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有關北境這個最大的威脅袁紹的態度,他無時無刻都在思慮着。
就在天子封曹操為大將軍、武平侯的時候,曹操特地為袁紹請了一個當朝「太尉」的官銜。
在他看來,這位老大哥原本就是家世顯赫、四世三公,如今已經是五世三公,那應該滿意了吧?
甚至,曹操替袁紹請官時,天子劉協本不欲封。
天子覺得袁紹此人敗絮其中。
世受皇恩,手裏軍隊那麼多,地盤那麼大,可天子蒙難之際,只顧着自己的事兒,一點不把天子和朝廷放在心上?
這樣的人,不貶就不錯了,怎麼能封為三公之一的「太尉」呢?
還是曹操苦口婆心,天子才放下芥蒂,下詔派使者封給袁紹「太尉」之職,除此之外,還加封為鄴侯!
按理說,曹操也算是夠意思了,畢竟之前袁紹就是個驃騎將軍,論級別可低了太尉好幾個檔次!更別說鄴城太守與鄴侯的頭銜了。
可…
恰恰是這一個「太尉」的官銜,直接捅了袁紹這個馬蜂窩!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砰」的一聲,袁紹拍案而起,整個人尤自憤怒不已,甚至…憤怒之下,他都顧不上周圍謀臣的提議。
太尉,三公之一,乍聽起來倒是不錯!
可是,呵呵,憑什麼他袁紹是太尉,你曹操是大將軍?
在袁紹看來,曹操什麼玩意?
自打進入仕途的這一天起,職銜就比他袁紹低,甚至後來曹操西園八校尉的職務還是袁紹上表替他討來的…
敢情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地盤、兵馬遠不如他的曹操…如今竟是騎在他脖子上了!
袁紹這人就是小心眼兒,這事兒越想越是惱火!
「曹阿瞞從小就是我的跟班兒,長大後幾次三番走上絕路,都是我把他給救活的,今日他迎奉天子卻不思報答,還借着天子的名義向我發號施令!我@#&%!我@*%!」
這次袁紹是真的怒了…
他突然後悔了,後知後覺的他真的後悔了…
後悔白白讓曹操迎奉到天子,今兒個曹操能站在他袁紹的頭上作威作福,那明兒個曹操就能在他的頭上撒尿放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公息怒。」沮授拱手獻策道:「曹操勢力遠遠弱於袁公,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為今之策,只需袁公致信一封給那曹操,命令他遷都到鄄城,若是曹操許了,那鄄城離冀州不過是幾百里,我大軍南下三日就可抵達!」
「可若是讓曹操如願遷都到許縣,許縣四面環山,袁公再想迎奉天子就萬難了!」
霍…
沮授一針見血的點明了問題的關鍵…
亡羊補牢,大漢的帝都的位置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鄄城是兗州的治所,算是曹操領地里政治的中心,遷都到鄄城表面上看也不算他袁紹強人所難!
可這樣一來,袁紹距離天子、距離朝廷縮短了何止一半的距離,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奪回天子。
可若是許縣,那要奪回天子就難了。
聞言,袁紹頷首,他左右踱步,細細的思慮。
沮授的話讓他冷靜下來許多,是該亡羊補牢…
可…袁紹的眼眸微眯,他反問沮授。
「若是曹操不同意呢?」
「那更好辦!」沮授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許多…「那袁公大可以舉兵南下逼着他曹操同意!曹操兵力本就弱於明公,如今曹軍又剛剛經歷了西進千里迎奉天子,可謂是三軍疲憊,曹操打不起,也打不過!」
「退一萬步講,曹操吃了秤砣鐵了心的堅持定都許縣,那袁公大可以一不做二不休,一舉剿滅曹操,迎奉天子,將司、徐、兗、豫四州收入囊中!袁公有這個實力!」
講到這兒,沮授眼眸凝起,錐處囊中的鋒芒驟然呈現。
此前…提出伐北的是他,可如今局勢之下,堅持率先清理曹操的也是他!
「袁公放心,遷都鄄城,他曹操必會同意,他沒得選擇!」
霍…
短暫的停滯了一下,想明白這中間的彎彎道道。
「哈哈哈哈」
…袁紹爽然的笑出聲來。
「軍師大才,哈哈…好一個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
…
近了,天子的儀仗離許都城越來越近了。
坐在絕影戰馬上的曹操,已經隱隱能看到許縣新加固的城牆,看起來,第二營的任務完成的也不錯。
說起來,許縣靠近潁川郡,這裏有着極其濃郁的文化色彩,人傑地靈,可謂是中華「名」族的發源地。
這裏自然少不了許多名士,曹操最仰賴的潁川才俊,他們的故鄉便在此間。
藉助天子這面旗幟,藉助與潁川緊鄰,曹操可以放開手腳大肆的招攬一大批賢才,這才是他眼裏成就王霸之業的關鍵!
說起來,對人才的渴望與重視,是曹操與袁紹最大的不同。
昔日,曹操與袁紹起兵時,有過一番圍繞着如何爭奪天下的豪言壯語。
那時的袁紹躊躇滿志的對曹操講:「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沙漠之眾,南向爭天下,庶可以濟乎?」
意思很明白,依着袁紹的想法,爭奪天下就是靠兵、靠地盤、靠勢力的碾壓!
他認為,只要佔據了各富饒、險要之地,便可以縱橫南北以爭天下!
而曹操的話截然不同——「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說白了,就是我爭天下靠的是人才!
在人才的運用上,曹操更像是「劉邦」,袁紹則像是「項羽」…
當然,也不能這麼說,縱觀古今,凡是能成大事者,哪個不是靠着一干人才的相助呢?
所謂得到多助,失道寡助,在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就是這個道理。
如今的曹操心情格外晴朗…
天子是一面大旗啊,這面大旗能帶給他曹操好處,能為曹營引來的人才不可估量,也難怪昔日羽兒提到的最後一塊拼圖便是天子!
哈哈…
回望身後的大軍,曹操滿懷慰藉…
如今,以黃巾底層民眾為基;
以譙沛武人與潁川才俊構成值得信賴的中層組織;
再加上天子這塊金字招牌,未來可期。
「曹公心情似乎不錯…」
曹操喜悅的心情自然逃不過戲志才的眼睛。
「志才呀。」曹操感慨道:「幾個月前西進咯楊的時候,我還頗為揪心,可如今,我反倒是心裏踏實多了!」
「是因為天子?」戲志才反問…
「不!」曹操擺手…「是因為羽…哈,是因為!你們!」
差點,他就要說出「是因為羽兒」這麼一句了。
在曹操看來,整個迎天子的過程就好像是羽兒下的一盤棋,每一步精準無誤,每一步精妙絕倫!
而這種操作對於羽兒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很多時候,曹操都無比佩服羽兒那逆天的判斷力與洞悉力,甚至他曹操也自愧不如。
「哈哈哈哈…」
魔性的笑聲再度響起…
「曹公…現在還不是大笑的時候啊。」戲志才連忙提醒道。「遷都許都,似乎…陛下與百官心中多少還是有些芥蒂!」
唔…芥蒂?
曹操眼眸微眯,是啊…畢竟上一個挾天子遷都的還是董卓,他曹操如何能消除天子與百官的這層芥蒂呢?
迎天子之初,許多地方都需要靠着天子,都需要倚仗群臣,這種時候…他曹操與天子、與朝廷的關係就顯得異常微妙了。
呼…
曹操微微的呼出口氣,「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消除天子與百官的芥蒂,走一步看一步吧…」
念及此處,曹操原本那清朗的目光中多出了幾許惆悵…
似乎,要成就霸業的這條路…依舊很長,很長!
…
…
許都城門外。
天子與百官已經下了馬車…
看着這高聳的城牆,這新修繕的官道,所有人心頭的情緒都頗為複雜!
誠然,這許縣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大、要氣派、要恢弘…
比起洛陽,的確也更適合做為大漢帝都…
可實際上,所有人心頭都百轉交集,曹操…是不是下一個董卓?又是不是下一個李傕、郭汜呢?
其中當屬天子劉協臉色最是難看。
似乎…在他的印象中,誰要是遷都…那這個人…幾乎已經能與奸臣劃上等號!
在一眾漢朝老臣的簇擁下,天子一面向前走,一面感慨道…「眾愛卿…你們說說,朕是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這…這可怎生是好?」
聞言,楊彪語重心長的回道:「事已至此,陛下應該韜光養晦,觀時待變!」
官員們越是這麼勸,天子劉協越是心裏不安。
他腳步猛地一頓…
「眾愛卿…曹操,曹操會不會把朕殺了?自己當皇帝!」
「不會!」楊彪搖了搖頭。「當今天下沒人敢殺陛下,曹操最多也就是效仿那董賊、李賊、郭賊,將陛下握於手中,為他所用…」
呼…
一聲輕呼…
「用,為他所用?」天子劉協搖了搖頭。「朕…那朕不就成了一個器物了麼?」
「陛下切莫多想…」楊彪先是安慰一句,繼而提醒道…「陛下,前面就是新修建的長樂宮,陛下慎言!」
雖然提到是長樂宮,可天子劉協根本沒有報什麼太大的希望。
畢竟一路走來,許都城許多城牆還在加固,許多衙署還在修繕,再說了…誰會為一個「器物」修建一座瓊樓玉宇呢?
董卓不會、李傕不會、郭汜也不過,他曹操會麼?
說話的功夫…
轉過一處復道,「蒼龍門」三個大字躍然而出,眾人步入其中…
唰…
頃刻間,躍然於眾人眼前的竟是一座恢弘的殿宇!
並不是一座,而是一連串的,有長樂宮,有崇德殿,有長秋宮…就連公主、妃嬪、宦官的殿宇也均是清晰可見,引入眼帘。
看到這一幕…
天子劉協與百官驚訝連連,這…這就是皇宮麼?看…佈局,看宮殿的樣式竟與洛陽城的北宮一模一樣!
頓時間,天子劉協心中充斥着滿滿的熟悉感、親切感!
百官亦是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其實,不單單是天子與百官,就連曹操…就連一干曹營的文武也是驚詫不已,好恢弘,好氣派呀…
曹操不由得駐足,他年輕時曾與皇宮、曾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今…一座與昔日北宮幾乎一模一樣的宮殿就擺在自己面前,這讓他一下子想到了曾經,想到了那個青澀、莽撞的少年時期。
所有人眼眸中泛着光,他們抬起腳尖向此處宮殿眺望…
赫然,一個少年公子就站在長樂宮前。
卻不是陸羽還能有誰。
此刻,陸羽拱手相迎:「長樂宮修建完畢,臣曹州牧麾下、龍驍營統領、幕府功曹陸羽…恭迎陛下回宮!」
聲音清脆,每一個字鏗鏘有力,餘音繞樑,迴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特別是「恭迎陛下回宮」這六個字,一下子讓天子劉協淚目了…
熟悉的長樂宮,熟悉的皇宮味道,這裏不再是斷壁殘垣,似乎這裏…才是天子該有的歸宿。
「回宮…朕,朕回宮了麼!」
喃喃細語,此刻的天子劉協泣不成聲。
當然了,今兒個,這才是他流淚的開始,感動的地方還在後面呢!
…
…
「曹將軍,曹將軍…」感動之餘的天子劉協急忙招呼曹操到面前。「曹將軍有心了,曹將軍有心了!」
「這長樂宮,這個驚喜,朕很喜歡!」
當熟悉的宮殿,熟悉的皇宮擺在自己的面前,一下子,天子劉協就放下了心頭所有的芥蒂,放下對曹操所有的猜忌!
董卓會為天子修建一座皇宮麼?李傕、郭汜會麼?
不會的…
莫說是一個皇宮,就是長樂宮,他們也不可能去為一個傀儡帝王,一個傀儡朝廷修建。
曹操與他們不一樣…曹操是忠臣,是忠臣哪!
劉協感慨連連…
長樂宮,對於別人而言,或許…就是一座巍峨的宮殿,可…在天子劉協看來,那是家,是故都的味道,是在洛陽城沒有尋覓到,卻在許都城意外發現的故鄉的味道。
踏踏踏…
天子劉協也顧不上帝王的威儀,竟是小跑着朝長樂宮走去,皇后伏壽與一干宦官見狀趕忙追了上去。
行至陸羽面前時…
天子劉協腳步一頓,「你再…再說一遍?你叫什麼?」
「陸羽!曹州牧麾下,幕府功曹,龍驍營統領陸羽!」陸羽拱手拜道,語氣格外的恭敬。
呼…天子劉協點了點頭。
他對什麼幕府功曹,什麼龍驍營統領不在意,可…對這個宮殿卻是情有獨鍾,陸羽既站在他的面前,那想必…
劉協急問道:「這皇宮是你修的麼?這長樂宮的名字是你起的麼?」
「不!」陸羽一點也不居功。「這皇宮是曹州牧命我修的,這長樂宮的名字也是曹州牧命我掛上的,曹州牧念及陛下思念故都之情,洛陽已經焚毀,既無法重建,只能命我與幾位將軍在許都城建立出一座與皇宮一模一樣的宮闕!」
講到這兒,陸羽頓了一下,反問道:「陛下這麼問,是不喜歡這宮闕麼?」
猛地被陸羽反問,天子劉協微微一愣,他心裏嘀咕着,這陸羽膽子挺大呀,可…偏偏,他的話很親切,字裏行間藏着滿滿的善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哈哈哈…」
劉協笑了,這是他一路上第一次笑,「喜歡,這皇宮,這長樂宮的名字朕…朕都很喜歡!」
聽到這兒,陸羽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陛下不妨入宮一窺究竟,這裏面也藏着許多驚喜呢!」
唔…驚喜麼?
這下子,劉協更好奇了,他拉着皇后伏壽,拉着董貴妃,快步往長樂宮內走去…
消融了…
天子對曹操的猜忌頃刻間消融了大半!
…
這邊,天子與皇后進入長樂宮。
另一邊,陸羽走下階梯,他先是走到曹操面前,此刻的曹操滿面的笑意…
陸羽方才那一句「這皇宮是曹州牧命我修的,這長樂宮的名字也是曹州牧命我掛上的!」
一下子讓曹操原本惆悵的心情消融了一大半兒!
與天子的芥蒂…似乎就因為羽兒這麼一句話,雲淡風輕的消融了,留下的唯獨天子對他曹操的無限感激!
曹操當即眼神示意,讓羽兒繼續。
既然…有之前在天子面前的表演,憑着曹操對陸羽的了解,這表演,遠遠還沒有結束呢!
得到曹操的授意。
陸羽微微一笑,行到百官的面前。
「諸位先生,曹州牧專程吩咐過了,讓我等也修建了諸位公卿的宅府!如今你們的宅府也已經準備好了,不妨跟隨這些侍衛們過去看看…」
講到這兒,陸羽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
「若是有哪位公卿不滿意自己的宅府,不妨直接來尋我,我來做對應的調整…曹州牧有言,諸位公卿都是漢室棟樑,匡扶漢室需要各位公卿的勠力同心,可不能委屈了諸位!」
霍…
這話脫口,滿朝公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聯想到從長安到洛陽,從洛陽到許都,這一路上的艱辛,一路上的風餐露宿…頓時間,所有人的眼眸都紅了,紅通通的一大片。
眼淚在眼角打着兒轉兒…
所有人拜過陸羽後,均轉過身回望向曹操。
「曹將軍有心了,有心了…」
「曹將軍還記得我們這些官員…曹將軍…曹將軍…」
「感謝曹將軍,這一年多來風餐露宿,總算…總算有個地方能住下了。曹將軍大恩哪!」
好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的確,與在長安時被董卓、李傕、郭汜劫掠時的境況相比,那裏是地獄,這邊就是天堂了!
宅子是冷的,可住在裏面是熱的呀!
頓時間,再沒有一個人去詆毀曹操,去懷疑曹操的動機…
甚至,這個時候,誰若是敢詆毀曹操一句,那滿朝公卿的吐沫星子都得噴死他。
「咳咳…」
這下,整的曹操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瞥了陸羽一眼,這是羽兒憑空送給他的一份大禮呀,關鍵是一向是臉皮很厚的曹操,莫名的竟有些臉紅。
「哈哈…諸位公卿不用介意,這…這都是曹某份內之事,份內之事!」
「曹將軍…」楊彪是第一個從喜悅中醒轉過來的!
他猛然意識到,這會不會是曹操主動收攬人心的做法呢?
他猛地想到了什麼,當即侃侃問道:「曹將軍,我可聽聞…兩年前兗州境內發現許多石碑,上面寫着黃天既覆,天命歸曹?」
這是一句試探…
是楊彪刻意的試探,沒曾想…曹操的反應極快,甚至眼眸中下意識的露出一抹憤怒之色。
「坊間以訛傳訛,太尉大人不可輕信!」
曹操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兗州是冒出了許多石碑不假,可上面的八個字明明是『黃天既覆,天命還漢!』,我曹某也一直尊奉着這石碑中上天的指引,致力於一生匡扶漢室,中興大漢!」
講到這兒,曹操一拍胸膛,整個人顯得格外的鄭重。
這話聽到陸羽耳中…
他下意識的翻了個白眼,所謂《論演員的自我修養》,曹操這演技,這臨場發揮絕了呀,放到穿越前,妥妥的奧斯卡影帝了!
這群臣子與老曹相比,段位還是差着呢!
看起來,他們都要被老曹這表面的謙卑給唬住咯!
沒有人會想到,未來的老曹…會把大漢擠壓到何等卑微?何等渺小的地步…
果然,很傻很天真的人…都很容易被表象迷惑!
老曹兇猛,爾等小心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