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下的瀑布,濺射開的水花都是暈染着顏色。
像是流淌着彩色的光輝在飛瀑中傾瀉直下,伴隨着震耳欲聾的轟鳴,以及沖天的水汽。
洗塵橋,這座古老的石橋,屹立在此漫長歲月,經受着瀑布的洗禮,水汽的暈染,卻一如既往的堅韌不拔。
石橋之上,少年少女們喧囂沸騰。
武道宮的弟子們,眼淚都快掉下來,他們就遲疑了那麼一會兒,洗塵橋上的人皇氣似乎就要告罄了。
若是沒有了洗塵橋上的人皇氣打底,他們在接下來的山路行徑上將會非常的困難,想要解武碑就更難了。
因為長輩曾說過,登山會消弭人皇氣,而解武碑需要演練武道,稍有不慎便會身軀受傷,也需要人皇氣來蘊養。
若是沒有足夠的人皇氣,在解武碑的過程中,可能會被武碑之上的武功難題給折磨的死去活來。
一時間,不少武道宮弟子,悲從心來。
洗塵橋上總共就十斗人皇氣。
方舟一人獨得八斗,曹天罡得了一斗,剩下一群人分一斗?
只剩一斗,怎麼夠分的啊!
嗡嗡嗡……
洗塵橋上,一位獨臂少女,空袖飛揚,清秀的臉上,被玄黃氣染上一抹超然與出塵。
又有人皇氣自其頭頂之上匯聚,儘管比起曹天罡的一斗人皇氣要少上一些。
但是,卻也不低了。
徐秀睜開眼,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過的苦,但是,她一直都是個開心和樂觀的人。
洗塵橋的洗滌塵心對她而言,其實沒有太大難度。
她的塵心,本就洗淨了塵埃,乾淨剔透。
洗塵橋上。
又重新歸於安靜,武道宮弟子們相繼踏足了石橋,在各自的位置閉目,陷入塵心洗禮之中。
陸慈也閉着眼眸,白皙光潔的額頭上,有晶瑩剔透的汗珠茂密而出。
她似乎在經受着痛苦的經歷。
方舟睜開眼,眼眸之中有玄黃之氣在暈染。
遠處,曹天罡一席白色素衣,乾淨的猶如不染塵埃的白蓮花,看到方舟睜眼,完美無瑕的臉上,竟是難得浮現出一抹笑容,微微頷首。
方舟一怔,亦是點頭回應。
事實上,曹天罡此刻的內心,有一股鬥志在燃燒。
因為他發現自己尋到了對手,他只得了一斗人皇氣,可是方舟居然比他多了好多!
自從成為了大朝師曹滿的弟子,曹天罡在修行之上一騎絕塵,做什麼都是完美的,優秀的。
很少有武道宮弟子能夠追趕上他的腳步。
哪怕是武評第一的武道家弟子也一樣。
這讓曹天罡感受到與世間格格不入的孤寂,但是如今,他發現這種感覺正在消失,他被方舟拉回了人間!
他有對手了!
這是一種多麼令人快樂的事情。
而且,不僅僅是對手,方舟在某些方面,比他更強。
能獨得八斗人皇氣,這說明方舟在接下來的解武碑一路上,或許會給他極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讓曹天罡非常的享受。
曹天罡鬥志昂揚,嘴角噙着笑意,白衣翩然,猶如一朵在河流上飄過的蓮花,洗塵橋上六百一十三米,他是飄着走過。
方舟看着走路都在飄的曹天罡微微有些疑惑。
這樣走路更有逼格嗎?
不過,沒有過多的理會曹天罡,方舟扭頭看向了徐秀和陸慈。
徐秀也聚斂了人皇氣,見得方舟望來,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少女一如既往的用樂觀影響的身邊的人。
方舟唇角微揚,點了點頭後,目光看向滿頭大汗,閉目掙扎的陸慈。
洗塵橋,洗的是塵心,方舟此刻若是選擇移魂神交,或許能夠幫助陸慈,但是,方舟沒有這樣做。
這一關,需要陸慈自己過。
洗滌塵心是有好處的,而且好處非常的明顯,對於未來的走向,對於精神不會存在彷徨。
不會出現被強大的力量所支配的情況。
方舟轉身走出了洗塵橋,在橋外,夕陽如血,飛瀑捕捉下夕照,又濺射開,曹天罡站在如血殘陽下,安靜的等待着。
……
……
陸慈閉目,她感覺自己的心神沉淪到了一片黑暗的世界中。
這是哪裏?
陸慈睜眼觀看世界,疑惑的眺望四方。
她看到的只有滿目瘡痍,看到的只有一片破敗,城池破碎,屍骨遍地,血流漂櫓,一派恐怖至極的畫面。
這畫面,讓陸慈有些恐懼和錯愕。
大家經歷的……都是這樣的洗滌塵心嗎?
亦或者說,我的塵心……這麼黑暗和恐怖?
陸慈嘴唇微微顫抖了一番,原來,她是個內心黑暗的人?
在瘡痍間行走,在廢墟中邁步。
忽然,遠處城樓,有怒喝質問的聲音在響徹。
陸慈一怔,呆呆佇立在原地。
她看着那四面坍塌,只剩下一面依舊佇立的城牆,在城牆之上,有一道人影,攥着拳頭,怒叱着。
「爹!」
陸慈失聲。
她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兒看到父親陸茫然。
父親不是去往了青州,參加什麼青州大會?
陸慈茫然,隨後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的腳下踩着一塊破碎的匾額,那上面鐫刻着兩個破碎的字,青城。
青州,青城!
她此刻難道身處青州?
陸慈仰起頭,卻見得,孤獨的佇立在城樓之上的陸茫然,依舊怒叱着,喝罵着。
而陸茫然的身前,有一道道身影冷漠懸浮。
皆是異族。
有神族,有仙族,有魔族,有鬼族……
陸慈瞳孔不由一縮,她似乎猜測到了什麼……
心神一顫間。
顧不得這兒是不是幻境,是不是虛假,她朝着那孤獨的佇立在近乎要坍塌的青城唯一一塊淨土上的身影發出了嘶吼。
「爹!快逃!」
她的吼聲,在黑暗中不斷的傳盪,傳盪……
然而,異族強者們的攻伐落下。
陸茫然伴隨着怒叱,喝罵與那唯一一塊淨土城牆,一同飛灰湮滅,消弭在人世間!
陸慈眼眸怔怔的望着,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她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是真實嗎?
這便是她的塵心嗎?
陸慈低着頭,眼淚淚珠猶如斷了線的連珠,不斷的從眼角滑落,吧嗒墜落在地面,浸濕了破敗的地面。
陸慈心中忽然有些惶恐,有些驚懼。
「抬起頭!」
忽然,有嚴厲的聲音在耳畔炸開。
「不要跪!站起來!」
一如既往的熟悉的嚴肅聲音。
陸慈淚流滿面的抬起頭,便見到父親陸茫然站在她的身前,眉頭蹙起,嚴厲中帶着幾許疼愛。
「哪怕山河破碎,哪怕身死道消,我等為人族,在人族的土地上,我們便是主人,我們要有屬於自己的氣節,哪怕死,也不能向黑暗低頭。」
「當所有人都不怕死,那黑暗就會怕我們。」
陸茫然輕撫着陸慈的腦袋,道。
「慈兒,不要被黑暗蒙蔽了雙眼,要學會統御黑暗。」
陸茫然笑道。
陸慈怔怔看着,便發現陸茫然一點一點的化作光點消散在了黑暗中,像是螢火漂浮,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
……
陸慈頭頂之上,亦是有人皇氣開始聚斂。
不過,因為洗塵橋上,人皇氣所剩並不多,故而,被她聚斂的也不算太多,但是卻也與徐秀所聚斂的人皇氣相差無幾。
兩女聚斂的人皇氣都快抵得上一鬥了。
武道宮的弟子也就這時候陷入了洗滌塵心之中,若是沒有,他們見狀,可能會道心崩潰。
所剩下的人皇氣,可能得按絲絛來算。
留給他們的人皇氣,不多了。
陸慈睜眼,眼角有淚滑落,她扭頭,怔怔然的看向青州方向。
「爹,我一定會成為優秀的武道家!」
陸慈抿着嘴,攥起拳頭。
她從小就被陸茫然保護的很好,沒有吃過什麼苦,沒有遭受到過什麼巨大的磨難。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有一個好父親。
父親雖然嚴厲,但是很寵愛她。
對於她來參加武道家考核,父親也是帶着期待的吧?
徐秀笑着看着陸慈,眼眸中帶着鼓勵。
在馬車中短暫的聊天,徐秀也知道了陸慈乃是陸茫然的女兒,前往青州代表人族,與神魔仙妖等異族談判的官員之女。
那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但同樣是英雄之舉。
對於這點,徐秀感同身受,父親是英雄,那他們就不能拖後腿。
這也是徐秀一直努力的原因。
夕照之下,殘陽如血。
拉扯的二女的背影,狹長悠遠。
……
……
青州,青城。
月華初上,這兒的夜晚,來的更早一些。
穿着整潔官袍的陸茫然,身邊連同行的官員都不曾有,馬車顛簸之後,終於停歇。
揭開簾幕走下馬車,陸茫然手中拿着一份份用黃紙書寫的文件,他看了一眼這佔地極廣,以神族風格建造的龐大建築,高聳而充斥着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這是神族駐界使在青州的府邸。
青州作為人族域界與外界毗鄰之地,在這塊大地上,異族諸強都建造了駐界使府邸。
陸茫然朝着神族駐界使府邸走去,尚未入府,便被人攔阻了下來。
一位眉心鑲嵌着一枚迸發着火焰光芒神格的神族修士,冷酷的攔下了陸茫然。
「麻煩通報一聲,在下大慶鴻臚寺寺卿陸茫然,欲要求見駐界使大人,就關於青州大會人族應得補償條件做些商討。」
陸茫然微微作揖,道。
神族修士身材高大,金髮鋪散,睥睨了陸茫然一眼,淡漠道:「等着。」
隨後,此人轉身進入了府邸之內。
陸茫然倒也不羞惱,站在揣着黃紙文件,安靜的站在門口。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陸茫然眉頭微蹙,幾次眺望府邸,卻都不見得有神族修士出來。
許久,那位前去通報的神族修士緩緩走出。
「我可以進去了嗎?」
陸茫然道。
「駐界使大人已經休息,準備等會即將開始的青州大會,沒有時間見你,你請回吧。」
神族修士嘴角微挑,露出一抹譏諷之色,道。
陸茫然眉頭一蹙,望着幽深的神族府邸,心頭怒火涌動,可是,很快,怒火平息。
很多事情,不是憤怒就能解決的。
「多謝。」
陸茫然轉身離開。
他又去往了仙族駐界使的府邸,比起強勢的神族,仙族的駐界使則是笑臉相迎了陸茫然。
對於這點陸茫然倒是不意外,仙族一直都是這樣的風格,真誠中帶着虛偽,一點一點蠶食着你。
不過,陸茫然不在意,他留下文件後,被仙族駐界使親自送到府邸門口。
待得陸茫然離去後。
仙族駐界使面容上的笑容消失,淡漠的瞥了一眼文件。
「人族應得的補償條件?」
「寫的倒是有理有據。」
「不過,人族居然也想在此次大會中分一杯羹,想的實在是太美。」
仙族駐界使將文件揉成一團,隨意拋在了一旁,轉身入屋。
而陸茫然走到門外,想起一件事,想要交代仙族駐界使一句,便回身歸來。
便見得宛若垃圾一般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的文件。
黑暗像是惡獸,吞噬着陸茫然的渾身。
他麵皮子在不住的顫抖。
緩步走到紙團前,拾起,展開,一點點的攤平。
抬頭看了一眼,消失的仙族駐界使,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若是此刻的屈辱,能換回人族些許的補償條件,那受些屈辱又何妨?
可有的時候,屈辱只能是屈辱。
陸茫然轉身離去,四周無邊的黑暗在努力吞噬着他。
他在黑暗中行走,像是一團行走的光。
期待黑的盡頭,是聖潔的白。
……
……
雲麓書院。
晚霞依舊漸漸消弭,開始被黑暗所吞噬。
殘月如鈎,攀上了天穹。
閒亭中,有春雨後所形成的涼風習習吹來,一道又一道的人影端坐其中,或是飲茶,或是交流。
白髮白眉白鬍子的謝院長,品着一杯香茗,眸光落在那滿頭大汗從洗塵中甦醒過來的少女陸慈。
「趙鞅啊,這便是你看中的天才?」
謝院長眸光深邃,道。
趙鞅抱着劍,一席青衣,冷酷無比。
不過,對於謝院長的詢問,他倒是沒有拒絕回答之類,他點了點頭:「對,此女,有大才。」
謝院長捋了捋須,砸吧着嘴:「看着不太像啊,有點憨。」
趙鞅臉一黑。
「此女很兇,曾一人一劍屠一樓。」
趙鞅補充了一句。
一旁的裴同嗣快憋不住笑了。
他也覺得陸慈很憨,但是礙於趙鞅的面子又不好說,萬一這傢伙臭脾氣上來,要向他拔劍,裴同嗣會感覺很頭疼。
「他便是陸茫然之女?聽聞鴻臚寺陸茫然前往青州談判,這是將身死置之度外,令人敬佩。」
謝院長道。
說到這,趙鞅倒是沉默了下來。
「此次青州大會,人族算是戰勝族,應該會獲取足夠多的利益,陸大人清正廉潔,有他出使,總比那些貪官要好。」
趙鞅說道。
謝院長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在人族的地盤上舉辦大會,人族還得看異族的臉色,這事情,的確沒什麼好說道的。
一旁,武道家康武的面色極其難看。
他發現洗塵橋上的人皇氣已經變得非常的晦暗,基本上只剩下了幾絲幾縷……
這根本無法支持武道宮的弟子們登山所用。
「謝院長……」
康武看向了謝顧堂,尷尬道:「您老且看,往常從未發生過一人獨得八斗人皇氣的情況,這一人得了八斗,剩下的人可就不夠分了。」
「您老且看,能否補充一點人皇氣?」
真的得補充一點人皇氣了,不然……武道宮弟子得全軍覆沒!
當然,補充人皇氣這也是在規則之內的。
往常的武道家考核之際,若是有人瓜分了太多人皇氣,也會對後續人皇氣進行些許補充,讓一些有資格獲得人皇氣的弟子,收斂到人皇氣。
謝老喝了一口茶,瞥了康武一眼。
「好啊。」
「補充唄,不過只能補充一斗,不能再多了。」
康武臉上不由浮現出喜色,周圍的武道宮武道家也是欣喜了起來。
一斗雖然不多,但是至少也夠用了。
然而,謝老話語落下後,卻沒有什麼動靜,依舊賞山,賞水,賞風景。
「謝老,補充呀?」
康武道。
謝老瞥了他一眼,忽然怒瞪道:「咋的啊,還想老夫給補充啊?」
「你自己沒人皇氣還是啥的啊?你個摳貨!我這老人家的人皇氣你都惦記!」
「要補自己補,老夫沒有!」
康武憋悶。
謝老不補,難不成他還能逼着謝老補不成?
康武無奈又心疼,心神一動,身上玄黃之色的人皇氣滾滾涌動,猶如一條蛟蛇,彈指間,橫亘山嶺,蜿蜒之間漫入了洗塵橋。
康武心疼不已,直哆嗦着冷氣。
……
……
傍晚的晚霞開始逐漸的消弭。
方舟與曹天罡並肩而行,青石板路古樸而歲月悠久,表面佈滿了青苔,蔓延着斑駁刻痕,但是實際上,內部里堅硬無比,任由雨打風吹都不可摧毀。
兩人走出了洗塵橋,踏足了山路,山路有石階漫漫不可數,一路蜿蜒,直指山巔。
而踏足在青石板的剎那,方舟和曹天罡都心有所感,仿佛整座山在一剎那間,似是活過來一般。
宛若一尊甦醒的巨人,又像是一頭睜眼的巨獸。
呲呲呲……
曹天罡周身的人皇氣所形成的紗衣,發出聲響,仿佛被消磨,在沸騰間消弭。
「山路會消弭人皇氣,人皇氣不足,根本走不到山巔,攀登人皇壁。」
曹天罡說道。
方舟若有所思,他身上的人皇氣亦是在沸騰中消弭。
不過,他在洗塵橋上收颳了八斗人皇氣,大概他啥都不做,走到山頂,應該都夠用了。
「我們來比一比吧!」
忽然,曹天罡扭頭,完美無瑕的臉上掛着一抹躍躍欲試的笑容。
方舟一怔:「比什麼?」
「比誰先解盡山中碑!」
曹天罡白衣在山風吹拂下,翩然揚起!
方舟很想說這沒什麼好比的。
但是,曹天罡眼眸中有着熱烈的火焰,讓方舟都不太好意思拒絕。
方舟想了想,點頭回應。
曹天罡見方舟答應,猛地攥起拳頭:「吼!那開始了!」
話語落下。
曹天罡轉身,修長的身影,飄揚着白色的衣袂。
在山間石徑上,飛奔了起來。
朝着遠處第一塊覆蓋在茅廬下的石碑奔走而去。
方舟笑了笑。
這曹天罡,看起來冷漠,實際上外冷內熱,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
方舟緩緩登梯,每一步都堅實無比。
很快,他亦來到了第一塊碑前。
那是一塊半殘的石碑,坐落在平鋪整齊的石坪上,有飛檐翹角的廬亭遮掩着,防止日曬雨打。
曹天罡盤膝坐在碑前,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石碑,身上的人皇氣像是氤氳之氣一般,迷濛翻滾。
方舟走來,他都沒有了反應,似是心神徹底沉入了其中,正在推演,正在解碑。
方舟背負着手,短褂在涼風吹席間,竟是感覺格外的涼爽。
他的眸光落在了石碑上。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方舟周身那磅礴的八斗人皇氣,霎時滾沸。
而方舟的心跳與呼吸,亦是難以抑制的加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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