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裙?
該不該穿女裙?
這個問題返問回諸葛均。
諸葛均眸光閃爍,「作為魏臣,我希望丞相穿,可作為弟弟,我又不希望兄長受此折辱!」
這話像是說了,又沒有說盡。
不過,諸葛亮懂…
他全明白,均弟這是留給他面子呢!
「呵呵…」諸葛亮笑了,他望着諸葛均手中那隻大盒,淡笑道:「想來,曹羽送我的女裙,就在其中吧?」
諸葛均微微頷首,打開盒子,果然露出一套妖艷的女裙。
諸葛亮接過盒子,將女裙展開,可這麼展開的功夫,他像是被什麼觸碰到了一般,「這是…這是…」
他遲疑了一下,旋即憔悴的面容上更添上了些許愁容,「這是我國蜀錦衣裙…怎麼會…」
諸葛亮凝望着這色彩華麗的蜀錦裙子,他的面色愈發的悲痛。
他早該料到…
五年前,他沒能擋住魏、蜀通商,那麼…五年後…人心勢必都向北了!
不等諸葛亮開口…
一旁的眾將拍案,指着使者怒斥,「這曹羽公然羞辱丞相,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儀憤怒的說,「丞相,末將願與這曹羽決一死戰!」
有年輕新提拔上來的將領就要去抓諸葛均的脖子,怒罵道:「末將先斬了這魏軍來使!」
諸葛亮卻是羽扇輕揮,「兩軍交戰,不…不斬來使!」
「兄長還是細細思慮一番,弟先告退了。」諸葛均拱手退下。
楊儀望着諸葛亮,「丞相,戰吧!再不戰,不止是被這曹羽羞辱,我軍將士遲早有一點就沒了,就逃完了!」
營中諸位齊聲道:「丞相,戰吧,雖死無悔!戰吧!我等寧可站着死,也絕不跪着生!」
賬外的諸葛均腳步一頓,他無奈的搖頭,從兄弟情上,他不希望兄長衝動,因為衝動必死!
可從魏、蜀決戰而言,他又希望蜀國的丞相衝動一次。
只一次,這一仗就結束了!
以後就再不用打仗了,何況…恩師曹羽何等厲害?就是諸葛亮不出戰?他又豈會沒有辦法?只不過是…慢了一些罷了。
倒是諸葛亮…
他恍若不聞,彎腰撿起那條裙子,撫摸着上面的花紋,讚嘆道:「蜀錦衣披天下,艷麗蓋世,這蜀錦也為我軍籌得了無數軍費,這才有了雲長將軍的水淹江陵,有了先帝的遠征…這些都是蜀中姑娘們一絲一線織成的啊…可惜她們夢中的情郎,多少都葬送在外,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途,姑娘們那團圓的期望一次次的落空了!」
「丞相…」楊儀察覺到了諸葛亮那愈發悲壯的心情,剛想說話,卻被諸葛亮的聲音打斷。
「你知道曹羽為何不送別的,要送我蜀錦衣裙麼?」
這…楊儀凝眉,「他不就是為了羞辱丞相?」
諸葛亮痛惜哀婉的看了楊儀一眼,也正是這一眼,讓他感覺到莫大的悲哀,如今他的身邊能用的人不多了。
「楊儀啊,你就是心胸太過狹窄,便是為此,才只能窺見一斑,而不能得見全豹!」
諸葛亮痛惜的說道:「這蜀錦是我巴蜀女子一針一線縫製而出…他們的夢中情郎或葬送在襄樊,或死於夷陵,或在劍門關、葭萌關被擒成為囚徒,你可想過…這些男人離開後,巴蜀女子如何生活?如何照顧孺子?如何奉養老人?」
呼…
言及此處,諸葛亮無奈的嘆息,「曹羽這是在借『蜀中女裙』提醒我,人心思變…蜀人不想再打了!蜀人要的是太平!」
這…
諸葛亮的一番話,楊儀直接怔住了。
他咬着唇,突然能明白丞相的苦衷與魏帝曹羽的用心…
又是一出攻心計啊,而最高明的地方就是這是「陽謀」…曹羽明擺着如此打過來,可…他們卻無力還手!
又是夕陽西下,涪水上閃動着粼粼金光,諸葛亮捧着女裙站在涪水關上,眾人愕然不解。
諸葛均在諸葛亮的身後一言不發。
「呵呵。」
突然諸葛亮淺笑一聲,爽然道:「既是魏帝曹羽的盛情?我諸葛亮豈能拒絕,這女裙,我穿,我穿!」
他抖開了女裙,披在身上…諸葛均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楊儀大驚失色,又羞又痛,喊道:「丞相,不可啊!」
諸葛亮穿上女裙,系上帶子,他甚至命人搬來了大銅鏡,翩然轉身…他行至這銅鏡前。
「均弟,你可以回去告訴曹羽了,就說這女裙,我諸葛亮穿了!」
「不穿,對不起蜀國姑娘那永遠無法歸來的情郎,不穿,對不起魏國替蜀國姑娘們謀得了一條生路,不穿,豈不是辜負了曹羽的一番苦心!」
這話脫口…
諸葛亮身後的眾將只覺得一陣心寒…
「丞相…」
「丞相…」
「丞相…」
許多人張着嘴,可口中卻只能吟出「丞相」二字。
諸葛均無奈的嘆息,「兄長,這…何必呢?」
諸葛亮的語氣中透着哀婉,透着悲壯,卻又透着無限的決心與堅定,「煩請均弟轉告曹羽,這涪水關只有戰死的漢相,絕不會有投降的丞相!」
講到這兒,諸葛亮突然壓低了聲音,感念道:「一些情…一旦欠下了,是需要拿命去償還的!呵呵,均弟…放馬過來吧,愚兄知道,憑你的本事要突破這涪水關不難!」
「我…」
不等諸葛均俗話,諸葛亮轉身,他的表情漸漸的變得平靜,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他心頭喃喃自語:「臥龍終於被隱麟逼到絕境處了!」
諸葛均下涪水關的台階時,突然聽到諸葛亮的縱聲高歌:「步出齊城門,遙望盪陰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諸葛亮嘹亮的歌聲傳到了涪水關對面魏軍的大營…
曹羽聽到歌聲,震驚的快步出營,來到涪水關下,正看到諸葛亮穿着女裙在高歌,他唱着,吟着…這一刻仿佛,天地都在為他哭泣。
——「力能排南山,又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夕陽西下,涪水兩岸…只有陸羽與諸葛亮隔關相望。
諸葛亮凝望許久,踉蹌一步,黯然失色道:「抱歉了,曹羽,你的苦心我知道,但諸葛亮只能是漢臣,不能是魏卿!」
——力能排南山,又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諸葛亮依舊在旁若無人的吟唱着…
歌聲嘹亮,他的臉上已經淚水縱橫!
…
…
「咳咳咳…」
這已經是諸葛亮連着三天咳出血來。
楊儀守在他的身旁,捧着藥湯…「丞相太過勞累了,三軍之中、蜀漢之中,丞相事無巨細皆親自過問,為了三軍…為了大業,務必保重身體啊!」
楊儀這麼一說,周圍所有文武齊齊跪下:「丞相多加珍重!」
諸葛亮含淚道:「我何嘗不知多勞傷身,又何嘗不知為帥者,當各司其職,不必事無巨細,然而…自白帝城託孤以來,我國日弱,而曹魏日強,土地、兵馬、人才皆遠不及曹魏,若他人不知我盡心竭力,一旦有過失,誤國誤軍、辜負先帝!」
楊儀含淚道:「丞相這些年的功業,先帝會看到的!」
諸葛亮面露苦澀:「有何功業啊?連戰連敗,連丟數關、數城,百姓貧苦、民有菜色,若不是魏蜀通商,給了蜀漢百姓一條活路…怕是蜀中那些寡婦也要變得孤苦無依,任人欺凌…我二十餘歲便追隨先帝,曾語家人,為我留田間桑樹稻田,漢室復興,天下一統之日,我會再回襄陽,撫琴耕種為業。可如今…蜀漢危如累卵,世事艱辛如此,隆中稻田,怕是再已回不去了!」
楊儀安慰道:「丞相…魏軍抵達涪水關數日,可依舊未得寸進…這便是他們忌憚於丞相啊!丞相養好了病,我們還有機會!」
諸葛亮疲憊的喃喃道:「這病…怕是養不好了!」
也不知道是太過憂慮,還是太過疲憊…
諸葛亮睡着了…
睡夢中…
他仿佛看到劉備、關羽、張飛正緩慢的向他走來,向他深深一鞠躬。
劉備深情的說:「為了備,為了漢室,軍師辛苦了。」
關羽飽含歉意的說:「軍師無愧於兄長,也無愧於大漢。」
張飛撓撓頭,「俺不會說話,以往覺得對上那曹羽,軍師一敗再敗,就是俺當軍師也不差什麼。說實在的,俺從來沒服過軍師,可現在,看到軍師為蜀漢如此,俺服了!以前讓俺讓軍師受委屈了,軍師受俺一拜!」
一席話說罷…
劉備、關羽、張飛的身影遠去。
諸葛亮大喊:「主公、雲長、翼德…」
他的眼眶已經被淚水浸透,怔仲片刻,他緩緩起身…他披上衣裳,走出門外,閉着眼面朝蒼穹,任憑冷風吹拂在淚水之上…將這洶湧的淚水一次次的風乾。
「主公、雲長、翼德…」
諸葛亮再度吟出他們的名字,他的情緒幾近悲鳴:「亮,真的…真的盡力了!」
仿佛,這一刻的諸葛亮,他預示到了什麼…
預示到了他…
或者說是蜀漢——最後的歸宿!
很快了…
已經就要到來了!
…
…
夜靜更闌,今夜的陸羽睡不着,他走出賬外,靜靜的望着涪水關。
諸葛均從後方望向他,輕聲問道:「弟子有些明白了,恩師是在試探兄長麼?」
陸羽嘆口氣說道:「一個人能為了另外一個人而徹底放棄羞恥之心,這樣的人,無論如何是不會歸降的。」
講到這兒…
陸羽的眼色中露出無限的可惜之色,他轉過身,把手搭在諸葛均的肩膀上,「我知你心,但…孔明就是孔明,他終究只能是季漢的孔明,不是大魏的孔明,這點…為師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了!」
「恩師…」諸葛均抿着唇…
陸羽卻轉身向遠處走去…
諸葛均忙問:「恩師去哪?」
「朕想靜靜!」
黑夜中萬籟俱寂,陸羽與諸葛亮都遙望着星空。
時空在這一刻仿佛重迭,兩人似乎可以超越空間般的讀出彼此的心境。
諸葛亮感嘆:「參宿與商宿,註定一生一落,臥龍落,隱麟生!」
陸羽答道:「孔明有天人之智,臥龍之聲,可惜…優勢還是在我,論才智、機敏我比不上孔明,可論人心…孔明比不上我!緣何一定是臥龍落?隱麟生?龍生九子,就不能一起在星空中閃耀麼?」
諸葛亮正色道:「亮受先帝囑託,不敢有半分鬆懈,『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這是亮『隆中對』時提出的口號,卻不僅僅是一條口號,更是決心…中原一日不能克復,亮便一日不能稍停,否則何以面目回報先帝知遇之恩?百年之後又以何面目去見先帝?」
陸羽苦笑:「孔明是痴心人哪!昔日,曹軍進攻徐州,朕便喚曹仁將軍赴琅琊郡請孔明,這不是因為朕忌憚你,而是朕不忍重挫你的痴心,世事無常…來到曹魏的是諸葛均,設身處地,若你、我位置調換,我無法比孔明做的更好!」
諸葛亮喃喃:「你還在等什麼?明明你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破關!你究竟在等什麼?」
陸羽長嘆:「等你的回心轉意,等一個治世之才的回心轉意,你值得朕與大魏去等!」
「可惜了…」諸葛亮低下了頭,「諸葛孔明只能是漢臣,絕不會是魏卿…亮終究是辜負了魏帝的欣賞。」
陸羽幽幽的嘆息,「或許…這便是天意麼?終究沒有等到!」
諸葛亮仰天長嘆:「知天易,逆天難…陛下無需再等我,放馬來吧…若是我的落幕或許能成為天下人的福祉,亮無愧一生!」
呼…
長長的一聲嘆息。
諸葛亮與陸羽都仿佛如夢初醒,星穹之下,他們像是從睡夢中醒來了一般。
陸羽咬了咬牙,他吩咐身後的典韋。
——「傳朕旨意,霸府、校事府、間軍司各司其職,與潛伏於蜀中的軍團聯合部署,滅蜀最後的行動!開始!」
——「三日,滅蜀!」
那邊廂,諸葛亮用清水洗了把臉,他眼眸眯起…再度抬頭,眺望蒼穹…
這一刻的星月比方才更燦爛了許多。
他喃喃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來了…終於…終於要來了!」
…
…
ps:
——(過年真的很忙…)