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武朝,有鴻臚寺,設鴻臚寺卿一名,專責四方邦交,及相應的朝廷禮儀等職責。
在大胤之前的那個國朝,天下各國之間,還略有交流,各國使團、商隊,還時常能在鎬京出現,鴻臚寺在那時候,也還算得上是前朝的重要衙門。
一千八百多年前,大胤太祖推翻前朝,立鼎建國,沿襲前朝官制,鴻臚寺也依舊是朝廷常設機構,其後數百年間,還承擔着迎來送往的外交事宜。
再後千多年時間,天地持續變化,武道凋零衰敗,人,還有各種飛禽走獸的血脈持續衰微,曾經的外國使團和商隊,一日一夜輕鬆能行進數萬里,如今卻只能勉強行進千餘里,甚至是數百里。
從此,各國邦交斷絕,外國使團絕跡,鴻臚寺在朝廷的位置就逐漸變得尷尬起來,重要性不斷下滑,時至今日,鴻臚寺已經變成了一個沒啥權柄的『服務部門』。
風調坊的四極坊,三街五巷老大一片園林宅邸,就是現如今鴻臚寺的產業。
守宮監當然不會把現如今的鴻臚寺放在心上,說欺負了,也就欺負了,沒權沒勢的鴻臚卿還能一腦袋撞死在守宮監的大門上麼?
可是四極坊里居住的人,守宮監可不願意招惹。
大胤武朝沿襲前朝,將大胤的疆土分為九大州。
其中,鎬京所在的,是中土『祖州』,乃九州核心,萬世不易之起源之地。
祖州之外,有東神州、有西幽州、有南蠻州、有北冥州。
在東神州之東,有極東溟州;在西幽州之西,是極西漠州;在南蠻州之南,是極南荒州;在北冥州之北,是極北汏州。
大胤武朝建立之初,武功鼎盛,鎬京城內的精銳軍團,還有着極高武力修為,龐大的軍團,還能日行萬里,溟州、漠州、荒州、汏州四大州,還被大胤武朝牢牢掌控在手。
後來,武道凋零,武人的境界瓶頸越來越難以打破,鎬京對四極大州就逐漸失去控制。
隨着八百年前,四極大州地盤上,最後一座大胤的屯兵軍城覆滅,鎬京再無力、也無法向四極大州調遣大規模野戰軍團後,四極大州的地方勢力,順勢宣佈脫離大胤的統治,開開心心的自立為王了。
從三百年前開始,天下武道凋零已經到了一個極致。
鎬京如今也就還能勉強拿捏住中土祖州,其他東南西北四州,名義上還尊鎬京的天子為天下共主,實則已經紛紛割據一方,相互間廝殺征伐、合縱連橫,進入了熱熱鬧鬧的『戰國』亂局。
曾經大胤武朝開國太祖,除中土祖州之外,各州都冊封有八百諸侯,爵位從高到低劃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等。
三百年亂戰,一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公』,已經滿門覆滅。
三百年奮起,一些曾經地位卑微的『男』,反而威震四方。
不過,既然這些諸侯,還奉鎬京天子為天下共主,他們在態度上,就還得表現一二。
比如說,十二年一次的集體朝貢啊。
比如說,諸侯世子需要天子冊封啊。
比如說,在鎬京放幾個不緊要的兒子、女兒充當質子啊。
四極坊三街五巷,數千套園林宅邸,租住的就是這群來自東南西北四大州數千大小諸侯的寶貝兒子、心肝女兒。
這些人,怎麼說呢?
一個個都是禍害,就沒幾個好東西。
東神州最是文華風流,是歷朝歷代典籍、文明傳承最完整的地域,東神州的這些諸侯兒女們,口頭禪就是——『爾等蠻夷,啊呸』!
西幽州物產極豐,尤其是特產『金沙』,一個個諸侯富得流油,這些諸侯的兒女們最喜歡說的話就是——『呵呵,你們這群窮鬼』!
北冥州就不用提了,民風彪悍,武力極強,尤其多冰川、草原,盛產騎兵,他們最喜歡帶着大隊手下招搖過市,能動手,絕對不動口,他們的日常用語是——『你們全都是一群沒蛋的-娘貨』、『信不信我殺你全家』!
而南蠻州呢,民風不能說『彪悍』,而是『凶、邪、狠、戾』,一個個都是天生的殺胚,尤其擅長各種巫蠱秘術,手段狠辣詭秘,全都是實打實的實幹家。他們天性沉默寡言,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毒手,他們是鎬京城內最大的治安隱患。
就這些人,讓四極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
幾乎每一天,他們之間都會爆發各種衝突,時常波及鎬京的無辜百姓,鎬京城的各大衙門,為了給他們擦屁股,是忙得焦頭爛額。
但是無論他們之間的衝突有多激烈,一旦鎬京官方膽敢插手,他們就會本能的聯手對抗。
曾經有司寇台的捕頭偵緝兇殺案,查到了某位侯爵的兒子頭上。
結果二十幾位司寇台的捕快,光天化日之下被當街打死,拋屍大街。
本朝司寇震怒,下令司寇台出動大批人手抓捕兇徒,結果千多號諸侯的質子齊聲鼓譟,於皇城門口撞響了金鐘銀鼓,驚動了太后、天子,更組織上萬打手、護衛暴力抗法,硬生生將司寇弄得下不了台。
這件事情,最終以那侯爵質子交出一個『不值錢』的奴婢頂罪扛鍋,就此揭過。
而那奴婢被司寇台斬首後,太后為了安撫那侯爵質子,還下令鴻臚寺卿,偷偷的給那侯爵質子,補貼了一份相當於那奴婢身價銀子百倍的『撫恤金』!
老何絮絮叨叨的,將四極坊在鎬京城內的特殊性,向盧仚解釋了一番。
盧仚瞭然:「這四極坊,我們碰不得。哪怕柳梧就藏在其中某處院子裏?」
老何將兩塊冷透了的臭豆腐塞進嘴裏,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他看着盧仚,沉聲道:「除非當場抓到人,否則……再說了,那四極坊,也不是咱們隊的轄區啊。哎,整個四極坊,就沒有哪個衙門能管到他們,那些諸侯子女,向來都是自行其是。」
「那,這樁,暫且放下。」盧仚無奈搖頭:「既然他們已經下手殺人、清理痕跡,那麼,柳梧除非是頭豬,否則他是不會再輕易露出痕跡了。」
「只能讓地里鬼們,在四極坊周邊蹲着,看看……碰運氣吧。」
「但是另外十五位遇害的兄弟,尤其是前天被殺的那位兄弟,他們的事情,我們可以好好查查。」盧仚喃喃道:「一定是一條大魚,一定是這次我們下力氣追查柳梧,他們查到了某些別的蛛絲馬跡,引來了那條大魚最激烈的反應。」
「只不過,在鎬京城內,什麼人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對守宮監的人下手呢?」
按照小本子上的情報,盧仚用一根炭條,在地圖上,將前些天那十五名出事的監丁遇害的地點圈了出來。
他手指在地圖上輕輕的比劃着,低聲的自言自語。
「一定是他們在不經意中,撞破了某些東西,看到了某些人和事。但是,會是什麼呢?」
「尤其是那一天,也就是去年的臘月二十八號,七個監丁一夜之間被人擊殺。」
「根據坊市里住戶口供,根據他們聽到的慘叫、廝殺聲的前後順序,最早遇害的監丁是在這裏,然後是這個點,這個點,這個點……」
「有人遇害,發出聲音,然後有聽到響動的兄弟趕去查探。」
「正好和兇手撞在了一起,措手不及下,他們也當場遇難。」
「那麼,兇手逃竄的方向,應該是這一條線。」
盧仚手中的炭條在地圖上勾畫着,腦海中神魂靈光微微蕩漾,他直覺的,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
「那些兇手,有七成概率,巢穴就在這個區域內。」
「嗯,應該是油簍子大街的這一段。」
「看看這都是什麼店鋪?」
「打金店,打銀鋪,女人的胭脂水粉、成衣手絹,嘖,這些店鋪專業性太強,而且人流量太大,曝光度太高,呵,如果藏了一群殺胚,那麼露餡的概率太大。」
「要什麼樣的店鋪,才能藏匿一群人,還不引人懷疑呢?」
「這裏有兩家棺材鋪!」
「一家專門經營高檔棺材,這是為那些豪門大院的貴人們準備的。還有一家經營中低檔棺材,為的是普通百姓準備的。」
「真巧了,兩家棺材鋪還是門對門。」
「老何啊,棺材可是一門好生意,你怕不怕?」
盧仚抬起頭來,笑呵呵的看着老何。
「不怕的話,就和我去這兩家棺材鋪走一趟,就這個時候,咱們去摸摸底!」
老何和五個地里鬼的臉劇烈的抽了抽。
老何看着盧仚,吃吃的說道:「那些兄弟出事後,我們把這兩街一巷翻了個遍,可就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盧仚,你不要告訴我,你就衝着這地圖比劃了一通,你就找到兇手了?」
盧仚掏出一吊錢丟在了方桌上,笑着站起身來:「得了,就當是飯後消消食吧?咱們過去看看,也不妨事。不過,咱們身上的衣服可要換一換,這守宮白袍,太扎眼了。」
老何猶豫了一番,他咬咬牙,點點頭,站起身來,隨手將盧仚丟下去的一吊錢撿起,又丟給了盧仚。
「咱們來這裏吃東西,給足了他們面子,他們還能要錢不成?」
「走,走,走,盧仚,我給你說,以後在咱們自家的地盤上,除了進那些小娘兒的被窩,娘兒的皮肉錢不能欠,其他的吃吃喝喝,咱們就不用花錢!」
「守宮監吃他們一口,喝他們一口,他們還收錢?」
「沒這個道理,絕對沒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