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天之下 三百一十四、常山的信

    顧玉成仰頭享受着涼薄的光亮。

    心中卻在不斷思考。

    王之韋與李若俗兩人並排相站,很是不好意思。

    王之韋開始扯話題,扯到了孩童嘴中的高瘸子。

    「那個,高瘸子,是誰?」王之韋尷尬開口。

    李若俗鬆口氣,解釋道「那是我小時候了,村里來過一個瘸子。說是瘸子,其實是身上有傷。名字叫什麼…好像是叫高命。具體我也不清楚,總之是一個很怪的人。因為各種原因被村里孩子嘲笑,後來就傳了下來。」

    「這群孩子也就是不懂事,口無遮攔,不用在意。」李若俗開口解釋。

    王之韋點點頭。

    二人之間又恢復尷尬的安靜。

    正當二人扭捏時,一陣大風颳了起來,吹散各自的心思。

    白風掠動,披滿整個村群。

    遠處角落不知什麼被掀翻,響起一連串聲響,隨後便是大娘的叫罵聲跟着響起。——一個村里,村頭叫罵,村尾聽閒,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

    王之韋縮了縮衣袖,抬頭仰眺,看向顧玉成,頂着風試圖叫醒顧玉成「顧大哥!我們回去?」

    顧玉成不言不語,感受着寒風掠過。

    李若俗繫緊衣帶,上前緩緩安撫着「顧大哥?顧大哥?醒一醒。醒了嗎?——跟我們回去吧。」

    顧玉成這時如剛醒一樣,略有遲滯,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李若俗於是攙起顧玉成,拐回村長家裏去。

    一路上,挨家挨戶一望見王之韋,便開口與王之韋打着照顧。

    根本不用王之韋靠近,遠遠兒的,就喊了起來。

    王之韋不得不應付起來。

    看樣子,是真的受歡迎。

    李若俗看着受歡迎的王之韋,也有些開心。

    只是這一路上,除了對王之韋的招呼聲,還會不時響起那麼一兩句對顧玉成的瞎子稱呼。

    顧玉成對於耳邊的聲音,毫不在意。

    現在的他,依舊在思考。

    來到村長門口,便聽到婦女的聲音在門裏響起。

    「李村長,你就行行好吧,跟王侄兒說一聲,好歹也讓王侄兒教一教我家小子啊。」一名大娘正坐在李村長面前,皺着眉、嘟着嘴、潮紅着臉,用她那油膩而粗糙的手背拍在另一個滿是厚繭的手心。

    李村長放下旱煙,鼓着腮幫慢慢吐出一口煙「這個事情哩,不是我說算的。」

    那大娘臉龐更漲起紅潮來「李村長,您這話就不對了!怎麼說,您也是收留了王侄兒,還讓那瞎子吃白飯。咱們都是一家遠親,好歹也讓您侄孫學個打獵的本領,將來也好討個媳婦哩。您說是不是啊?李村長。」

    王之韋與李若俗皆是忐忑的看向顧玉成,旦見顧玉成絲毫憤然的神色都沒有,二人也是稍稍心安了些。

    不等李若俗安慰顧玉成,顧玉成便沙啞着說道「扶我進去吧。」

    李若俗徵詢着看向王之韋,王之韋點了點頭。

    於是李若俗扶着顧玉成來到屋內。

    剛進屋,顧玉成便感受到腳邊有東西,於是伸手去抓。

    一聲雞鳴立刻響起。

    大娘回頭,起身扭着臃腫的身子來到顧玉成身邊,一把推開顧玉成,呵斥道「哎呦你這瞎子!你幹什麼!你在幹啥?!抓什麼呢!這是我給村長送來的,你不要亂碰!」

    顧玉成沉默些許,緩緩開口道「抱歉。」

    李若俗上前,抱怨道「李大娘!你怎麼這樣啊。你把雞放到門口,顧大哥只是怕踩到想挪走而已。」

    李大娘依舊嘴硬「那也不用他!」

    李若俗感到不可理喻,氣急之下卻也說不出什麼。只得跺腳。

    王之韋本不想說話,然而李大娘一見王之韋,便湊上前來,笑着撐開她那葫蘆般圓滾的臉頰「王侄兒回來了。來來,我和村長,有事和你說哩。」

    王之韋被李大娘拽着,其實已經有些生氣,但看了一眼李村長與李若俗後,還是壓住了火氣。被拽到了李村長面前。

    李若俗見狀,也便扶着顧玉成回到屋子內。

    李若俗扶顧玉成坐下,便安慰起顧玉成來「顧大哥,不必在意,其實李大娘就是心直口快,什麼都說,你別往心裏去。」

    顧玉成聞言笑了,有幾分灑脫。

    顧玉成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不是因為李大娘的無禮。

    最終,顧玉成取出常山的三生戒,隨後又緩緩取出一張紙,遞給李若俗「麻煩李姑娘,幫我看看,這是什麼。」

    李若俗對顧玉成突然取出一張紙的行為感到很是驚訝,甚至有些畏懼,但還是接過紙來。

    上下打量後,帶着驚訝的語氣說道「這上面,有字,雖然潦草,但還是能看清寫的是什麼。」

    顧玉成心中一跳,面色強裝冷靜,連忙請求道「還請李姑娘念與我聽聽。」

    李若俗於是照本而述「南伯、荀師姐,等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去追顧師兄了。哈哈——你們想不到吧。」

    顧玉成聽着這俏皮的語句,心尖絞痛。

    李若俗感到顧玉成狀態似乎有什麼不對,連忙詢問「顧大哥,你…沒事吧?」

    顧玉成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你接着念。」

    李若俗看了一眼顧玉成,接着念道「雖然顧師兄讓我待在宗門裏,但我怎麼可能聽他的話。


    我想我很難解釋為什麼我非要跟着顧師兄,但有一件很明確的事情,那就是——顧師兄讓我在庸碌無為的人生中,尋找到了意義。顧師兄的言行,影響了我許多,所以,當我面臨抉擇時,我會作出像顧師一樣的抉擇。」

    「總而言之呢,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平凡而膽小的人,自覺得過且過一輩子也不錯的。

    但很多奉承他人的時候,我總感到不安。而被人指使的時候,我又覺得不甘。

    我以前遇到的人,他們都問我想要什麼,唯有顧師兄會知道我心憂,給予我尊重。恰如詩經所言——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哈哈!我也會拽一兩句詩詞的嘛。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顧師兄最起碼了解我。而且,這麼多年,我唯有跟隨顧師兄的日子,才會覺得心安。所以,我一定要去找顧師兄。哪怕是為了這一份心安。

    南伯你們就不用來找我了,我不會有事的!還有,我要告訴荀師姐,南伯他這段日子,又在偷喝酒!荀師姐你可要好好管管!」

    李若俗還想說些什麼,奈何接下來的句子被塗塗改改,實在辨認不清。

    想來是寫信的人很糾結接下來要寫什麼吧。

    李若俗此時才發現整個房間安靜的可怕。

    抬頭看去,卻見顧玉成整個人正保持着一種沉默。

    顧玉成雙手緊攥,青筋暴起在手背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李若俗這才緩緩開口試探道「顧、顧大哥?」

    在讀完信後,李若俗已經猜測到顧玉成身份的不凡。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久,一聲嘆息聲響起,如腐爛的黑暗,哀嘆中塵埃斥滿。

    聲音消寂許久後,顧玉成才緩緩站起來。

    顧玉成仰頭問道「難道夸父不知道太陽的威力?難道他真的不怕死亡?難道他真的沒想過停下來?一個人的皮膚越來越滾燙,心肺越來越焦灼,卻依舊保持着前進,那怕結局是糟糕的,卻仍然前進常山啊」

    李若俗被這大膽而荒誕的問題質問住,不知該做何姿態。

    顧玉成的眼睛,緩緩張開,灰濛濛的瞳孔,漸漸被金色取代。

    「當我從懸崖底醒來,我感受到怪石嶙峋帶來的刺痛感,我最先驚訝的不是雙眼失明,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向仁皇省復仇的怒火,甚至連行動的意願,都溺死在麻木的精神里。我陷入了自我懷疑,直到現在

    也未走出來」

    顧玉成突然邁步向前。

    一把推開門,自顧自走了出去。

    走出村長家,走在風庶村的土路上。

    顧玉成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與宏偉。

    直到顧玉成走出很遠,李若俗與王之韋等人才反應過來,追了出去。

    顧玉成走了很遠,一條土路,在顧玉成眼裏,竟漸漸變得寬闊壯麗起來——因為顧玉成的心逐漸波瀾起伏起來。

    顧玉成緩緩質問自己「如果一件事情,是正確的,但在這條路上犯錯的人,該怎麼救贖自己?——如果不是我擅自聯繫李家店,擅自盜取靈玉,或許,南伯他們也不必離去可!」

    「可如果我違背我的良知,什麼都不做,我和曾經懦弱的自己又有什麼區別?——我遵循我的心,因此被錢肖兩家排斥。

    這或許從我進入太一宮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顧玉成張開手,看了一眼常山的三生戒,一枚很樸素很簡單的三生戒。

    「如果稱得上正確的事情都要懷疑,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我知道南伯為我犧牲,他必定不想看到我在此自我懷疑。常山也是,荀師姐也是。」

    「如果我要建立一個宗門,一個符合我心中宗門該有的樣子的宗門,那麼這一路上,我或許還會犯錯,還會連累一些人。

    甚至我也會逝亡面對這樣的未知,我是否該像一個在衝鋒失敗後的沒落騎兵一樣,垂着頭,牽着馬轡,做人生的逃兵…?」

    顧玉成緩緩抬頭看天「屈原受放逐,望天嘆息,遂作《天問》。其文中所問一百七十有餘。人生困苦之問,何止一百七十有餘,七百也不止但這些困苦之問,又有誰能解開?」

    顧玉成感到風漸次躁動起來,身前的風,身後的風,四面八方的風,天地間的風。

    它們似乎都想要給顧玉成一個牽引。

    「在諸葛武侯眼裏,匡扶大漢,便是他的正義。

    但在一次次北伐後,他真的看到希望了嗎?他真的看到勝利跡象了嗎?

    泥濘滿身,瘡痍滿目,傷痕累累的一個人,知道自己所行是為了理念。

    可面前的艱難,身後的擔憂,難道諸葛武侯真的沒有一次動搖?沒有一次落淚?」顧玉成感受越來越喧囂的風,只覺得自己的骨頭要凍成冰了。

    「我看見過張之林否認現存宗門,我也看見曾經那個時代。

    而在這風庶村里,還有着無法修煉或沒有條件修煉的人存在。我更加確信,至尊的道路,是正確的,需要我繼承。可我開始懷疑,我能做到嗎?我一個人?」

    「就像那些憑一己之力,去對抗整個天下的人」顧玉成來到村口「我曾經覺得以我為真,只要守住本心,就可以達到我的目的,可這一切真的能到達嗎?」

    「我的面前,是一個落魄的自己,會否認我的整個世界,習慣了宗門修煉的天下人」顧玉成身邊,緩緩圍繞起火光「我真的,在醒來之後,一直在問自己,我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做?保持本我,就可以成功嗎?」

    融天鍛冒頭,竟有些波動,有些感觸

    在緩緩的指引下,在冒失的擴張下,融天鍛的火勢逐漸沖天,最後盤旋而起,如鵬乘海運,直上九霄。

    顧玉成終於下定決心。

    「常山沒有後悔」

    「所以,我可能會失敗。像踽踽而行以復周禮的孔子,受盡白眼;像統一天下卻遭天下並反的嬴政,無人理解;像一生未竟北伐的蜀武侯諸葛亮,命隕道途;像難振晚唐的文人們,如李商隱,一生潦倒」

    顧玉成的靈海,在這風中,躁動起來。

    「但,我不應該後悔,更不會放棄。」

    顧玉成眼中,火靈力愈發真實。

    這一刻,顧玉成真的領悟了一些,能夠陪伴他一生的精神。

    火勢越來越大,最後驚動了整個風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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