晃腦,接着感嘆道「因為,我們這些普通人,不求豪傑在世,只願太平日子裏閒混。——陛下有為,我們的日子,也能過好了!」

    白郅易微感疑惑「以前日子,不好嗎?」

    老翁聞言,瞪了白郅易一眼,接着吹鬍子反問「織線要有頭,群龍應有首。

    以前亂得很,沒有人管,天下的郡守就肆無忌憚地欺壓府長,府長就將禍患下壓到縣長頭上,縣長則來敲骨吸髓我們這些普通修士!——又怎麼會好呢?

    這些個郡守的權利,大着很呢!你覺得這好嗎?」

    老翁的話,惹來周遭無數忌憚的目光,顯然老翁說的是實話。

    白郅易聞言,點點頭,又接着問道「老人家是從哪一郡前來的?」

    老翁笑吟吟地答道「陳定郡。」

    白郅易微有驚訝「哦?梅君的故郡?——老人家覺得,梅君是怎樣的人?」

    老翁這時卻愣住了,沉思起來,許久過後老翁搖搖頭「我不清楚。但我覺得,梅君很好。」

    白郅易更加疑惑,追問道「這是為何?」

    老翁笑了笑「可能因為梅君曾經也是饑民,知道黎庶之苦。

    也可能是他出身微末,有容人守禮之心吧。無論怎樣,至少梅君現在沒有做過大奸大惡之事。」

    白郅易聞言,緩緩點頭,最後沉吟道「老人家,您叫什麼名字?」

    老翁很是疑惑「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白郅易笑笑「好奇。」

    老翁也跟着笑了,笑得有些酸楚「以前陳定郡鬧饑荒,父母期望我活下來,就叫我陳食足。」

    白郅易點頭,沉吟片刻,又笑了笑「食足好名字。」

    老翁平靜地點點頭「我的弟弟叫衣暖,可惜他不像我,食足。他早餓死了。吃土漲肚、飢餓而亡。」

    白郅易微微動容。

    陳定郡的饑荒,白郅易並不了解。

    白郅易甚至不知道,妖國有多少次饑荒。

    白郅易也明白,庶民只知天子回歸,日子可能會安定。

    如此,便能大醉歡笑一場,回憶昨日種種苦難,再於笑中添哭,如此而已

    他們永遠也不知道,中都郡的博弈、廟堂的派系,還有那江湖上的傳奇與故事

    或者說,他們也不在意。

    白郅易沉默許久,嘆道「老人家隨我去吃些好的?——可有家人?」

    陳食足還有些醉,撅了撅嘴「這兒的酒水已經太好了,我不去別的地方。——我就一個人,不然像我這樣的年紀與修為,是不會撇家離開,來這阜陽郡的。」

    白郅易點點頭,陪老翁一起飲酒。

    白郅易明白了當初戲班老人為何會看着自己哭。

    很簡單。

    那個老人覺得,白郅易或許能改變一切,讓日子變好。

    這是白郅易第二次找到做皇帝的理由。

    第一次,是為了活着。為了在陌生的妖國保命。

    第二次,是為了像陳食足這樣的普通人。

    為了讓天下之黎民食足、衣暖。

    畢竟,她是皇帝,她有這個能力。

    這時候的白郅易,只局限於皇帝的身份。

    她的時光還長,日後,她將看到更多、領悟更多。

    世間的風華不老,只待君奮發而起,便終有一日,一一賞遍。

    她終將影響整個妖國

    白郅易,在此刻,已然註定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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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五、為了食足、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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